谢清听了少君的请求,神色疏淡。也许因为他和师父之间牵扯,先入为主,少君总觉得关尹子的师父眉眼间溢有轻愁,正是‘梧桐夜雨点点滴滴’的萧冷戚戚。
少君心想:原来失恋是一件如此严重的事情。我师简直造孽。
“他跨入大成二十年。”谢清说,“二十年再无寸进。心魔不消,永远都只能徘徊原地。”
关尹子连活着都很艰难,恐怕没想过如何步步高升的野心。徒弟性命难保,师父却还挂念着他修行不长进,但这师父又言行举止极富纤细情丝,不像冷血之人。夜来也说不清酒鬼师父身上的违和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想阻拦他,他绝不会有下界的机会。”谢清将目光从竹林转到她脸上,夜雨清寒的面容对着她,“有一百种封禁的方法,但我没有。”
封禁可以是可以,但是没必要。太冷血太残酷了。
“关得住人关不住心。皮囊活在此处,灵魂却从未屈服,所谓的圆满事实上是所有人都陷在魔障,又算什么圆满?”
这是什么病娇黑化小黑屋之词?
疑是情伤很重的谢清仿佛体会颇深。他好像不止在说关尹子的心结,更像在说他自己。
少君情不自禁联想到了别处。莫非谢峰主爱我师深入骨髓痛彻心扉,曾经连囚禁捆绑的变态想法都有?
可他毕竟克制住了。被悲惨地始乱终弃后,就这么郁郁寡欢地闭在一言峰。他是个可悲的情种。七情六欲本来就不讲道理。对错旁人也没有资格评断。少君只能动下怜悯之心。
似乎感伤的停顿之后,谢清回到正题,“尹子的劫堪不堪得破,我无法助力,倘使他执念不改,就只能一路到底。他要走,我不会阻拦……”
酒鬼的师父没有像萧无拓境主那么激动。“但至少要想办法使性命无虞。从前因为有他师弟看着,我才放心他留在下界。”峰主只有这条要求。
少君思考许久,“我需要试一试。等有结果再来叨扰。”
谢清微微一笑,也是风中落叶似的不尽凋敝之意。完全不像个剑修,倒像是时常悲春伤秋的敏感脆弱文人。
“不必如此客气。”他语气温和,“你与我本来该有段师徒情缘,阴差阳错蹉跎掉,很是可惜。”
这事……还是不提为好。少君为自己师父的名声不自在。万一谢峰主话题顺势转到师父,岂不是很尴尬?
她才这样想,就听到对方明显踟蹰的问候,“她还安好吗?”
他问了。
终究是问了。
情难自制,决心一抑偏偏汹涌溢出,溃不成堤中不期然带着几丝无奈。如此的感情丰沛相思成疾。
是本君的脑补能力太强了吗?少君疑惑。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又重复,“你师父安好吗?”
从此萧郎是路人,最熟悉的陌路人。惆怅徘徊。
其实被抛弃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谢峰主言行举止正派,一看就是正经人,而本君师父却不正经。两个三观相斥的纵使在了一起也很难幸福。“我师一切安好。”少君心情复杂地回。
“如此甚好。”他似乎很欣慰。
所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大抵如此。
薛夜来在心中生出无穷疑惑:到底当年我师是如何始乱终弃这位峰主,致使他十几年了还走不出来?
“所以我须得为你找到抑制之法。或许需要去紫光山关境主那里问问。”她再次进竹楼回复关尹子商量结果,没忍住多问了句。“我师当年和谢峰主有过情缘?”
关尹子没忙着满足她好奇心,而是说,“那个,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紫光山。”
少君不解。
关尹子说,“你那个师父……”他想朝薛夜来挤个眼神,但绷带汤圆头限制了发挥,只好故作神秘地咳了咳,“阮境主和关境主啊……唉我不方便和你说。总之就是那种问题,你懂得……就是那种中老年你爱我我爱他乱七八糟一大家的肉麻故事。”
阮碧笙的徒弟不容易动容的面皮今日动得异常频繁。
可以媲美凡间俗人饭后吃瓜,瓜都摔稀碎的那种。
她的眼睫颤动,“我师和关境主?!”
不是和一言峰谢清谢峰主吗?!
汤圆君被她的反应取悦,“瞧你那反应,可真是小年轻。这俗话说得好,‘只要水性好,泡海里也难不倒’。甭管来多少船,手艺高超都不难。要说我生平最佩服谁,你师父阮境主当之无愧第一人。”
“我要是有她那划水的技术,早就不知道找到多少人他妈风花雪月这样那样地,可能小兔崽子都成群结队。”
“大海啊大海,宽广浩瀚,千帆共进,多么让人向往!”他大概是多年来寂寞如雪憋够了,格外的话多。要不是绷带绑住手脚,关尹子能立马在大肚炉子里雀跃模拟手划水。
“除了关峰主还有其他人?!”笔直笔直的少君更震惊了。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够认识师门中的变态们,如今才发现……
蛇精病们的辉光历史,露出来的可能不过冰山一角。
“你在胡说。”夜来本能拒绝接受师父的不正经进阶为道德沦丧。
关尹子因为少君的来访心情蹭蹭上涨,在火炉子里乐不可支。
被怀疑诚实品质的老烟枪嘻嘻哈哈,“好吧好吧,小夜来,你就当我关尹子胡编乱造。反正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关风月那家伙可不像我师父闷葫芦,你跑紫光山万一被雷劈报复,回来可别迁怒我。”
他就好以整暇地把下巴挂着,用快要哼小曲的调调继续聒噪,“其实关风月都是老黄历了。男未婚女未嫁,你师父当年和我师父在下界约定三生,据说还下了盟誓,结果阮境主把你带跑了之后,回到琼海就变心,我师父起初还能上门拜访一二,后头直接被她单方面宣布恩断义绝,唉……”
“师伯义愤填膺还打上琼海为我师父出气,事情疯传八十八山仙境,你去外头问问,谁不知道他们当年有过一场!”
“小夜来啊小夜来,你要是想听,回去也可以问问你大师兄,他肯定清楚。”
他一定不知道,我师和大师兄两个已经这样那样虎狼之词。罢了,窗户纸不捅破还可以勉力挡一挡妖风邪气,要是捅破了,本少君这个正经人,恐怕是彻底暴露在能剐掉人三观节操的飓风之中。
世间尚有美好可爱之处,就让本君坚定地活在道德素养堡垒之中。有些事情,不必弄清楚。本来已觉得十四年水深火热,若又得知评估还过于乐观,其实是烈火烹油,人生怕是更显艰难。少君无言地叹息。
悲惨总比惨绝人寰好点。她再也不想搭理关尹子,告辞谢清和萧无拓,携剑离去。
萧境主看她走出山门的背影,侧目对师弟谢清讲,“根骨绝佳,观其言止,正是你衣钵万中无一的继任,可惜当年错过。师弟,你看,拨乱反正如何?”
谢清面色无波。片刻后回答,“所见所闻生所思所想,剑道必生变化。薛少君,已不适合我道法。”
“可惜。”萧无拓扼腕,“你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遇人不淑!不然,我琢光百年内必定能再添先圣大境,锋芒八十八山无派能撄。”
“这叫什么,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徒!”萧境主一想起还是气不过。
谢清不见半点抱憾,嘴角却掀起微妙弧度。恍如雨夜梧桐穿风,一瞬而过。
“不急。”一言峰峰主说。“我还有一徒雪满。”
作者有话要说:warning!warning!毒气警告!千万不要同情谢清!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