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山上境,琼海境主声名远扬。不过,阮碧笙的扬,十分另类。
琼海有十八仙洲,不像别的山弟子数众门人大堆,除开五个弟子,阮碧笙几乎是光杆司令。
占地广阔人员稀少,是琼海剑门的历来传统。据传下来的规矩讲,他们门派的人杀伤力大,动辄移山破壁,修炼发挥时,门人太多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对收徒的事情比较较劲质量。
阮碧笙的名声是不要脸。从前少君不解,后来渐渐地有些明白。
她回来之时,正是弯月悬琼海,鳐鱼飞游于夜空。那种鱼生活在琼海里,长着白头红嘴和双翅,身上有绿色的斑纹,每到夜间就能飞出水,清鸣着四处穿梭,灵动又狡猾。
一离开东洲的地界,禁制除去,少君的修为直线拔升,一步步圆回大成,甚至隐隐有继续突破的势头。
东洲四年,红尘万丈繁花似锦,少君的剑心始终稳固如往昔。如今她携着剑踏水行波,快得化作残影。
为了避开杠精浪荡子和女装大佬,少君抄偏僻的路径,尽量不惊扰空中飞渡的鳐鱼,摸到了师父的灵犀台。
阮碧笙住在灵犀台。
她走近灵犀台的老梅树,毫无疑问,天上正簌簌抖落着梅花瓣。阮碧笙的居处被笼在纷纷扬扬里,充满诗情画意。仙洲无四季,什么样的景致都可以被刻意创造出来。是身为修仙之人的随心所欲。
譬如这老梅树,当年她下界的时候就开着。
她还未靠近师父的府门,便听见阮碧笙单方面对大师兄进行无情的辱骂。
那辱骂十分之少儿不宜,分分钟让人脑补出长篇十八禁带颜色剧场。
“孽障,你天天爬床爬上瘾了是不是?!还让不让人喘口气?!悉心养你到大,你就想弄死我在床上来报答是不是?!就你肾好是不是,你肾好你嚣张!你怎么不X尽人亡!”
“滚出去!”
嘭!飞出来一个人影。翩翩旋转衣衫猎猎,意态闲散。
是肾好大师兄。
门无风合上,甩出老大一声。肾好大师兄背手,践行肾好的企图被残酷拒绝,他面容陷入晦暗阴影。
师门不幸!时隔多年,仆一回来,就又撞上师徒乱搞的不要脸一幕!好好的大师兄他不当,他偏偏要爬床当师公!神明在上,师父是多么神圣圣洁的存在,有人偏偏就死变态地要去玷污圣洁。而那圣洁,指责叱骂起来,竟然只怪对方肾太好?!
何等的精神污染,何等的三观丧尽!何等的虎狼之词!
少君正经人的素养遭受雷劈重锤,僵死的面皮无法动容。当场化为雕塑僵直在老梅树下。
大师兄那楼抬眼,完全没有一点心虚。
“回来了?”他对琼海少君问。
薛夜来艰难开口,“大师兄。”阮碧笙的房门轰地洞开,境主如狂风突然扫出来,闪电落在少君面前,激动道,“好徒儿,你终于回来了!”
“为师真是想死你了!”女境主一把蓐住徒弟按怀里。完全不管她一脸道德沦丧的心如死灰,“早知道管用,就该让你的师兄们早点下去接你!”
嗯?这是什么理?莫非……
“师兄他们……”
“哦,被踹下界去了。”女师父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为师不是给你写信说了嘛,让他们下去接你啊。”她看夜来孤零零一个,“怎么?你的师兄们没和你一起回来?”
薛夜来:“……”
她感到震惊。
蛇精病们居然真的下了界!
然后生平第一次,又感到强烈的喜悦。老天长眼,蛇精病师兄们没有撞上她!少君强行抑制住内心的侥幸,回应,“我并未见到师兄们,此次回来,也是有事想要请教师父……”
少君退开一步。大师兄那楼面色冷淡,“你想问叶曼殊?”
琼海一哥是厉害角色。非一般厉害,连师父都敢觊觎下手的那种。
夜来点头。
那楼静默,琼海境主的脸色却变了。她看着弟子,语气失望,“下界之前你答应过为师,待你兄志得意满,你就不再过问凡俗,从此一心向道继承我琼海剑门。”
“我兄并未志得意满。”薛夜来说。
“但他已经贵为皇帝。”阮碧笙殷殷切切,“凡人一生野望阴谋层出不穷,你要守候他一辈子吗?为物欲为浮名为己私,永无止息。”
“我兄之安危,我不能视而不见。”少君解下腰间长剑,“叶曼殊根本不是凡俗之人……”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境主,“而我身上的咒,也不是师父所下。”
“师父,你骗我。”琼海少君语气平淡。
虽没有怨责,但阮碧笙一听还是愣住,“徒儿……”
“视万象而行万里,脱胸中尘浊才成内营丘壑,有情至情若水奔流。我之道,在四海六界,在通透澄明,在无愧于心。”少君将初光剑平举奉上,“师父,我将食言。”
琼海真地不适合她。
“请为我解惑。”
琼海境主有点伤心,但更多的是骄傲自豪。她看弟子托举还剑,叹道,“我就知道。”
琼海剑门的少君天生剑心,自开窍就有别于其他修士。她修习的天分远远高于其余弟子,因为她心无旁骛。其他人还在苦苦探求方向,她却早已身负识清剑道的慧眼。
十四岁风闻身世,一意孤行断然下凡。少君对师父完全没有隐瞒之心。
“我不该在这里。”那时薛夜来说。“琼海让我时时刻刻格格不入。我兄或许是答案。”
她的直言直语让女境主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当年干下的不道德之事在弟子面前无所遁形。虽然境主已经不够要脸,但在宠爱的小弟子面前,还想留条底裤。
如今弟子涉凡回来,脱离掌控的趋势更加明显。
阮碧笙想用靓仔徒弟拴住继承人的算盘悲惨地要落空。
境主抬手,将弟子的长剑推回。“一日为师终身是师,你乃琼海少君,将来十八洲必要落入你手中。”排开为人处世的不正经,阮碧笙认真教导徒弟的时候仙风且有道。“有惑解惑,随性任心,我并不反对。”
“你父母之事,为师知晓不多。骗你是不想你搅入上一代恩怨。”女师父说,“叶曼殊,来自魔域玄渊。她和揭余胡也颇有渊源。”
少君握剑抬首。阮碧笙道,“揭余胡也,是本代魔君。仙有仙道魔有魔疆,六界禁制为天定,鱼游水,鸟飞空,各族不能跨,若是跨……”
“都有代价。”境主有点忧虑,“你若是要追究,一定小心。凡间不宜久留,三五载尚可,再久就会拖累根骨,几十年也能把上界仙人化成凡胎。我会嘱你大师兄为薛月见送些东西以做保障,你可以安心。”
薛夜来应是。
“既然回来,就暂且停留几天。”阮碧笙打量弟子,“观你气意,已近天人,不妨突破再走。”
少君又应是。大师兄那楼一直静立一旁。她余光扫一眼师兄不喜不怒的表情,身为正经人遭受的刺激又在隐隐作怪。夜来当即要告退。
她师父突然期期艾艾叫住她。
“夜来,”师父的语气有些心虚,“你不会破出师门抛弃为师吧?”
此话是何道理?少君有情有义自然干不出。“不会。”夜来答。
“那就好。”琼海境主长长吁出一口气,语重深长道,“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记住,为师一直以来很爱很爱很爱你。都是为你好。”
这熟悉的、蛇精病之爱的宣誓。它意味着背后总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少君那根名为正经人六感的神经崩了崩,提着剑离开灵犀台。
她一走,灵犀台的落英缤纷瞬间转化成冰天雪地枯枝残叶。拔凉拔凉的正是阮碧笙沧桑忧愁的心态。
“怕她去而不返,不放便是。”肾好又忠狗的大徒弟说。
阮碧笙怒,“你懂什么,养徒弟又不是养笼中雀!我当初养你,就该找个狗笼子给你关着!”
那楼就挑眉,语气低哑,“何必关我?纵使不关,我也不会离你半步。”
境主被弟子的厚脸皮气笑,“不要脸这事儿也能上瘾是吧?”
肾好忠狗刚被踢出门,收敛小半邪肆狷狂,不与她争论。只说,“不是笼中雀便是天中飞鸟,你若不愿拘束她,就要做好旁落他人的准备。命运之事,意外实多。”
“我倒不信。命还说本座注定无徒,不照样收了五个?”阮碧笙主意坚决,“夜来必定不会负我。”
她管他和那几个歪瓜裂枣是徒弟?那楼眯了眯眼。“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