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顾延抬脚就往顾谨的住处走,他特意避开了家仆,走了一条小径。
那条小径,曲径幽深,灌丛茂盛,少有人去,顾延怡然自得,漫步其中。
小径两边,紫阳花开败了一片,零星的花瓣,落了一地。
路上,顾延心里琢磨了一下,待会儿见到他那可笑的大哥,该用一副怎样的表情,才能让他自乱阵脚,心神不安?
顾延脑中灵光一闪。
自古以来,欲擒故纵,吊人胃口,从来都是个好法子。
顾延往顾谨住的小庭院跑去,他跌跌撞撞,神色着急,几乎是迫不及待:“大哥,出事了啊,我今日见李小姐,她……”
顾谨见顾延,没通一声报就跑进来,本想责备他冒失。
可听见事关青丹,他的神色一下子,慌乱起来:“青丹她怎么了!”
顾延心中一笑,鱼儿上钩了,嘴里却是支支吾吾道:“大哥,李小姐她,她……”
听了半天,顾谨急不可耐,也顾不上那么多:“十三弟,你倒是说啊,青丹她怎么了!”
顾延失魂落魄道:“今日我见到李小姐一人站在桥头,伤心失意。”
顾谨脑子乱糟糟的,听到桥头二字,已经慌乱了阵脚,那是他们二人约定见面的地方。
顾延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编造,言语顺溜:“大哥,我知道,青丹心里有你,可每日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求大哥能去帮我劝一劝她。”
顾延言辞恳切,眼中有丝伤心,最后还不忘添了一句:“你也知道我跟她是指腹为婚,她若是出了什么事……”
“行了,十三弟,你别说了!”
顾延话还未说完,就被顾谨打断了,他面色有些阴沉,终于忍无可忍,怒火直冲,婚约,都怪这婚约,硬生生拆散了他跟青丹!
顾谨没理顾延,转身就翻墙而出,也不管母亲对自己的告诫。
等顾谨走了,顾延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顾谨的院子离开。
他回到自己小屋子,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揉了揉眉头,在顾谨面前作戏,还真累啊。
不过,一切都很顺利,顾延悄悄弯起嘴角,像是一个偷吃到蜜糖的孩子,心中胜券在握,他相信,顾大夫人是绝不会允许,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任何差错,落人口实。
他就慢慢等着,捕杀猎物,就是要有耐心。
顾延合上眼,渐渐的倦意来袭,脑中记忆涌来。
他还在幼年时,母亲就已经离世,顾大夫人心中早就对他们不满,一个青楼女子,竟然以正妻之礼迎进门,这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面。
顾大夫人要面子,既想面子上要过得去,又不能让旁人看出在苛待他,于是他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思母过度,顾名思义,要好好修养。
这个女人,心思缜密,吃穿用度,每月都会仆人送来,看上去一点也没苛待他,反而是关切备至。顾延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她不许任何人教他习武,甚至还在他饭食里,下了毒。
这种毒诡异万分,毒素堆积在体内,一旦使用内力,就会全身抽搐,甚至经脉堵塞,噬体而亡,所以这些年,他没有练武,最多也只是学了一些防身的招式。
自此,他变得小心谨慎,沉默寡言,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可言。
在庄子上,有个耕地的老伯,教了他一个捕猎狐狸的法子,他说像狐狸这样狡猾的动物,你得让他们慢慢上钩,设好陷阱,首先你要做的就是等待,然后就是忍耐,让它慢慢落入你的圈套中,切忌焦躁,一定要步步为营。
这个法子,他一直铭记于心,顾延在睡梦里窃笑,依旧保持着防备的姿势,似乎这样他才是最安全的。
顾家是个吃人的地方。
稍有一点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边,顾谨出了顾家,火急火燎,直奔浮水小阁而去,“青丹,青丹!”
浮水小阁,李青丹坐在窗边,见到顾谨,面色一喜:“阿谨,你怎么出来了”
“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顾谨顾不得礼数,用力的抱住她,低声唤道:“青丹。”
书上说,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他现在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
李青丹闻言,脸色一白:“阿谨,你这样,顾夫人她会……”
顾谨握住她的手:“我不管,我只想见你!”
两人在浮水小阁相偎,鹣鲽情深。
李青丹靠在顾谨怀里,心中已然有个想法,她颤声道:“阿谨,你说,如果让顾延从此消失,会怎么样。”
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死了,自己的婚约也不算数了,也没有人会阻拦他们。
顾谨垂眸,眼中有些犹豫,手足相残,他做不到,有背他的侠义之心。
可顾延是挡在他跟青丹之间的阻碍,不得不除!
李青丹抬起头,欲言又止:“阿谨,你……”
她知道顾谨一直都是个正直之人,让他去杀了顾延,怕是良心不安。
顾谨垂眸,过了半晌,他才答应道:“青丹,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吧。”
李青丹轻轻点头,不过她心中却是另有打算,她等不急了,决定先下手。
今晚她已经找了人,顾延必须死!
*
顾延睡醒时时,已经快临近傍晚,天边的云霞烂漫,他眼中的倦意已经消散,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起身,去了南边的小阁楼,从这里俯瞰而下,可以见到整片后院,也可以见到顾谨的小院。
算着时辰,他大哥应该快回来,顾大夫人也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他了。
顾谨匆匆回到院子,刚进踏进院口,就见到了他母亲。
“母亲!”顾谨眼中一惊。
顾母端起玉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看来你还是不听我劝,又去找李家的大小姐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顾母目光如炬,语气有些怒意:“你娶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娶李家的小姐。”
顾谨感觉一阵压迫,自己仿佛置身于牢笼,不得脱身。
小阁楼上,顾延眼里轻笑,嘴里喃喃道:“大哥,你还真是乐观,你的母亲要的是名声,你跟李青丹怎么也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这些年,顾大夫人,没对他下狠手,还留着他一条贱命。
看了一场好戏,暮色四合,天已经暗了,顾延悠然的出了门,打算去酒肆沽酒,今天日子不错,值得小酌一壶。
酒肆里,谢筝还在忙着上酒,脑袋里叮一声警告响起:【警告,警告!宿主大人,你的反派有危险。】
谢筝放下手里的活儿,脑识里,又弹出一条小框,谢筝下意识点进去,暗自惊讶。
她进去便见到几日前发生的事,这反派果然是个黑心的主,这心里十拐九弯都是算计,瞧着这阵仗,怕是想把顾谨跟李青丹给弄死,又或者他还有更深的打算。
谢筝顾不上那么多,换了身行头,就出门了。
城外有片小树林,顾延蜷缩着身子,抱住自己的头,任由他们拳打脚踢,也不吭声。
他心想,果然出门得看黄历。
谢筝去时,看着倒在地上的顾延,觉得有些可惜,反派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武学天赋,要是他们下手再重些,怕是就要归天了。
谢筝摘了一片叶子,灌入内力,叶子势如破竹,如离弦之箭,只听见一声惨叫,那人就当场丧命。
谢筝足间轻点,一身红衣,从天而降。
她脸上戴着诡异的面具,鬼魅红衣,像是一个索命魔女。
顾延坐起身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他也不管来者是谁,眼中甚是激动,出声道:“师傅,你终于来了!”
谢筝差地没站稳,师傅??
谁是他师傅?
顾延干脆盘起腿,一身布衣沾了尘,活脱脱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他细长的眉眼,轻轻舒展,让人如沐春风。
谢筝透过面具看去,卧槽!美少年的诱惑,对她来说,还真有些受不住。
虽然脸上有不少的伤痕,但不影响美观,反而多了一丝别样的美感。
顾延歪过头,视线朝着那群人看去,随后他狠狠一笑:“师傅,这些人都欺负我,你要给我报仇!把他们都杀了!”
嘶,这口气真不小。
那群人的目光警惕的看着谢筝,心中一致的想法,便是这个女人跟顾延是一伙儿的,不能放过。
谢筝听到这话,微微侧头,不由看向顾延,眼前这个少年,怕是披着天使的外表,藏着一颗恶魔的心。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啊,把她拖下水,成为众矢之敌,那群人自是是不会放过她,而他却是独坐一旁,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谢筝都不由拍手称赞。
顾延催促道:“师傅,快点,他们动手了!”
谢筝转身,发丝轻扬,只见空中寒霜划过,她出手极快,索命封喉就在刹那间,有的人连她的动作都没瞧清,就已经是剑下亡魂。
顾延看傻眼了,心中蔓延出一丝寒意。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简单!
顾延讪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师傅,你真厉害,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谢筝听到顾延的奉承,还是处于精神恍惚中,剧情发展的真是莫名其妙啊,她没想当反派的师傅,好好的怎么就演变成了师徒线?
几天前明明还是,正正经经的江湖路线,现在变得一点都不正常。
她本想慢慢的接近他,怎么就成了他的师傅。
一旁,顾延见谢筝,没理会他,心中一阵纳闷。
难道他猜错了,这个女人不是冲他来的
谢筝回神,目光有些深远,准确的说是她的想法有些深远,她在纠结,要不要现在就收反派为徒,省得以后麻烦,虽然反派是为了保命,暂时才这样说的。
那她也可以借机答应,来一出霸.王.硬.上.弓。
谢筝想,既然反派都唤自己师傅了,那可不是白叫的。
师徒这种关系,陪他一起成长,慢慢走进他的心,就如同父子一般,同生共死,多么有意义。
顾延心里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女人有何目的。
他听说江湖上的高人,都有些怪.癖,眼前这个女人目光甚是怪异,该不会是想……把自己当做她的肉.脔,陪她练什么邪功吧。
太恐怖了!
这下麻烦了,摊上事儿了,顾延有些苦恼。
谢筝转身,负起手笑道:“小子啊,你可知我一般不出手救人,救了就得当我徒弟。”
顾延现在是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但他心中愈发肯定,这一定是个修炼邪功异法的妖女。
而且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只好暂时应下,日后再想法子,摆脱她。
顾延立马狗腿,直接跪下: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起来吧。”
谢筝想,行吧,师徒就师徒,总比没关系好。
顾延站起身,脸上的伤口,还在淌血。
谢筝看不下去,这张脸那么好看,若是毁了,可惜了。
想也不想,谢筝扔了一瓶药给他。
顾延接住药,心惴惴不安,不会是什么控人的毒药吧。
他心里这样想,面上笑嘻嘻道:“多谢师傅。”
谢筝摆摆手:“行了不用这些虚礼,小徒儿,我们走吧。”
顾延面色终于变了:“走?师傅,我…我们去哪儿啊?”
谢筝莫名其妙,“当然是你住的地方。”
她想着,把顾延送回去,正好去瞧瞧他住的地方,若是太寒碜了,那就给他点银两,接济一下自己的小徒弟。
顾延凝重的点头,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这个女人怕是没安好心。
谢筝见他神情不对,还以为反派是过的格外凄惨。
到了顾家的后院,顾延飞快的踏进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她拒之门外,语含歉意:“师傅,已经很晚了,徒儿就先歇下了,我们明日见。”
谢筝差点想粗暴口,为了救这小子,自己连水都没喝上一口,谢筝正想骂他,一点也不尊师重道。
顾延突然打开门,笑的一脸灿烂,弯腰鞠了躬,就直接送客了:“师傅,我忘说了,您老人家慢走。”
说完把门给插上。
谢筝心都碎了,老人家,竟敢说自己的是老人家!
操,这徒弟真他么黑心!
亏自己还觉得他,自幼没没爹疼,没娘爱,定是可怜,现在看来更多的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