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顾延怀里抱着一壶小酒,回了他住的后院,真是没想到,自己出去晃了一下,还得了一壶酒。
屋檐下,他拧开小木塞,梅子酒的甘甜清香,扑面迎来。
顾延低头嗅了嗅那甘甜的酒香,无所顾忌,浅尝了一口,甘醇的梅子味,浸漫在他的口中。
是好酒!
后院有一片紫阳花,如今已是花团锦簇,今日他出门时,没带纸伞,衣襟已经打湿了,衣上全是深浅不一的水渍。
推开房门,整洁而又单调的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张睡觉的小床,床幔被主人轻轻挽起,窗前摆了一张案几,书架上放着几本小册子。
顾延放下怀里的小酒,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雨下的滴溜滴溜,顺着屋檐落下。
天色暗下来,变得深沉又迷蒙,不时冷风吹过,带了些凉意。
顾延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小册子,坐在案几旁,手捧诗书。
待到天都黑了,完全看不清外面,他才慢慢起身,算着时辰,出门而去。
顾府的后院,点起了灯笼,整条回廊都照亮起来,顾延特意路过回廊,在此处停留,一切如他所料,顾谨每日会经过这条回廊。
他相信顾谨见到他,会来找他。
顾延收了纸伞,靠在栏杆边,目光幽沉,静静等着,黑靴上,沾了泥水,他的裤脚上也未能幸免。
没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微微侧身。
顾延穿着一身白衣袍走来,身边有提灯的小丫鬟,为他照明。
见到顾延的那瞬间,顾谨眼中明显有波动,想要跟他交谈的欲.望,呼之欲出。
但他却犹豫了一瞬,脑中想起了母亲说的话,“你是顾家长子,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可他却不甘心,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青丹嫁给一事无成的顾延!
脑中几经思量,他走上前:“十三弟。”
顾延稍稍颔首:“大哥。”
顾谨抿了抿唇,说起了他心中已久的想法:“十三弟,你应该知道,我跟青丹是两情相悦,我们两人从孩童时代起,就一直在一起。”
顾延抬起暗淡的眸子,只是陈述事实,道:“大哥,你也应该知道,我跟李家小姐是自幼定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不从。”
顾谨不甘心道:“你我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难道就不能放手?你也知道青丹她根本就不爱你!两个人若是不相爱,在一起又有何意义!!”
说到后面,顾谨已然有了怒意。
顾延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回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烛光明灭。
真是可笑,在顾家哪有亲情可言,他这个大哥,还真的愚蠢的可怜,一脑子只想着君子作风,不应该生在顾家啊。
顾延扯了扯衣袖,眼里有些落寞:“大哥,你也知道,我娘死的早,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见到我成家立业。”
顾谨听到这话,于心不忍。
但他还是不死心,努力想说服他:“十三弟,青丹跟我是真心相爱。”
顾延抬起头,看着他大哥。
呵呵,这与他何事,他只需再逼一步,把顾谨逼到悬崖边上,离他的目的就更进了一步。
顾延语气徒然坚决:“大哥,这门婚事,我是死活也不肯退。”
顾谨面色一僵,显然这次交谈,并没有达到他要的效果。
“十三弟,你你……”顾谨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顾延目送他离去,他想,目的应该达成了吧。
随即,转身撑起伞,进了浓墨的雨中,留下一道瘦削的身影。
城外的小酒馆,来喝酒的客人散了不少,李家的人已经离去了。
酒肆里一片清冷,她跟林麻一起,把小桌上东倒西歪的酒碗收拾了。
谢筝心里惦记了一整天,她的反派被欺负了。
这怎么可以!
现在她满脑子,想的是要不要帮反派一把,顺便趁火打劫,让他芳心暗许。
心里纠结了一下,谢筝想了想还是算了,随机应变吧。
突然接近他,效果也许会适得其反,把他吓着了。
谢筝解下围裙,在酒炉上,温了一壶竹叶青,她跟林麻围在炉前,谈论着今天发生的事。
林麻给她说道:“这顾家一共有十四个孩子,最受宠爱的是大公子顾谨,这最不受宠的是十三公子顾延。”
听说顾延的娘死的早,他娘曾是春风楼的名.妓,盛名一时,江湖上有无数慕名之人,连顾家家主也是她入幕之客。
没多久她进了顾家的大门,虽是为妾,但那排场可壮观了,礼数跟正妻之礼一样,对青楼女子来说,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但不久之后,就有传闻说顾延他娘,跟江湖上许多侠客有牵扯,不时有男人来找她,顾家家主知道这事,便开始冷落她,这事如果是个男人心里终会有芥蒂。
后来陆陆续续,顾家家主又娶了不少的女人回来。
谢筝心里啧啧道,顾家那匹老种.马,还真是泛情,见一个爱一个。
林麻又继续道:“据我打听到,这些年顾延过得艰难,他既没学武天赋,又不会油嘴滑舌,巴结人,在顾府过的自是举步维艰。”
看来他是爹不疼,没娘爱啊。
孤立无援,从小定是受人欺负。
谢筝问道:“那他跟李青丹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林麻:“这事还得从顾延他娘说起,他娘还在春风楼时,救过李家夫人一命,李家夫人记恩情于心,对她万分感激,于是就定下了一门亲事。”
谢筝想,看来这门亲事,对反派来说很重要,这门亲事,在很大程度上保住了他一命。
要不然反派应该在顾家已经是一具尸骨了,这些年顾家突然横死的子女还不少。
这门亲事是李夫人亲自定下,如今顾延在外面的名声不怎么好。但李夫人也没毁约,看来是铁心要让李青丹嫁给顾延。
第二日。
天还未亮时,城外来了十几个人,看装束是一群行商的商客,他们在酒肆前停下,只要了壶茶水。
林麻过去帮他们牵马时,差点没被吓死。
见到马匹上的标志,他面色骤然失措,赶紧进了内堂,眉头紧锁道:“主子,外面有十二楼的人,难道是我们暴露了?”
谢筝放下手中的酒,往外看去,那些人皆穿着普通,看上去平淡无奇,应该是刻意隐下身份,有任务在身。
“瞧着阵仗,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现在十二楼还不知道自己的踪迹。
林麻松了口气。
谢筝垂下眼帘,手上的动作停下。
不过,十二楼之人,南下做什么?
似乎有新的情况。
这几日,江南又下了一场小雨,谢筝在酒肆,不时听见乌篷船,又传来采莲女咿咿呀呀的歌声,曲腔婉转,言间皆是柔情。
“锦瑟华年过,妾当错付,留不住,君心如磐石,余恨长。”
来江南也有段日子了,这小曲听了无数遍,再寻常不过。
谢筝眯起眼,又仔细听了一遍。
谢筝脑中回想起,船头艄翁的话,‘这小曲儿,是当年一个青楼狎.妓,写个顾家老爷的。’
这话有意思,这位青楼狎.妓,当真料事如神,怎么就知道,结局是余恨长。
小曲儿里说的故事,跟顾延他娘的结局,简直是如出一辙。
雨连下了好几日,天还未放晴。
这几日生意冷淡,来酒肆喝酒的客人少了,谢筝可以松闲一段日子。
闲下来的日子,谢筝都在尝试其他的酿酒法子,她用把内力用来驱火,掌控火候,若是让其他人碰见,定是要痛心疾首,好好的内力,不用来切磋打架,用来烧火,简直是在暴殄珍物。
八八八懒洋洋道:“宿主大人,你这是在浪费一身武学。”
谢筝没理他,这酿酒的手艺还是从八八八传给她的。
八八八给她提议让,她把酒价往上涨一涨,翻个几倍。
谢筝对此,很是不解。
八八八着急道:“宿主大人,钱啊,你不赚钱。”
有钱不赚,不正常,在他看来是傻子。
“八八八,你不如换个名字好了。”谢筝抄起家伙,给了他一锤子:“你干脆叫发发发好了。”
天天发大财。
八八八捂住自己的头:“宿主大人,你别打了。”他的形体虽是虚幻的人型,但是还是会有疼痛感。
过了那么多年,他做任务全是用的头像,换了八百遍,他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谢筝停手,踹了八八八一脚,着手继续酿她的酒。
这时,内堂的帘子被人掀起,谢筝还在忙着温酒,一头青丝被青布裹起,温柔又婉然,玉瓷般白净的手,熟稔的滤掉醪糟上的浅沫。
顾延见到她,轻声唤道:“姑娘。”
谢筝抬头,见到顾延来了,微微诧异,反派竟然来找她了。
“你是来……”谢筝还未说完。
顾延就从怀里几块碎银子,温声道:“我是来把酒钱给你,感谢上次姑娘给的酒。”
接着,顾延又道:“可否请姑娘,再给我来一坛松糟酒。”
内堂外,有喝酒的人见着顾延,顿时出声嘲讽:
“诶,顾家那小子,怎么又出门了。”
“我猜啊,是去见李家小姐的吧。”
“嗯,应该是,我听说今日李家小姐在浮水小阁设了宴,听说顾家大公子也去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他们的话,一字不漏,传进谢筝耳里。
谢筝闻声,目光透过帘子,略有些不悦,当面诽谤别人,这不太好吧。
顾延浅浅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姑娘,我走了。”
说完,他拎着酒,出了酒肆。
路上不少认识他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李青丹跟他的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在嘲讽他,没本事,连亲事都保不住。
八八八郁闷道:“宿主大人,你怎么还不出手。”现在反派一心扑在李青丹身上,你要是不争取,任务就完蛋了。
“不用。”
谢筝继续忙自己的事,反派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自己若是刻意接近他,只会让他心有警惕,后退三尺。
还不如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