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段铭垂眸,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去,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没有温情可言。
段天涯不轻不重瞥了他一眼,并不放在心上,如今他已经到化神期,实力比天宗的任何人都强,身体的热血在沸腾。
力量,来自化神期的力量!
段铭出了通天殿,没多等,带了一队弟子去了十方小界。
他们皆面带喜悦∶“段师兄,我们是要去做任务吗?”
段铭沉默不语,眼中划过一丝愧疚。
不日后,原本宁静的十方小界被鲜血染红,全是死人的骸骨。
段铭负伤回到天宗,秦霄见他满身是血,大惊道∶“孩子,这是发了何事?”
段铭捂住肩上的伤口,哽咽道∶“掌、掌门,我们碰上了魔修,出去的师弟师妹,皆死于他们魔爪之下。”
秦霄闻言,差点没缓过来,“你、你再说一遍!”
段铭低下头,双眼涣散无光,重复了一遍∶“我和众师弟师妹们,打算去十方小界抓灵兽,结果路上碰见了魔修,出去的师弟师妹,皆死在他们掌下。”
“最后,只留我独活。”段铭咬牙。
秦霄面色一变,身子踉跄了一下,坐回椅子上,过了许久,他才艰难的张口∶“怎么会这样。”
一队弟子至少也有二十人,皆死在魔修掌下,秦霄心里又勃然大怒,那都是他们天宗的精英弟子。
段铭忽然抬头看着秦霄∶“请掌门罚我吧。”
秦霄将他扶起∶“孩子啊,这不是你的错。”
段铭心中一颤,欲说出口,最后都卡在喉咙里。
段天涯急匆匆赶来,问询道∶“秦掌门,这是发生何事了?”
秦霄指了指段铭,叹了口气∶“先带他下去了疗伤吧。”
段天涯转身,看向段铭,他面上甚是担忧,露出虚伪的关心∶“铭儿,你这是……”
段铭沉默不语。
段天涯跟秦霄道别后,带他下去疗伤。
秦霄叹了口气,仙门又开始不安稳了。
十方小界的事压在他心头,始终不安,夜里他去了一趟紫竹峰。
秦霄去时,萧尽欢在替谢冕封.住心魔之气,如今他的神志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见到谢冕,秦霄欲言又止,这些事谢冕听到,怕是又要操劳。
萧尽欢看了他一眼,把谢冕的听识封去∶“现在有什么事就说吧。”
秦霄忧愁道∶“十方小界出现了魔修,我派弟子皆遭他们毒手。”
青钰闻言,沉声道∶“我去一趟吧。”
师兄现在不宜出去。
萧尽欢继续为谢冕封□□魔之气,也算是松了口气,明日一过,他心中的魔念,应该就不会再出现。
第二日,青钰便起身去了十方小界,萧尽欢出了紫竹峰,去了趟天宗大殿。
最近不太平,天宗又出了内鬼,她得去找秦霄一趟。
秦霄见到萧尽欢,心中诧异∶“师妹,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萧尽欢道∶“让你查的内鬼之事,可有进展。”鱼饵已经撒下去了,不知那条鱼有没有上钩。
秦霄摇头∶“暂时没发现什么。”
萧尽欢拧起秀眉∶“最近难道没有,行为奇怪之人?”
秦霄努力的想了想∶“有啊,段长老最近来我这儿,来的勤。”
萧尽欢留了个心。
这边,段天涯见萧尽欢出去了,眼中得意一笑,算的刚刚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夜,紫竹峰,皓月高悬。
段天涯轻而易举的越过防护阵法,踏进了紫竹峰。
绕过紫竹林,他本想直奔冰阁而去,谁知他竟然见到了谢冕。
今夜他可真奇怪,独自一人在竹林中晃荡。
段天涯心中压抑已久的不甘,悉数涌上心头,他心里跃跃欲试,化神期的实力,是不是可以跟谢冕一较高下。
想到这里,段天涯拔出了剑,凝聚剑气。
谢冕独自走在林中,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人,就像陷入了迷瘴。
身旁似有剑气波动,他出声道∶“是谁?”
段天涯慢慢靠近他,倏的停下,那股奇异的感觉愈发浓烈。
谢冕这是怎么了?
他看不见自己!
段天涯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出手,手中的剑一挥,剑气化形,皆风卷残云般拂过,朝他杀去。
谢冕回头的那瞬间,万千剑气席卷而来,浓郁的杀气,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
段天涯的嘴脸已经扭曲了,止不住的狂笑。
“什么月下仙人,十方剑者,不过是世人给的虚名而已!如今你也接不住我这一剑!”
紫竹断掉一片,段天涯双眸充血,心中充斥着快意。
谢冕身子后退了几步,勉强接住这一剑,他的眼被瘴气迷住,不知来者何人,他试探道∶“段师兄?”
段天涯冷笑了一声,不管不顾,继续挥剑。
两人从紫竹林一路打到峰顶,动静不小。
此时,谢冕手持利剑,毫发无伤,那一身白衣变得绯红,一双狭长的细眸已被鲜血染红。
心魔渐渐吞噬了他的神志。
段天涯捂住腹口的伤,免得失血太多。
但他忍不住得意大笑,原来,原来谢冕也会生心魔,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段天涯心里一阵快.感,随后他又不甘,一个心生魔念之人,凭什么坐上护法长老的位置,凭什么万人敬仰,凭什么娶了月华!!
他应该打入牢狱,他不配拥有这一切!
段天涯眼中阴狠一笑!下地狱去吧,去死吧!
他手中的剑,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灵气,顿时穿云破石。
*
邢衍去了渊谷底,找到以前自己的住的地方,土狗一路跟在他身边。
土狗咬住他的斗篷,一双乌黑明亮的小眼睛,哀求的看着他。
邢衍蹲下,可惜的说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土狗嘴里呜鸣,邢衍没有管它,他不会插手任何事,这次来天宗不过只是随心所欲,想来这次应该有好戏看。
月色朗朗,谢筝还在院子里,搬了几坛松间雪出来,在院子晾一晚。
她想着,干脆明日去一趟紫竹峰算了,顺便也去看看萧尽欢那个老妖婆。
忽然,紫竹峰山头,出现了一股魔气,盘踞在山头。
谢筝轻身一跃,跳上屋檐,只见一暗紫色的光直破云霄,空中留下了一道绚烂的光辉,就像流星划过,留下的痕迹。
霎时,天边的乌云被卷进了漩涡中,天与地相接处,形成了一根紫色的光柱,顷刻间,狂风大作。
强劲的风力,似要将人刮走。
谢筝凝气,身边化出了一道屏障,抵挡狂风。
脑识里,消失已久的八八八,响起了他的声音,只听他着急道∶“宿主大人,你快去紫竹峰!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筝的心漏了一瞬,心里头涌上一抹难以诉说的悲鸣,压的她缓不过来,这是怎么了?
谢筝捂着自己的胸口,眼角不自觉滑落一滴泪。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般,拼命的往紫竹峰赶去,等她赶到时,紫竹林已经是一片残林,四倒的紫竹,一片慌乱,再也寻不到平日的疏轩萧雅。
紫竹不易折,它们竟然连片断了。
谢筝一下子扑通跪下,竹叶上沾了不少的血,顺着竹叶的纹理,流淌而下。心里头一直有个悲伤的声音,快些,求求你,再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筝咬牙,撑起身往峰顶赶去,凌冽的大风,撕刮着她的衣衫,没一会儿,她的脸上已经划了几道血痕。
她一步一步,咽下喉头的血腥味,步履艰难的往峰顶走去。
峰顶,此时漫天白雪,纷纷扬扬,地上的已经覆上了一层霜雪,段天涯半跪在一边。
萧尽欢跟秦霄也已经赶到。
谢筝见到谢冕,忽然出声,泪水一下子蒙住了眼∶“阿爹,阿爹。”
谢冕神色清明了一瞬,抬起眸,喃喃道∶“阿筝,阿筝。”他努力压住心中的魔念,扔掉手里的剑,他还有阿筝。
段天涯吐了口血沫,人都到齐了啊。
不过真是天助他也,段天涯站起身,拿起剑,笑的正气凛然∶“谢冕,如今你就是魔,既然如此,天宗便留不得你,给我滚出去。”
萧尽欢上前,止住他∶“段峰主,你别妄下结论,天宗出了内鬼,这事你的嫌疑不晓。”
段天涯闻言,提剑指着萧尽欢,眼中已经陷入魔怔∶“我这是在除魔卫道,你们都不许拦着我!今日谢冕必须死!他必须死!”
说完段天涯,越过萧尽欢朝着谢冕斩去。
谢筝心里头又出现那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不要!一时间她的心痛得厉害。
谢冕硬生生接住那一剑,不由吐了口血,他看着身上的剑口,眸中的魔气已经消失不见,他他用神念化出一柄凌厉的长剑,那些剑又瞬间消散,形成一道剑阵,包围在他四方。
“段师兄,我想我们应该来算一算老账。”
段天涯狂悖无理,手中的剑再次聚积剑气∶“哼,该死的人是你!”
天边,利剑发出耀眼的神光,万剑齐上,段天涯被一道纯正的剑气震晕,直戳心头,一剑穿心而过。
他瞪大了双眼,强撑着一口气,心中不甘,凭什么!凭什么!
谢冕身子踉跄了一下,捂住自己的心,血脉喷张,暗紫色的魔气,瞬间侵入他的心脉,已经来不及了啊。
此时,虽心有不舍,但他还是释然。
谢冕抬起头,温柔一笑,眼中闪烁着流光溢彩,∶“阿筝,再见了,阿爹和阿娘都会永远爱你。”
对于月华他永远都不能忘怀,生了心魔有如何!
说完,他踩着剑刃,借力飞身一跃,浮在半空,任由万剑飞来,刺穿他的身体,最后消失在半空。
谢筝仰头,泪水止不住的流,嘶声力竭道∶“爹!阿爹!阿爹!!”
那种仿佛来自灵魂的悲伤,心底的痛,如蛆付骨,久久缠绕。
谢筝跪在地上,仿佛失去了魂魄般。
一时间,整个天宗被一抹神光笼罩,如飞逝的陨星般,耀眼的流光,永远停留在在那一刻。
有剑者,陨灭了。
神的奇迹消逝了。
另一边,亭子后,土狗忍不住发出悲伤的叫声,“嗷嗷嗷。”
邢衍拉住他,心中似是叹了口气,“走吧。”
对于月下仙人的结局,他也没想过会是这样,死于自己的心魔。
*
萧尽欢抱起谢筝,眼中露出一抹哀伤。
过了几日,小院子里。
谢筝睁开眼,迷茫的睁开眼,缓了一瞬,她才爬下床。
萧尽欢这几日在床边守着她,怕她出什么事。
谢筝出奇的没有大吵大闹,冷静的不像话,倒是问起了青钰。
“老妖婆,青钰师叔呢?”
说到青钰,萧尽欢不忍的望了一眼太阁殿∶“他啊,去闭关了。”
没有见到师兄最后一面,怕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吧。萧尽欢想起那日青钰悲痛欲绝的神情,心中叹了口气。
谢筝低头不语,心中由来的抽疼。
过了会儿,谢筝道∶“老妖婆,你带我修无情道吧。”
萧尽欢蹙起眉,没问缘由,只是道∶“阿筝,你可想好了。”
无情道,一生绝心绝情,与孤单作伴。
谢筝望着窗外,细碎的小白花,开了一片。
花已开,人不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她神色淡然道∶“想好了。”
*
数十年的时间眨眼而过,斗转星移。
天宗这些年,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段天涯死了,却是以叛徒之名,逐出天宗。
谢长老消亡,青峰主从那日后便待在太阁殿,闭关不出。
如今天宗元气大伤,已经有好多年没收弟子了。
紫竹峰上,每逢雪夜,必是圆月之时。
当年被剑气削掉的紫竹,如今已经长出了新芽,老旧的紫竹根上,还残留着清晰的剑痕,仿佛在提醒当年发生的一切。
伤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消失而减退,反而在心底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越发深刻。
萧尽欢撑着她的骨伞,还是穿着一身紫衣,站在小亭外,细雪纷纷落在伞面,化作水滴,顺着伞骨涓涓留下。
清辉傲月寒,月光照映在铺满白雪的地上,折射出一道寒光。
今日是阿筝出关之日,估摸一算,差不多都有二十多年了。
天地过客,光阴流逝,百代行人。
冰阁的门,终于打开,一道清冷的身影,缓缓走出。
谢筝抬起手,看着久违的白雪,清澈纯明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快乐再也寻不到,所有的悲欢喜乐,对她而言皆是虚妄。
人虽年少,却是满头霜雪白发,心已不在。
出了冰阁,她寻着记忆,朝前走去,在亭子边,见到一抹紫色的身影,语气甚是怀念:
“萧峰主,好久不见。”
谢筝仰头,细雪落到她眉梢,划过一片冰冷。
萧尽欢见到她,心里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弥漫着一股酸涩。
她是看着阿筝一路长大,最后变成这般模样。
成长的代价总是痛苦的。
谢筝看着萧尽欢,心中颇为感慨,“其实当年我很奇怪,为什么你跟我爹会有雪夜相约,煮茗赏月的约定。”
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絮絮道∶“现在我才明白。”
因为无情之道,道心不灭,心却已死。
这条绝望之道上,是无尽的孤寂,有两三朋友相伴,也是人生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