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伊始便淡然从容的人,双手捂在那?双惑人的狐狸眼上,泪水自指间涌出,贝齿紧咬着朱唇,在如玉般的肌肤上咬出了一道?血痕,却依旧挺直着脊梁,一声未吭。
仿佛一个宁死不屈、气节冲天之士。
秦长?生?既觉好气又觉好笑,还有几分似有若无的心?疼,倒是让他去了几分漠然,多了已为人师的觉悟。
抬手虚抓,将疼得满头冷汗的硬骨头徒弟抓至怀里,左手揽着腰将其?禁锢在腿上,右手掰开那?双若无暇美玉般的手,指腹拂过紧闭的眼睑,抓出了其?中火气,以掌心?遮着凤元九的眼睛,低斥了一句:“为师才刚晋升元婴,尚不能完全收敛威势,你切莫乱看。”
凤元九紧绷着身子?,僵坐在秦长?生?怀里,眨眼,鸦羽般的睫毛扫过宽厚的掌心?,简直大气都不敢出。
秦长?生?垂眼,看着满身戒备的徒弟,莞尔:“可?还疼?”
凤元九轻轻摇头,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是唯恐睫毛蹭着师父的掌心?,蹭出甚么不该有的暧昧心?思?来。
秦长?生?低笑了一声,敛了一时兴起的恶劣心?思?,不再捉弄他这个仿佛被惊成了小?刺猬似的徒弟,轻轻一推,将凤元九又送至了蒲团上。
凤元九学了乖,再不敢抬眼去看,只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的小?脚脚,探看了一眼秦长?生?的神色——端肃正直,毫无狎昵之色。
凤元九松了口气:“谢师尊……”疼爱?垂怜?爱怜?
秦长?生?垂眼看着纠结的徒弟,眼底滑过一抹笑意,没再逗弄他,无比正经地说:“你既已入我门墙,便应对师门有所了解,免得遇着同门却不相知?,闹出笑话来。”
凤元九轻舒了口气,垂着眼,看着秦长?生?袍摆上跳跃的火焰,恭谨道?:“师父所言甚是,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秦长?生?视线落在凤元九眉宇之间,曼声道?:“今日且由为师说与你听?,日后再有弟子?入门,便由你说给师弟们听?了。”
凤元九低眉顺眼:“是。”
秦长?生?指尖轻点膝头,神色正经,声音低沉:“为师座下唯有你一徒,你便是首阳山大弟子?,没甚么好说的。你需得记住的乃是你的祖师、师祖、师叔祖和师伯师叔们。”
凤元九眉心?微动,坦然道?:“弟子?知?祖师乃是掌门真人,师祖是掌门真人座下首徒沈真人,至于?师叔祖们弟子?也有所耳闻,弟子?只是对师伯师叔们不慎清楚。”
秦长?生?颔首,凤元九既言本就有心?拜他为师,做过一些功课也不足为奇:“你师祖门下共有记名弟子?三人,嫡传弟子?五人。为师乃是你祖师座下嫡传首徒,其?实乃是你师祖第二个弟子?,只不过是你蒙师伯素来低调,底下弟子?没甚么人知?道?罢了。”说到这,秦长?生?想是不耐烦一一述说,抬手一点,直接将一缕神念印入凤元九识海,把?自祖师百里长?空起至凤元九这一辈弟子?止,整个师门谱系尽数简单粗暴地塞给了凤元九。
凤元九闭眸消化了片刻,算是对太清第二大的师门体系有了初步的了解,至于?第一大体系自然是大长?老万长?青一系。
关于?师门,关于?掌门一系与大长?老一系相争之事,秦长?生?并未多言,只是问道?:“你心?中可?有所惑?”
在默记师门谱系时,凤元九意外地看见了她那?失踪的亲娘的名字。
直至此时方知?,原来她那?亲娘竟是掌门真人的嫡传徒孙,师父乃是掌门真人座下三弟子?康晚晴。
既然先前线索尽皆指向掌门真人,她那?亲娘不定是受掌门真人之命去办了甚么紧要之事。
凤元九略一沉吟,摇头道?:“并无。”
凤元九没提他亲娘,秦长?生?倒是先提了:“凤师姐素来得祖师与康师叔喜爱,知?为师要收你为徒,你祖师和你康师叔祖皆有所赐,先前为师赐予你的穿云舟便是祖师所赐,防御玉符乃康师叔所赐,为师不比祖师与康师叔身家丰厚,唯有与你师伯一样,赐你了一枚符宝。”
“于?此,你有何感?想。”
凤元九低眉顺眼地道?:“师父所赐必是好的。”
秦长?生?莞尔:“不老实。”
一番交谈,凤元九倒是对自家这个师父有了几分了解,这个师父并非看上去那?般不苟言笑,那?般严肃正经。
凤元九姿态放轻松了几分,微微弯起眼尾,笑道?:“本以为毫无背景,需得奋斗五百年才有可?能入得掌门真人法眼,不曾想,拜得良师之后方知?弟子?原来已经活在掌门真人眼中了。”
秦长?生?低笑了一声:“莫要倚仗祖师胡作非为,祖师可?是眼不着砂。”
凤元九壮着胆子?问了一嘴:“师父眼里可?能揉得下砂子??”
秦长?生?深看了凤元九一眼,未置可?否。
他这个徒弟收的倒也不算亏,除了资质差些,旁的都算不错,隐忍、坚韧、知?分寸、道?心?坚定,而且胆魄不小?,已经敢趁机拿话探他心?意了。
既然敛了应付差事之心?,打算好生?教养这个弟子?,秦长?生?便问起了凤元九修行之事:“修行上可?有不解之处?”
凤元九摇头:“弟子?并未打算改换修行功法,神通术才自天禄院选得,尚未修炼,是以暂时并无不解之处。”
秦长?生?微一皱眉,抬指点出一枚赤色符箓,弹入凤元九眉心?:“此乃为师修行心?得,你不妨参看参看。”
凤元九微微欠身:“弟子?谨遵师父法旨。”
秦长?生?又道?:“那?穿云舟乃是一件半玄器,炼化并不容易,你切不可?操之过急。”
修真界法宝分为法器、宝器、灵器和玄器,法器之下还有符宝。
像筑基期修士多用法器亦或是符宝,身家丰厚的手中能有一两件宝器,灵器多为元婴期大修士所有,到了洞玄期却是并不如何依赖普通法宝了。
至于?玄器,自有器灵,极为难得,在任何门派皆是镇派之宝。
半玄器指的是炼制失败的玄器,或是器灵尚未长?成的玄器,抑或是器灵受损的玄器。
凤元九闻得掌门真人所赐乃是一件半玄器,心?中却并无喜意。
说白了,掌门真人待他另眼相看,无非是因为他亲娘的缘故。若是掌门待他比旁的门人好些,还可?以说是爱屋及乌,但直接赐下一件半玄器,那?便值得细思?了——他亲娘所行之事恐怕极为凶险。
凤元九的沉默,秦长?生?看在眼里,心?下暗自点头,只觉此子?心?怀赤子?,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徒弟更为满意了几分。
只是有些事,连他都只触及了边缘,他实在无从宽慰。
秦长?生?索性便合上眼,做出了一副入定修行的姿态。
凤元九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觑了秦长?生?一眼,长?身而起,躬身,悄没声地退出了首阳殿。
首阳殿与望月殿毗邻,中间隔着一片碧水,有曲廊相连。
曲廊两侧,碗大的金莲浮在碧玉般的叶盘之间,单这一池九品金莲的价值便胜过一个中型门派所有了。
凤元九对他师父秦长?生?那?句身家不怎么丰厚,见面礼只赐得起符宝,十?分之怀疑。
纵观他师父的态度转变,他特别有理由相信,他师父乃是因为不待见他,才随手赐了件用不上的玩意儿。
凤元九回?头看了一眼首阳殿,举步踏上了玉砌的长?廊。
首阳殿内,秦长?生?收回?神识,低笑了一声,扬手放出了三只纸鹤,一只飞往云台峰元和殿,一只飞往晓阳山精卫宫,一只飞向了朱雀峰朱雀宫。
须臾,便有三只纸鹤回?返。
云台峰和晓阳山过来的纸鹤,秦长?生?看过,便指尖一点,将其?还归了灵机。
而自朱雀宫来的那?只胖纸鹤,秦长?生?看过之后,却是又回?了一句:“蒙师兄已替弟子?算过吉日,在七月二十?一。”
胖纸鹤扑扇着翅膀去了又回?,便听?那?胖纸鹤带回?来的声音冷硬:“收凤元九为徒虽是你祖师授意、你康师叔请托,并非你亲自择选,但你不可?对凤元九心?有成见,差别以待。”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说完,秦长?生?又面不改色地说,“凤元九不错。”
“如此甚好。”
“章真人那?边,还请师父费心?。”
“可?。”
“多谢师父。”秦长?生?送出了胖纸鹤,抬手于?空中画了个圈,一面水镜便凭空而现,镜中所现正是望月殿中的情景。
只见凤元九趺坐于?云床之上,手边放着一枚墨色小?舟、一块赤色玉牌和一枚土黄色的符宝,掌中把?玩的正是他所赐的那?枚七禽扇符宝。
秦长?生?微忖,给凤元九传音道?:“蒙师兄赐予你那?符宝乃是以他本命法宝擎天撼地印为本源拓印而成,且莫小?看了。”
水镜中,凤元九狐狸眼微瞪,唇轻启,疏淡清冷的脸上现出一抹讶色,旋即便恢复平静,抬眼望向首阳殿的方向隔着水镜与秦长?生?对视:“师父所赐这符宝可?是拓自您的本命法宝七禽扇?”
秦长?生?扬眉,传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水镜中,凤元九微微弯起眉眼,说:“是,弟子?便可?略微放肆一些;不是,弟子?便需得低调做弟子?了。”
秦长?生?未置可?否,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过是个符宝罢了,没有那?么些说法。”
凤元九抿唇,用眼睛无声地问了一句——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