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九不动声色地看着潘玉宸,不卑不亢地说:“天道至公?,人间?依然有诸多不平事。太清公?允,太清之?弟子未必公?允。”
潘玉宸笑意微敛:“凤家人,果然多生反骨。”
凤元九泰然自若地道:“此言弟子不敢苟同?。我?凤家人一无叛逆之?徒,二无奸邪之?辈,何来反骨一说?若说我?凤家人真生了甚么不一般的骨头,那也只会是铮铮铁骨和嶙嶙傲骨。”
潘玉宸淡笑:“如此巧舌如簧,却是真要在明心镜前走?上一遭才能让人信任了。”
凤元九平静地回视着潘玉宸,脊梁挺得笔直。
在一旁点播幸敏之?的蒙焱突然说了一句:“潘师弟,莫失了身份。”
潘玉宸一哂:“我?便知道,一旦涉及凤家之?人,师兄便难以置身事外。”
蒙焱垂眼品了一口热茶,意态闲适得仿若并非置身于这满目疮痍之?地,而是在自家洞府里与一二好友闲谈一般:“知道便可。”
潘玉宸盯着蒙焱轻哼了一声:“既如此,这凤元九还是交予师兄来问询罢!”
蒙焱侧头,转向潘玉宸:“我?需得避嫌。”
“……”潘玉宸沉默了片刻,一直温雅的面容上难得现出了几分?郁色。
蒙焱展臂,淡淡地道了声:“师弟,请。”
潘玉宸深深看了蒙焱一眼,便神色自若地重新?开?了腔:“凤元九。”
不管蒙焱与凤家到?底有何渊源,对他多有回护却是真真儿的。
凤元九悬着的心落地,便如同?从未与潘玉宸言语上打过机锋一样,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弟子在。”
潘玉宸问:“你因何出现在小?石岭附近?”
凤元九心思急转,一脸坦然:“历练。”
潘玉宸扬眉,言语间?尽是隐晦的讥讽:“你一个才刚入门的弟子,独自离开?宗门,进入万里深处历练?”
凤元九低眉顺眼,满嘴胡言:“弟子修为卡在炼气四?层日久,闭关修行始终不得破障,便想出来历练一番,看能否于生死关头寻觅着破障之?机。”
潘玉宸:“你倒是长进。”
凤元九坦然道:“弟子自知资质平庸,遂不敢懈怠半分?。”
潘玉宸端量着凤元九,又问:“你一个人,是如何安然深入万里之?遥历练的?”
凤元九抬头,看着潘玉宸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毕竟是凤氏子孙,保命手?段自然是有一些的。”
潘玉宸:“……”牙尖嘴利!
蒙焱忍俊不禁,轻斥了一句:“莫调皮。”
凤元九立即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谨遵观主法旨。”
蒙焱轻笑了一声,嘱咐了一句:“那便好生应对。”
应对这个词着实精妙。
凤元九低垂着的眼睛里滑过一抹笑意,恭敬应是:“诺。”
潘玉宸缓了一下情绪,含着几分?嗔怨睨了蒙焱一眼,又问凤元九:“你因何出现在小?石岭附近,休说是巧合。”
凤元九转着心思,于心中推演着那明心镜之?威能,语态恭敬地编瞎话:“弟子自《万妖志》上见那独目石猿长得可爱,听闻这一带有独目石猿出没,便想捉上一直回去看守洞府。”
潘玉宸失笑:“你?捉独目石猿?”
幸敏之?看了他家师父一眼,突然开?口道:“不瞒潘师叔,弟子遇见凤师弟的时候,他确实正贴着金刚符往独目石猿跟前儿蹭呢!若不是弟子去的及时,凤师弟此时说不准便已经去给独目石猿看守五脏庙了。”
潘玉宸狐疑地端量着凤元九:“凤元九可不像是你那般莽撞不忌的人。”
凤元九紧绷着脸,道了一声:“弟子承蒙观主称赞,受之?有愧。”
潘玉宸不紧不慢地说:“无需自谦,你心思缜密,巧舌如簧,怕是十个幸师侄也玩不转你一个。”
殊丽的面孔上瞬间?现出一抹委屈,凤元九紧抿着嘴,转向蒙焱观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想必弟子不往那明心镜前走?上一遭,潘观主是绝对信不过弟子的。弟子虽修为低微,但也不愿平白受这份猜疑。为证清白,弟子愿意往明心镜前走?上一遭。只不过,自弟子被幸师兄带回来之?后,潘观主言语间?对弟子、对凤氏一族颇有微词。弟子实在不愿将?自身安危交托于对弟子心怀成见之?人手?上。”说着,凤元九朝着蒙焱又躬身行礼,“弟子斗胆请求观主亲自执掌明心镜,还请观主成全弟子这不情之?请。”
场中霎时一静。
蒙焱趺坐于法驾之?上,似是无动于衷。
凤元九便那么躬着身,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直至凤元九的脊梁都酸了的时候,才听见蒙焱不见喜怒地问了他一句:“你可知你此举有以下犯上之?嫌?”
凤元九恭声说:“弟子知道,事了之?后弟子愿受观主责罚。”
蒙焱淡淡地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可甘愿?”
凤元九毕恭毕敬:“只要能不带累了潘观主清誉,弟子自是甘愿的。”话说得端的是冠冕堂皇。
潘玉宸一哂:“师兄便允了他罢,毕竟我?也不得不避嫌了。”
蒙焱未置可否,只略微抬了下手?。
绣着锦绣山河的广袖似在眼前拂过,清风拂面间?,凤元九便不得不站直了身体。
凤元九心知这是蒙焱观主允了他的请求,心中顿时一定。
果然,不过须臾,便听蒙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也好。”
凤元九心中顿时漠然,自觉走?向那仙气缭绕的宝镜,背脊挺得笔直。
饶是知道那宝镜稍后“吸”的不是他的本源精气便是他的心间?精血,凤元九的步姿依旧从容,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丈量好了一般,不差分?毫。
繁复贵气的法袍随着他的步履轻摆,衣袂上的梧桐枝轻轻摇曳,似是隐有彩凤栖息。
行至宝镜近前,凤元九驻足回首,殊丽眉眼上尽是源于血脉的傲气与矜贵。
这样的凤元九让蒙焱恍惚了一瞬,却是惹来潘玉宸一声不高不低的冷笑。
凤元九微扬起下巴,问蒙焱:“敢问观主,弟子需得取多少精血?”
蒙焱抬手?轻轻一拂,隔空拂开?了凤元九比在心口的短刃,不咸不淡的说:“既是你自愿,便好生配合就好,无需另取心间?精血。”
凤元九闻言轻舒了口气,这第一堵他赌对了。
顺手?将?掌中短刃收回乾坤袋里,凤元九一理未见丝毫凌乱的法袍,对着蒙焱遥遥行了一礼:“还请观主示下。”
“你方才所见乃必要之?时,对冥顽不灵之?徒所采取的非常手?段。”蒙焱微微扬起唇角,含着几分?笑意顽笑了一句,“若是每启用?一次便需得取人心间?精血,那这明心镜合该是血煞宗之?物,而非我?太清至宝之?投射了。”
凤元九神情微赧:“是弟子想岔了。”
蒙焱指尖点着轮椅扶手?,又多说了一句:“潘师弟对你虽有迁怒,但并无恶意,你切莫记恨他。”
不论是否当真只是迁怒,蒙焱既然点出来了,凤元九此时也唯有诚惶诚恐的份儿。
凤元九忙不迭行礼,恭声道:“弟子不敢。”
蒙焱点到?为止,并未追究凤元九此言是否真心实意,与其说是提点,倒不如说是给潘玉宸和凤元九搭了个台阶,明面上抹平了凤元九对潘玉宸的不敬。
凤元九心思通透,领蒙焱这份情,神态举止便愈发恭敬了。
潘玉宸总算开?了金口:“师兄无需忧心,我?不至于跟个毛孩子一般见识。”
被说成是毛孩子的凤元九:“……”
虽说他无惧于潘玉宸,但也当真感念蒙焱对他的诸般回护。
蒙焱对着潘玉宸略微颔首,算是回应。
随后终于说到?了正题,蒙焱抬手?虚指明心镜:“凤元九,站到?镜前,敞开?识海。”
果然如此!
前世?虽然灵机匮乏,万法没落,但毕竟也曾鼎盛过亿万年,道法典籍虽然多有残缺,但各色法宝却是不缺的。
身为道门一派执掌,仅有的六名筑基修士之?一,他曾过手?的法宝不下数千,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明心镜的几分?端倪。
是以,他才敢自请以明心镜证清白。
如今他心中第二赌也赌赢了,接下来便要赌前世?第一道门本源受损的镇派之?宝与今世?第一玄门之?至宝的投射复刻法宝,哪一个威能更盛了。
凤元九躬身应:“诺。”
在转身走?到?明心镜镜面之?前的过程中,默默以七绝琴琴魄护住了大半的元神,仅留了炼气四?层修士当有的、印记了他想示之?于人前那部分?记忆的元神碎片展示给了明心镜。
随着凤元九敞开?识海,银色宝镜平滑的镜面逐渐泛起了涟漪。
蒙焱干瘦修长的手?连掐数道诀印,金色符箓自其指尖飘向凤元九,印上光洁的额头,没入了眉心。
凤元九的元神之?体盘膝坐于琴魄撑起的金色护罩之?内,静静地看着那侵入识海的金色符箓一枚接一枚地印入他留于外的那一团元神碎片之?内。
元神相?连,感知相?通。
随着那符箓于元神碎片中盘旋穿梭,凤元九只觉头痛欲裂,心神昏昏然欲陷入沉眠。
“嗡!”七绝琴琴魄适时一声嗡鸣,拉回了凤元九逐渐迷失的神智。
凤元九忙凝神静气,隔着琴魄撑起的护罩,遥遥维持着那元神碎片的稳定。
明心镜上——
以一声柔弱淑婉的“师兄,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开?启了回溯的时光。
凤元九与伍慧娘那一场斗法便如实地重现在了宝镜之?中,只不过这场重现出来的斗法少了些许言语机锋。
对卜子明只是稍有提及,关于那登徒子更是只字未提。
这记忆显然是被凤元九做了手?脚的!
在两?位观主眼皮子底下,在太清至宝之?投射复刻法宝前做手?脚,凤元九自是不敢松懈半分?。
忍耐着元神撕裂之?疼,承受着符箓穿梭元神之?痛,凤元九全神应对着那一串金色字符,待得那字符离开?他的识海之?后,闻得宝镜重归了潘玉宸掌中,凤元九心神一松,瞬间?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