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坐在唐昭办公室那不太舒服的椅子上,从窗户那儿可以望见马路对边的拥有着花哨名字的一排门店。
现在是大白天,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逛街的行人也不少。
他十分淡定地品尝着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也十分淡定。
这人就是刚刚跑来自首的何小小。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地说出自己杀人了,平静地来到市局里,平静地坐在这里。似乎杀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宋昱给唐昭打完电话后,十分自在地转过身来,望着眼前这个瘦弱的人:“何小小先生…是吧?”
何小小抬起头来,没什么精神地望了宋昱一眼。
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有事吗?”
“其实人不是你杀的,你只是恰好看到了,对不对?”宋昱挑了挑眉,“我花了些钱,查了一下你的资料,没有贷款,没有欠债,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说实话,你过习惯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理由去杀人。”
何小小冷哼了一声,似乎对于眼前这人花钱调查他有些不大舒服:“原来现在的警察也学会花钱办事了吗——真是…与时俱进啊。”
宋昱装了一次耳聋,故作没听出来他的话中话。
“想把这件事硬抗下来也就算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你人应该不错,只不过被骗的很惨。我愿意提供给你帮助,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刻咯。”
宋昱两三步离开了办公室,静悄悄的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何小小头一次明白,原来市局里也会有这样自说自话的人物。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高速运转之后被烧坏了芯片,重启之后也只能重复地播放着杨少臣被杀死的那些画面。那些画面仿佛又把他拉回到案发的那一天,那一刻……
他记得,杨少臣臣被一群人狠狠地打了一顿,那些人下了很重的手——
“让你作死!”
“畜牲!”
“不要脸的货色!”
……
那个长的最壮最高的男的在旁边看着,应该是他们这些人的老大。是这一片儿有些坏名声的“头儿”,他曾经见到过这个人。
“浩哥,你看看这样解气不?要不兄弟在给他来两下子?”
为首的那个人昂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样子,走了两步,狠狠地把脚踩在了地上的人的头上,使劲儿摩擦了两下,好像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
瘦弱的身影在地上蜷成一团,呜咽着、呻/吟着,好像是在呼救,却不能发出一句完整的话。再说了,就算是呼救,身边都是些小混混,这种恶心的社区,怎么会有人施救呢?杨少臣…他又能呼喊谁寻求帮助呢?
何小小放下喝水的茶杯,从床铺上捞起补了很多补丁的袄子,虽然不保暖,但是却是他最厚的一件衣服了。
他穿了十几年。
因为是他爸的遗物。
“奶奶,我出去一趟。”他走到客厅的时候,还不忘嘱咐看电视的奶奶一句。此时爷爷已经睡着了,奶奶也迷迷糊糊的,却习惯一般地守在电视机前。一直喃喃着“儿子还没有回来”,何小小知道,奶奶的阿兹海默症已经很严重了。
他赶紧拿着钥匙下了楼,连鞋子都没有穿好,慌慌张张跑到楼下去,却发现从自己卧室窗户那儿看的那个位置早已经没有了人的影子。
他在心里暗暗着急——
“少臣在哪儿呢?”
“不会被他们扔到哪儿了吧?”
“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
“要马上找到人才行。”
他这么想着,随后便在冬季夜晚的寒风中走了十几分钟,终于,他来到了小树林附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声。
他大喜:“是少臣?”
他抬脚,正准备跑去确认一下,没想到又听见了几声闷响……
伴随着越来越弱的呻/吟声,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躲在旁边的大石头像处,接着大石头和一排排竹子遮掩自己的身体。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好像看到的是两个身影,一个用黑色的口罩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半跪在地上,面前的是另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杨少臣!
何小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确认了好几遍没错,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衣着表明他就是刚刚被群殴的杨少臣!
那个带着黑色口罩的男人用杨少臣的衣服擦了擦什么东西,而此时的杨少臣已经一动不动了。在那个男人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有一束光刺到了他的眼睛。
难道那是……刀具吗?
那杨少臣……
何小小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开始倒流了。他不敢大口喘气,更不敢乱动。那个人手里是拿着刀的,如果发现了他,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把他刺穿。
他害怕了,腿脚都有些发软。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本能地先默默藏好,静静地等着那人离开。
又过了几分钟,他听见汽车门关上的声音,听见了脚步声。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来了,也有人走了。
他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胖孩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以蜗牛般的速度小心地移动着。然后一瞥望见了躺在地上的杨少臣,大声地惊叫了一声,反应很迅速,下一秒就把自己的嘴巴捂得紧紧的,后面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跑了,慌慌乱乱地跑走了。
可何小小还是不敢出来,他担心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子还没有走远,或许还会在回来看看。
于是他又站了半个小时,把腿都站麻了,后背在风里吹着,应该是已经僵硬了,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他挪动到躺着的杨少臣身边。其实在没有声音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想知道能不能再帮一帮他……
已经迟了。
何小小枯黄的脸上划过几滴眼泪,毕竟,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他很早就没了父母,现在,连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
……
许久,那个落寞的身影踉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落在他落寞的背影上。
遗忘,是他唯一能选择的。
就和面对父母的死亡一样。
因为这日子,无论多么痛苦不堪,毕竟还是要求活人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市局里,何小小摸了一把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何小小连忙拿纸巾擦拭,纸巾擦的干净眼泪,却永远也擦不掉伤痛。他枯黄的脸上仍旧一片愁容。
宋昱载着郑鸿远回了郑家老宅一趟。郑鸿远说,他要先回去拿个东西才行,否则,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清楚这件事情。
于是,宋昱非常客气地为他做了一次私家司机。
“宋爷…我先给您‘吱’一声,这件事都过去了快八年了,要不是见到了熟悉的人,我可能永远也不想记起它。”
“嗯?你是指杨斌?你们以前认识吗?”
“算是…见过吧。”郑鸿远说道,“在我小叔发生了爆炸案死后。”
宋昱突然想了起来——郑家之所以跟宋家关系亲密,商业上的往来倒是一部分,还以一部分则是因为郑鸿远的小叔,也就是郑辉,曾经也是南川市局里工作的刑警,所以同宋昱他老爸还有点儿联系。
“在小叔的爆炸案发生之后,我们一家都很难过。忙完了他的葬礼,大概就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吧,我的书包里多了一封信,里面写着——这是一起谋杀案件,受害者家属,你愿意成为子弹吗?”郑鸿远回忆着,“我不敢想别的,第二天把那封信投递在了最近的公安局。”
“然后呢?”
“…我第二天又收到了那封信,不是新的一封,而就是我一开始收到的那封。上面还有我水笔不小心划到的痕迹。再…再后来,我就害怕,把那封信藏了起来,锁在了我小叔生前住着的公寓的保险箱里,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什么事都没有了。”
“那个人…就是杨少臣的爸爸,在那段时间里,似乎经常跟着我。我虽然没有什么脑子,不聪明。但是,有没有人跟着我,我应该怎么做,这些都是我小叔手把手的教我的。我还用书包上的摄像头拍到过他,只不过我当时还在上学,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后来也没出现了,我就把那段录像带都锁在了小叔公寓的保险箱里。”
“……”宋昱叹了口气,觉得这几天把脑细胞杀了个遍,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真是祸害人。
“那里安全,一层楼只有一户人住。不过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了,估计已经都是灰了。”
上灰山下泥地,他抽空一定多拜一拜观音大神,只求以后别在把他的这几件衣服和心爱的球鞋搞的这么惨兮兮了。
……
市中心偏北方向,离市局挺远的一栋老公寓,虽然年份摆在那儿,但是因为地理位置优越——绿化好,环境好,周围没有什么闲人,地方安静,这栋公寓每一平米的收费还是挺高的。
走进公寓内部,这里虽然又装修了一遍,但灰色的墙壁看起来并没有那种预想的高级感,反而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走廊里没有自然光线透进来。即使是在白天,也仍旧只能靠灯泡微弱的光芒照亮。活像是白骷髅头的妖怪扑上了又一层厚厚的粉底。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第十三层。
电梯缓缓地上升着,然后“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郑鸿远还没有还没有迈出电梯,就被宋昱拉住了。
“等等——不对劲。”
郑鸿远嘴角开始抽搐,也不敢大声说话:“咋…咋了宋爷,你别这样,我害怕…”
宋昱压低了声音:“你说这里很久没有人住是吧?你看看地上那些,是不是水粘上了灰尘凝结在一起的黑色小水珠?”
单凭走廊里的光线是什么都看不清,可是通过电梯里的白炽灯,前方一大块一大块的灰色小水珠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格外明显。
“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