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发动机沉闷的嗡鸣。
沐秋白迷迷糊糊,感觉周围的环境十分昏暗,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倏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就去寻找郁钦的身影,当他看见身旁坐着的人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侧脸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看来老天待他不薄,好歹这次没让他们分开。
郁钦听见身边的动静,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一张俊逸的脸板得好像一副待售的棺材板。
他就这么待见自己吗?沐秋白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失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打量所处的环境。
他们现在正坐在一辆破旧的中巴车上,他和郁钦并排坐在靠近车门的座位,天是黑的,透过车窗往外,只能看见一片荒草丛生的旷野,车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只有照亮前方土路的昏黄的大灯,路面坑坑洼洼,带着车上的乘客起起伏伏,简直就像坐在一张蹦床上。
沐秋白回头,正想看看这辆车上有多少人,后座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沐秋白循声望去,只见斜后方的座位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似乎是一对情侣,女的正瑟瑟发抖地缩在男人怀里,刚才那声惊呼就是她发出来的。
男人搂着她,虽然脸上强装镇静,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此刻惊慌失措的事实:“你,你们是谁?这是哪里?你们想干什么?”
真是经典的三连问,沐秋白想。
这时男人身后坐着的一个穿牛仔裤的姑娘伸手拍了拍他,男人重重一抖,声音立马高了八度:“你们别过来!我要报警了!”
最后一句几乎破了音。
牛仔裤姑娘面露尴尬,却还是柔声安慰道:“我们不是坏人,你先冷静一点。”
大概是姑娘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也没什么恶意,激动的男人终于平静了点,和他怀里的女朋友一同朝后座看去。
于是牛仔裤姑娘便把他们的处境大概和两人说了一下,趁着这个时间,沐秋白数了数,加上他和郁钦,这辆车上一共坐了七个人,除去那对新人和牛仔裤姑娘,还有一男一女,女的短发,一身中性打扮,男的则穿着一件二杠背心,露出的手臂上肌肉虬结,左脸还有一道从眉梢贯穿至颧骨的刀疤,看起来一脸凶相。
那边牛仔裤姑娘已经做完了新人科普,两个新人先是瞪大了双眼一脸迷茫,接着男人便嘟哝道:“不可能,你骗人,你骗人……”
一边说还一边在口袋里摸索:“我的手机呢?我要报警!”
当然男人是不可能找到手机的,于是他从座位站起来,边摇摇晃晃地往驾驶座冲边嚷嚷道:“停车!让我们下去,停车!”
司机充耳不闻,男人走到驾驶座后方,一把抓住司机肩膀:“我叫你停车……啊——”
只听“刺啦”一声纸张被揉碎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尖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驾驶座滚了下来,骨碌碌停在郁钦脚边,沐秋白低头一看,只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上画着漆黑的眉眼和血红的嘴唇——那滚过来的分明是一个纸扎的人头!
男人尖叫着一屁股坐倒在过道里,中巴忽然停了下来,“嗤”地一声打开了车门,一点橘黄的烛光从车门外露了进来。
“终于到了。”一个妩媚的女声在门外招呼他们,“快下来啊。”
郁钦起身,朝车下走去,沐秋白跟在他后面,在经过跌倒的男人身边时好心地扶了他一把,男人似乎被吓傻了,居然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谢谢。”他对沐秋白说。
沐秋白下车,发现车正停在一座桥边,刚才招呼他们的是一个提着莲花形提灯的漂亮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龄,说二十太过妖娆,说四十又太过年老,一头顺滑的长发松松地在后脑挽着,鹅蛋脸,桃花眼,肤如凝脂,眉似新月,一身墨绿的高叉旗袍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两条洁白的长腿若隐若现,婀娜多姿。
如此风情万种,让沐秋白这种喜欢男人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成想下一秒一个瘦高的背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硬生生截断了他看向女人的视线。
沐秋白眨眨眼,看着郁钦漆黑的后脑勺,听见对方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位客人真有意思。”女人掩嘴一笑,看着郁钦的目光仿若一对勾人魂魄的小勾子,声音柔柔的,唱歌般好听,“你们来无桥岛旅游,还不知道无桥岛的名字?”
然而郁钦大概是眼瞎,并不接对方的风情万种,指着岸边的桥问:“既然是无桥岛,这桥又是怎么回事?”
“后建的呗。”女人白洒一腔柔情,瞬间对面前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没了兴趣,探头朝他背后看了一眼,问道:“都下来了吧?各位跟我来吧。”
说着女人便转身,扭着水蛇腰带一行人朝桥上走去。
沐秋白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电影《青蛇》里的张曼玉,扭啊扭的,如果手里再加一把左右摇曳的扇子的话就更完美了。
这是一座石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两边的护栏呈现出一种潮湿的黑青色,沐秋白站在桥边,可以听见桥下“哗哗”的水声,低头却看不见水面,也看不出桥有多长,只能看见桥的另一端直直插-进黑暗中,不论是这水还是这桥,都像被浓稠的黑暗吞掉了似的。
一行人跟着走了大约三五分钟,桥上忽然起了雾,牛奶似的铺散开来,周围气温骤降,前面带路的女人身形逐渐变得缥缈,连手中提灯的光芒都被镶上了一层毛边,桥下的水里不时传来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的哗啦声,在这片黑暗中异常突兀。
沐秋白下意识往郁钦身边又靠近了些,听见身后不知谁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跟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似的。”
这话被其他人听见,很快响起一声瓮声瓮气的斥责:“呸呸呸!说什么呢你,要走不归路你自己走去,别他妈带上我们!”
那个口不择言的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吱声了。
沐秋白看了眼身旁的郁钦,对方依旧板着脸,眉心微蹙,沐秋白想了想,开口朝带路的女人问道:“姐姐,你要带我们去哪呀?”
女人回头,似乎被这声姐姐取悦了,娇笑一声:“这么晚了,当然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了。”
沐秋白又问:“那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女人说,“过了桥就是呢。”
女人话音刚落,隔着雾不远的地方便亮起一片昏黄的灯光。
果然在这之后没走多久,一行人就过了桥,那些牛奶般的雾气也在众人过桥的瞬间散了个干净。
沐秋白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桥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米,可他们这群人在上面足足走了十多分钟。
河边孤零零地立着一栋自建的二层红砖小楼,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红砖在常年风吹日晒下已经不再鲜艳,表面总是笼罩着一股潮湿的湿气。
刚才在桥上看见的光就是这栋小楼里的。
女人站在昏黄的门廊灯下轻轻推开了已经掉漆的红色木门。
“进来吧。”女人一边招呼他们进去坐,一边说,“岛上没有其他旅店,我家男人死的早,剩下我们这孤儿寡母,为了讨生活就把房子改成民宿了,有些简陋,各位多担待。这地方虽然偏,但环境还是很好的,最适合你们这些想要亲近自然的年轻人。”
一群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女人的话往屋里走,除了两个新人,其他五双眼睛全跟探照灯似得往两片斑驳的门板上瞟,当看见门上那个熟悉的凹槽后,沐秋白松了口气。
屋里的样子并不比外面看起来要好,但打扫的很干净,家具的样式都比较质朴,头顶的照明也是老式的钨丝灯泡,瓦数偏小,昏昏暗暗的光线总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
“坐了一天的车,你们都累了吧?”女人引着他们穿过客厅走进餐厅,殷勤道,“你们随便坐,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拿点吃的,客房都在二楼,吃完好上去休息。”
说是餐厅,其实也就是后来单独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两张原木色八仙桌被拼在一起,周围放了一圈小板凳,七个人往里一坐,空间立马变得拘谨起来。
趁着女人离开,七人互相介绍了一下,两个新人,男的叫李一心,女的叫柳忆,据说是去参加朋友聚会时进来的。
刚才光线不好沐秋白还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看,李一心戴着副金丝眼镜,一身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派头,年纪看起来似乎也不小了,而柳忆则是一副刚上大学的清纯样,要说两人是情侣,这年龄差距好像真还有点大。
不过到底是什么也是别人自己的事,沐秋白没有那种没事探听别人隐私的毛病。
另外三个,先前给新人做讲解的牛仔裤姑娘叫安云梦,短发姑娘叫苏宜,至于那个凶巴巴的刀疤脸,只是颇为不耐烦地丢出“阿雷”两个字。
简短的互相介绍没过多一会儿,女人就端来了晚餐——三菜一汤,不过放眼望去,全是素菜,绿油油一片。
叫阿雷的男人只看了一眼就把眉心打了个结,抱怨道:“怎么全是素的,一点荤腥都没有?”
女人抬起葱葱玉手,把一缕掉在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似抱歉又似嗔怪地看了阿雷一眼:“你们来的太急,今天光顾着打扫没来得及准备,将就一下吧,明天我会去采购食材给你们做顿好的补上。”
五大三粗的阿雷瞬间被女人“电”没了声。
女人柔柔一笑,又转身出去端饭了。
沐秋白伸手拿过筷子分给郁钦,说:“都是素的不是挺好么,在这种地方,谁知道她给你的是什么肉。”
虽然沐秋白没点明,但听见他这话,一桌子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导致直到吃饭,整桌的氛围都沉重得如同葬礼。
吃饭吃到一半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女人放下碗筷,略带歉意道:“是我孩子醒了,我去看看,你们慢慢吃,吃完放这儿就行,一会我收拾,房间钥匙在楼梯口挂着,各位自便。”
几人吃完饭后便拿着钥匙上了楼,二楼倒是和一般旅店没什么两样,中间一条走廊,两边两排门对门的房间,不过他们一共有七个人,房间却只有六间,最后决定安云梦和苏宜住同一间房。
沐秋白的这个房间正好在靠河那边,撩开窗帘就能看见后面的一个小阳台,对着河,站在阳台上可以清楚看见荒芜的河对岸,原本在河对岸看不见深浅的河面在这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出乎意料的是这条河的河岸并不高,坡度也很平缓,河边还有个废弃的小码头。
河里的水流平缓,发出细碎的声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沐秋白总觉得那看似平静的漆黑水面下似乎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沐秋白回到房间锁好阳台,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就爬上了床。
虽然这家民宿看着老旧了点,但被褥都很干净,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香味,没过多久,沐秋白便沉入了梦乡。
不过当晚沐秋白睡的并不好,除了楼下的水流声,这一整晚沐秋白似乎都能听见若有似无的婴儿哭声。
第二天沐秋白顶-着两个熊猫眼起床,脑袋还有点发昏,洗漱完毕后正准备去敲对面郁钦的门,打开门正好看见他下楼的背影。
沐秋白连忙钻出房间,刚准备叫他,却先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沐秋白回头,看见叫自己的正是那个新人柳忆。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姑娘似乎也调整好了,笑着跟沐秋白说早安,身后跟着的李一心却一脸菜色。
沐秋白见他脸色不好,便问道:“怎么了?害怕得睡不着?”
“倒也不是害怕。”李一心苦着脸抱怨道,“就是这个房子隔音太差了,一晚上我都没睡好。”
柳忆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劝慰道:“家里有个小孩也没办法,忍忍吧。”
听到这沐秋白便忍不住问道:“你们晚上也听见孩子哭了?”
“可不是么!”李一心叹了口气,“哭了一晚上,撕心裂肺的,也不知道那个老板娘怎么带的孩子,等下见到她我一定得好好跟她说说。”
柳忆却说:“我也隐约听见了点,但是也没撕心裂肺那么夸张吧……”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三人急忙跑下楼,发现发出尖叫的居然是老板娘。
沐秋白跑到郁钦身边,问:“怎么了?”
其他人听见动静也都围了过来,郁钦双臂环胸,用下巴点了下女人,沐秋白一看,只见她全然没有了昨晚的风情万种,她的身体佝偻着,松挽的头发也散了,凌乱地披在身上,背后是一扇开着的门,门内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有些什么,只能看见一个个高低起伏的漆黑家具轮廓。
女人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所有人,厉声质问道:“我的孩子不见了!你们谁偷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