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伸出手，将妹妹的脑袋揽到自己怀里，慢慢摸着她的头发。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怎么会不同意你的想法呢？”长姐温声感慨起来，又低头亲了亲小女巫的额头：“所以我准备先去看看情况，你别担心。”
莉莉丝皱起眉头，并不想马上点头：“你准备做什么？”
“先前麦酒的配方卖的很好，所以我准备把这段时间琢磨出来的一些草药配方和更加详细具体的分辨方法整理出来。“这些东西也没有多么稀奇少见，大部分都是和制作麦酒的方子一样，陪着小女巫鼓捣瓶瓶罐罐的时候顺便琢磨的简易方子，杂七杂八的，什么类型什么方向的都有。
“我选的房子靠着一家书店，正巧隔壁书店的老板和我们几个族人蛮熟悉的，也就顺便聊了一会。”
凯莉手里拿着一摞泛黄的旧纸，用炭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巴掌大小的纸张用麻绳草草订在一起，显得粗糙至极。
名叫哈里斯的芬尼亚人是巨熊的混血亚种，本人的身份却是个与气质截然相反的书店老板，而且不同于外表，交谈起来也能发现对方意外的好脾气，哈里斯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后也没说别的，只是从仓库里翻出来这么个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草纸本子送给她，和她说若是能真的写出来有用的东西，那将来他也可以跟着稍微帮帮忙。
“不过你要是不知道该写点什么的话……”大熊挠挠脑袋，还是开口补充道：“也可以去找我太太诺雅问问，我们家的事情她比较清楚，也比我聪明，说真的，你写出来的东西要是诺雅不喜欢，我估计我也没办法帮你印成书啦。”
凯莉的脑子里存着许多能写的东西，可她对芬尼亚人的了解除了幼年从书本上学习到的刻板印象，余下便是这段时间的阿瑞瓦他们告诉她的为数不多的一点情报，她不确定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就像是小女巫之前搞出来可以催产作物的药剂，最后也被农事官亲自出面警告了一次。
大熊哈里斯先前的提醒倒是给了她一个新的思考方向，而那位红狐的混血亚种也很好说话，她插着腰站在自家院子门口，身上还带着面粉和蜜香木特有的甜腻香味，狐狸一副相当不耐烦的样子，但却是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听完了面前这突然出现的纯血人类提出的疑问。
她火红蓬松的大尾巴慢条斯理地晃悠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
“要写什么？”红狐诺雅的耳朵抖了抖，很随意地说道：“能写的那么多，但现在辉城这里能看懂你写的东西的人估计没有很多呢，你们这些南境的提尔人呀，就是喜欢写一些扭扭捏捏的怪东西……不过你要问我什么想看的，嗯……我想想，那些野外的部落民用来驱虫的东西我倒是有点兴趣，不过不要那种泥巴和烂草叶子调出来的糟糕味道，有没有好闻点的？”
好闻的味道啊……
凯莉陷入沉思，先前阿瑞瓦他们配置草药的时候都是以贴合自然为主，借此隐藏部落的行踪，就连莉莉丝加入其中后帮忙调制出来的药剂也是尽力贴向这个具体方向，但要说纯粹的好闻也不是没有，大多都是小女巫炼药过程中的早期废案，应该可以拿出来试一试。
“我可以试试。”她这样回答道，女人声音细弱，有种温吞内敛的谨慎，“但我不确定调出的香味是你们喜欢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反正不会比我们家那个更擅长折腾。”诺雅翻了个白眼，哈里斯抱着一捧蜜香木的树枝沉默无声地从她身后走过，偌大一只熊此刻却是低头弓背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他妻子暂时也没空搭理他，凯莉·伊万斯见气氛微妙正准备开口告辞，诺雅却忽然已经侧过了身子，一副要她进来的样子。
“怎么啦？”诺雅扭过头看着她愣在那里，一脸的莫名其妙：“站在这儿这么久，你肚子不饿吗？”
“芬尼亚人没有要客人饿着肚子回去的风俗，”狐狸见凯莉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样子，她的耳朵抖了抖，稍稍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又补充了一句：“也没什么很难理解的吧？简单来说，你问了我有关芬尼亚人的喜好，我也可以顺便观察一下你们纯血人类的饮食习惯——这也是一种等价交换，很公平，不是么。”
凯莉愣了一会。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有些不解，也有些意料之外的猝不及防，但女人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是吞回了所有疑惑，笑着对对方点了点头。
“好。”
她来到这里许久，已经见过不少新鲜事物，无论是四处游猎的荒野部落还是在篝火旁与他们相谈甚欢的芬尼亚人，就连注意到芬尼亚的女王对自己的小妹妹开始感兴趣，凯莉·伊万斯也依然能在几乎窒息般的绝望感中能保持保持住的理性。
可真正意义上和这些完全异类的混血亚种凑在一起一同吃饭，这却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
这里是典型的一家三口，大熊哈里斯和妻子诺雅，加上他们的儿子兰多，小熊崽目前还是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团，眼睛像是打磨过后的黑曜石，他乖乖坐在长桌的另一侧，面前木盆装着的豆泥却已经快和他的脑袋一样高。
“熊种的小崽子一向能吃的很，这还只是第一碗呢，别那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诺雅插着腰站在厨房边上，很镇定地说道，“赞美自然诸神的馈赠，有了这玩意以后这崽子终于能在家吃饱了。”
凯莉一脸愣怔，随即在狐狸一脸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只要了一碗在她看来已经非常过量的豆泥，对方反复确认这柔弱瘦小的纯血人类是不是只吃这么点就行，再三确定后诺雅耳朵一抖，反手就在那冒尖的豆泥上面浇了一大勺的浓稠肉汤。
“吃吧吃吧，别那么客气，不够还有，”狐狸相当随意地补充道，“别担心在我这会吃不饱的问题，你要是嫁了一头熊当丈夫，最先学会的一件事就是保证家里随时都有东西可以吃。”
她说的满不在乎落落大方，然而实际上那一勺肉汤下去凯莉的手腕都开始有些发抖，她看着面前的满满一碗，脸上不由得浮出几分无奈苦笑。
贵族的餐桌上各类规矩繁多，淑女为了保证优雅的仪态和窈窕的身材，往往每日只允许两餐，且只能吃到五分饱；和莉莉丝一路逃亡到了这里，部落之中的食物是按量分配，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堪堪填饱肚子的程度。
如此慷慨又沉重的一勺倒下来、恨不得把她的肚子填满堆到嗓子眼的程度，在女人的印象中可谓是从未有过。
“你们那儿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规矩？”诺雅端着自己那一份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比起她的家人，狐狸的饭量虽然要小很多，但也是相当可观的一大份，凯莉皱着眉正思考着如何要解决掉这一碗才不至于太过失礼，忽然冷不丁听到对方的话，也是愣了一下：“没什么额外的规矩呀。”
“没有嘛？”狐狸的大耳朵抖了抖，若无其事地随口补充道：“没什么……就是小说上写南方的骑士会在饭前向你们的圣主祷告，我以为你也要这么做呢。”
兰多立刻小声道：“她不用祷告诶……那我现在可以吃饭了吗妈妈？”
诺雅的眼尾余光阴阴一扫，小熊崽立刻垂首伏耳，噤若寒蝉。
凯莉失笑起来：“提尔人的确有这种习惯，但这是芬尼亚呀。”
“芬尼亚怎么啦？”狐狸诺雅莫名道，“王庭都没说过不允许圣教庭的人在饭桌上祷告呢，自然的诸神允许万物生长，从来都不会拘束某一种存在，就像是风与毒瘴同行，毒草可以和解药生长在同一片沼泽之上，这里只是多出来一个信仰不同的提尔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凯莉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始终上扬着，她对着面前的狐狸轻轻笑起来，温声解释道：“可是你们并不信圣主吧？”
“当然不信。”诺雅理所当然地回答说，“但是我们可以等客人的仪式结束，然后再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