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相抵,面容之间的距离突然间被缩小,灼热的呼吸交缠,带着淡香。
已是到了黄昏,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纸,给二人的身影渡上一圈淡金色的轮廓。
楚荧没敢对上他的视线,蝶翼般的睫毛沉了沉,眼神闪烁,最?后小声地承认:“是啊,我在担心你。”然后又觉得自己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怕泄露了自己的心迹一样,赶忙补充道:“你之前?还说?要?给我商铺的分红,我还没拿到……”
却听得江斜心情极好地轻轻笑了一声。
“明天就要?离京了,你还有心情跟我开这种玩笑?”
“失礼了。”
楚荧呼吸滞了一瞬,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挪开眼神刚想嗔他,却感觉有一个温凉的吻点在自己的唇角。
只蜻蜓点水一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归于方才?的平静。
“……”楚荧惊得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脑中一片混乱,“你……你做什么??”
相触的额轻轻分开,江斜又重新站好。看着楚荧这幅手足无措的样子,江斜却更是忍不住笑意。那时候在郊外的屋顶上那场雪里,楚荧醉酒吻自己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兵荒马乱,如今,也轮到她了。
“楚荧,你还记得城郊的房顶上你对我做了什么?吗?”江斜眯着桃花眼笑着看她,开口问。
“……什么??”她低头抿着唇不敢看他,手却紧紧攥着袖角。
“你就是这么?借着酒劲儿亲我的。”
——原来……那晚她喝多了酒做的那些?梦,都是真的?回想起第二天早晨,江斜一直盯着她怪异的眼神,那时候她还故作镇静,以为全都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合着,她真的没把持住,把江斜亲了。
——她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楚荧觉得自己面上滚烫,伸手捂住自己的双颊,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显得太过做作,更加羞恼起来,咬着唇抬眸狠狠瞪了江斜一眼:
“原来你这是临走前?要?报复我当时喝多了吗。”
江斜却觉得楚荧红着脸投来的眼神一点儿也凶不起来,反而软糯得更让人想欺负。
——当然是了,是他的报复,也是他的私心。
“是啊。”江斜勾了勾唇角,“你不生气?”
看着江斜这张脸,楚荧又怎么?气得起来,最?后也只能?抿了抿唇,低声回:“罢了,就当我们二人扯平了……”
江斜明明这般笑着,楚荧虽觉得羞恼,但心中却越发不安起来。两人成亲快要?半载,虽偶有些?逾越的举动,但是大多是楚荧放肆了些?,江斜向来都是规规矩矩。如今江斜这般待她,再加之她还记得,前?一世的江斜,就是在这一路上,生死未卜的。
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发,打点完这一程要?带的行李,二人也是早早便歇下了。
但亲过的这一晚,两人却都比平时要?更加沉默上些?,互相侧着身子,背对着躺着,却心猿意马,谁也睡不着。两个人都清醒时候的吻,总比有些?人喝得酩酊大醉时候的吻,来得更加让人心动上些?。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同样的夫妻身份、一样的同榻而眠,但心中又有什么?在悄然变化。楚荧无端地觉得气氛有些?闷热,便给窗子留了缝,月光落在两个人中间,隔出一条月色的楚河汉界来。
江斜身子对着床外,明明应该思?索明日前?往北境的行程,但是脑子里,却总是无端地想起方才?他啄在楚荧唇角的那个吻。他又何尝不知道此行甚险,北地是兆亲王的封地,就连他的人脉都是显得有些?乏力?,一路上怕也是阻难重重。所以,他突然很想吻她,若是有三长两短,恐怕这也就是他最?后一次能?这样用借口放肆。
但是他又不能?不走,这件事事关东宫、王家和兆亲王府,每一方都是当初对姨母下以毒手的角色,后面又牵扯着承阳候府、楚家。但他又怕,怕他不在京城的日子,会有人对留在京城的楚荧他们不利,又怕自己会想她。
楚荧则面对着墙侧,有些?局促地看着窗子,却怎么?都忆不起前?世更多的细节。她却留不住江斜,前?一世,楚家早早便丁忧辞官了,同承阳候府怕也是牵扯不多,但江斜却依旧还是去了西北送粮。楚荧心中隐隐约约明白,除了皇上信任他、需要?他亲自去,这事儿同他的家仇有关,他大约也是想去的。
“江斜。”
“嗯?”
楚荧还是转过身来,对上江斜的背影,然后壮了胆子,凑上身去,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江斜感觉自己身子一僵。
——这会不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偎在这个人的身边了。楚荧脑中突然无端地冒出这个想法——但她又迅速把这个念头扔出了脑海,谁都可以这么?想,唯有她,她只能?盼着他好好回来。
“这一路很险……你一定要?去吗?”楚荧试探着最?后问他。
“阿荧,你是都知道的。”
“罢了,我不是劝你的。”楚荧轻叹了一声,“只是总觉得放心不下你,就想多叮嘱几句……你会不会嫌我这样唠叨?”
“怎么?会……我喜欢你这样多跟我说?说?话。”
“这一路上,除了你自己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
“过山路时候尤其要?小心,这些?地方最?容易遭遇埋伏。”
“好。”
“皇上早就提前?拨了赈灾的物资下去,可西北的消息这么?久也传不进京中,必定是官官相护,有人从?中勾结贪污……你是代表朝廷去,必定是要?动他们的利,若是你觉得哪里不对,便早些?脱身。”
“好。”
“北地寒冷,你也记得多穿些?,莫要?生病。”
“我记住了。”
……
就像第一次送自己的丈夫出远门?的女子一般,楚荧把所有可以忆起来的、提醒到的,皆是事无巨细地说?了一次,一直说?了很久,最?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夜已经深了、自己太唠叨了,恐影响了江斜休息,这才?住了口。
“家中人我必然照顾好,还有慈善坊那头,怕是不久流民就要?进京了,我也会打理好的……”楚荧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从?江斜背上分开,这才?说?,“你放心就是了,休息吧,我若是想起来什么?明早起来再跟你说?……”
“……”江斜没接话,默了默,“楚荧。”
微微怔了怔:“嗯?”
自己却突然落进一个拥抱里。
“不用送我。”江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或许这次真的是生离死别,又或许,这一次的事情如果?得以结束、皇上顺利扳倒王家之后,便就是两个人这段莫名其妙关系的终点——若是连他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两个人靠什么?维持这段关系呢。
“为何?”楚荧不知道为什么?江斜会觉得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是被喜欢的男子抱住,她又莫名地有些?满足。
江斜只笑着答:“不喜旁人送我。”
“……哦。”在温热的带着青竹香气的怀里,楚荧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吧。”江斜略略犹豫了一下,说?。
楚荧强撑着眼皮,有些?狐疑:“谈什么??”
“那晚屋顶上的事,还有今天……”江斜的手搭在楚荧背上,轻轻拍着,哄她入睡,“我想知道答案。”
“什么?答案……?”
楚荧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尽管她潜意识提醒着自己明日一早江斜要?走,睁眼时候天色不过才?刚刚泛了鱼肚白,急着去看身旁,已是无人,榻上的被子叠得整齐,褥上就连余温都没残留下。
已经走了。
其实与往常任何一日起床都无异,依旧是照常更衣用饭,坐在案前?开始计算慈善坊的开销。
“嫂子。”林三敲门?进来,见楚荧坐在案前?,恭敬道,“江斜哥让我陪嫂子一起对账册子。”
楚荧抬头看见来的人,有些?讶异:“你没和他一起去么??”
林三脸上浮起一抹红,有些?羞涩地道:“江斜哥说?我心细些?,留在京城陪着嫂子,他也能?放心些?。”
“原来是这样。那便麻烦你了。”楚荧对林三笑笑,又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来,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林三领了本册子,坐到一侧帮她核对起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有了江斜已经离开京城的实感,却也明白江斜为何不想让她去送他——若是真的让她看着他走,她怕是心里才?要?更不舍和不安上些?。
林三突然开口:“嫂子怎么?在发呆。”
楚荧这才?回过神来,怔了怔,笑了笑:“方才?走神了。”
“嫂子可是在想江斜哥。”林三眨了眨眼,问。
“……别瞎说?。”楚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掩饰,就好像是怕自己这些?小心思?公之于众一般。
“这样……”林三一边埋头核对,年纪不大,字迹看着还尚显青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楚荧聊着,“我觉得江斜哥现?在肯定很想嫂子,自哥哥和嫂子成亲之后,哥就总把嫂子挂在嘴边。”
“……谁知道呢”楚荧有些?狭促,最?后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问:“他这一程要?去多久,可跟你说?过?”
“若是自行前?往,约莫需要?五到七日,但江斜哥护送粮食带着大批人马,算起来,应该需要?十日余。”林三认真道,“北地应该还有大大小小事务需要?处理……回来应当也是一个月了。”
楚荧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手中握着的笔却是在半空中停了很久,迟迟没有下笔,就连墨汁都滴落在纸上。
到最?后,也只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北地官官相护,雪情迟了数日才?报到京中,算起来,若是有了流民,进京怕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虽不知会有多少流民沿路来到京城附近,但是粮仓里的粮还有五百余石,应当是还能?撑上不少时间。
两人才?低下头核对不久,素雪突然匆匆走了进来:
“少夫人,夫人似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