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一定是把人的智商快速拉到最低的最好办法。
沈霁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三十岁一人了,竟然会和中二时期小少年一样,带着小女友偷偷溜出酒店,去吃宵夜。
而这个小女友此刻正看着满桌子各种口味的小龙虾,激动得搓着手。
“这么多,有点不知道先吃哪个好了。”
“今天随便吃,吃完了这顿,一直到演出前都不能再吃辣的了。”沈霁瑜给姜素昔夹了一直麻辣的,“不过还是少喝饮料,吃辣的喝太冷的东西,容易拉肚子。”
对面的人已经没有闲工夫回答他了,正认认真真地对付着眼前的小龙虾。既想快点剥开虾壳,又怕伤到手。
毕竟演出临近,她手上动作也不少,有伤痕就不好看了。
姜素昔很瘦,是常年吃得少动得多的结果。沈霁瑜很少见姜素昔对哪样食物有过分的热情,唯独小龙虾,每每不能自控。
姜素昔心无旁骛地吃着,可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她吃虾的速度已经明显大于剥虾壳的速度。
再抬头,才发觉自己盘子前又放了个盘子,里面剥好的龙虾尾已经堆积成了一个小山。
很显然,是沈霁瑜剥的。
他十指纤长,又骨节分明,那一次性手套在他手上,显得格外局促。
姜素昔不自觉地放满了吃虾的速度,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没有真的去制止沈霁瑜给她剥虾。因为她喜欢看这双手,更喜欢看他专注的样子。
“怎么不吃了?”
“歇会,你也吃,别总照顾我。”
沈霁瑜用手肘推了推自己前面的盘子,示意他有吃的,不必管他。就在这时,姜素昔的手机响了。
是周靖凯。
“老妈在家发飙呢。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赶紧回家灭火,要么把自己藏起来,最近小半年别被老妈逮着了。”
姜素昔纳闷,周靖凯什么时候从“妈”都亲昵成“老妈”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她发什么飙?
“最近南港的生意还挺顺利的,昨晚供应链上几家一起吃了个晚饭。孙家你知道吧,就是和沈霁楠有婚约那个孙家,他家那个长子昨天突然在沈霁楠面前提起了你。”
“提我干什么?”
孙家,姜素昔纳闷自己最近怎么哪哪都有这个孙家人?
“说看见沈霁楠的弟弟和你一起做节目了,转头就问了老妈你那孩子最近怎么样?”
“什么意思?”
“你是傻吗?就是想把你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当着大家面,也当着沈家人的面说出来。沈霁楠自然什么都没说,老妈肯定挂不住脸了。”
也是,以姜毓微的性格,这么大一个丑闻砸在她女儿头上,她肯定面子上没光。
“妈怎么说的?”
“妈当时就撂下脸了,冷冰冰说了一句‘我们周家养的孩子,肯定好’,就给他怼回去了。”
在姜素昔意料之中。姜毓微对于姜素昔□□这件事情确实持反对态度,但也不能说她是个完全不讲情理的人。在外人面前,她还是知道维护自己的女儿的。
可对外是对外,回到家里关上门,该发的脾气一次也不少。
“行了,我知道了。我躲一阵吧,过一阵她消气了就好了。”
“那你可躲严实了,被她找到你,事情可就更严重了!”
挂了电话,姜素昔的食欲已经被这莫名其妙的糟心事扰得一点都没有了。她恹恹坐在成堆的小龙虾面前,心有余而力不足。
“哥,别剥了,我吃不下了。”
“怎么了,跟哥说说。”
姜素昔大致将刚才的事和沈霁瑜说了,不解一问:“哥,这个孙家不是和你家的婚约都黄了么?两家还能这么平心静气的一起吃饭?”
“在商言商,如果因为一件事就拉下脸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那不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了么?”沈霁瑜顿了顿,“所以咱们各自的哥哥其实都不容易,他们所要承担的往往是我们永远无法想象的。”
姜素昔点头,表示认同。
“你就打算这么这么躲着不见你妈?要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了解她,再忙一阵子她就忘了。你也知道,我很小就离开家了,这些年喜和忧也都不和他们说,他们也不掌握我都在干些什么。所以没事,不必放心上。”
“但我总觉得,这么一直避而不谈,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什么问题?”
“芽芽的问题。还有……我的问题。”
“啊?”芽芽的事,素昔了解。但和沈霁瑜什么关系呢?
“咱们两个领了证了,就是合法夫妻。我家里唯一的长辈就是奶奶,她已经知道我们结婚了。可你父母有权利知晓你的婚姻状况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说。”
“我觉得,如果没想好,就实话实说。或许对于你而言,并不觉得隐匿这个婚姻有什么的。可设身处地的想,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人家女儿拐到手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等你父母知道了,会怎么看我?”
素昔听愣了,仔细砸么一会,其实是这个理儿。
“所以我觉得,不如我们把两个问题都一起解决了。”
“怎么解决?”
“让我试试。”
——
天幕被滚滚浓云严丝合缝地笼罩着,正午时分,仍少见天光。暴雨之前,闷热不堪,天地笼在黑黢黢一片里,像极了混沌初开时的混乱。
路两旁疾驰而后的钢筋水泥,更是混沌中的异军突起的魔物。
刚上车时,姜素昔还是有点紧张的。但随着漫长的路程一路走走停停,两旁风物无限循环变化,她的那点紧张感也变得厌倦了。
暴雨终于在车子即将跨江进入溪西岛的时候,倾盆而下。车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伴着大雨阻挡住姜素昔的视线。
她百无聊赖,回过头看向沈霁瑜:“你这招行么?”
“试试呗,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车子驶向溪西岛,蜿蜒的人工运河上涟漪层层,他们先到了沈家,将芽芽接了出来,随后“一家三口”手拉着手,敲开了周家的大门。
“卧底”周靖凯事先通了气,确保周既臣和姜毓微同时在家。
阿姨把三个人领进屋的时候,姜毓微正在看资料。
闲在家里没有工作时的姜毓微很少施粉黛,中长卷发拢在脑后,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姜素昔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戴老花镜了。
看着进门的三人组合,姜毓微愣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男人,好半天才认出来:“你是……霁楠的弟弟?”
果然在商界行走,姜毓微对沈霁楠更熟悉。
“是的,阿姨,我是沈霁瑜,沈霁楠的弟弟。这是给您带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姜毓微冷厉又老道的目光扫过了眼前的三人,最终视线落在了有点怕而一直躲在姜素昔身后,却又露出个小脑袋的芽芽身上。
聪慧如她本能地猜出了一丝端倪,但却又不敢确定。出于对沈家人的尊重,姜毓微也不好太给沈霁瑜难堪,于是指着沙发:“小沈,坐。怎么和昔昔一起过来的呢?”
“阿姨,今天和昔昔一起回来,是想和您汇报一下我们俩现在的情况。”他话说得很轻,很慢,同时动作也有意放缓。
主要是他听姜素昔说过,姜毓微的心脏不好。他怕她一时间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抱歉,小沈,我还是没听明白,你和昔昔……能有什么情况?”
姜素昔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进门前沈霁瑜嘱咐过她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索性闭了嘴,把所有事情交给了沈霁瑜。
“阿姨,您做好心理准备,我和昔昔结婚了。”
房间里长久的沉默……
沈霁瑜一只手揣在兜里,指尖一直在摩挲着一个小药瓶。那是他提前准备的硝酸甘油,以备不时之需。
姜毓微刚刚摘下的老花镜还没来得及放在桌上,猝不及防的消息让她僵住了,久久都没将眼镜放下。
“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回来……”
“你们回来不是征求我意见的,是来通知我的!你是不是想说婚姻是你的自由,我干涉不了,我这个当妈的从来没尽到过义务,没权力管你?”
“啪!”
手中的眼镜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镜片应声而碎。
她猜对了,这确实是姜素昔准备好的方案ABCD中的D,下下策,那就是撕破脸时她要说的话。结果让姜毓微抢先说了。
路被别人走了,姜素昔无路可走了。她只能遵照沈霁瑜交代的,彻底闭嘴了。
沈霁瑜在心底默默倒数了三个数字:“3,2,1……”
果然,就在他数到1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孩子洪亮的哭声。芽芽没见过这阵仗,吓坏了,他一边哭一边往姜素昔的怀里钻。
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地哽咽:“外婆太凶了,外婆太凶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被孩子一嗓子给嚎破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小奶娃娃身上。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双挂满了泪痕,睫毛上挂着泪珠,小手不住地去揉眼睛。
姜素昔俯下身子抱住芽芽,轻抚着他的后背,不住在他耳边念叨:“外婆不凶,外婆在和妈妈闹着玩呢。外婆最疼妈妈了,怎么会凶妈妈呢?”
一音既落,姜毓微心头燃着的那团三昧真火似被一阵细润无声的雨给轻柔浇灭了。
她扶着额头,闭上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是过激了。再怎么着,也不该当着孩子的面发火。
她深吸一口气,虽仍没有笑意,可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来,让我看看这孩子。”
姜素昔捂着孩子的小脑袋,不经意抬头看向沈霁瑜,对方向她眨了眨眼睛。
一切,还真按沈霁瑜料想的一样发展了。
“芽芽,到外婆那去,好不好?”
芽芽自然不同意,死死抱住姜素昔不肯撒手,小脑袋一个劲地往姜素昔怀里钻,连看都不敢看向姜毓微。
姜素昔又温柔地揉了揉芽芽的后脑:“芽芽别怕,听妈妈说。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那妈妈和她的关系,就跟芽芽和我的关系是一样的。芽芽做错了事情,妈妈会批评芽芽。那妈妈做错了事情,外婆就会批评妈妈。对吗?”
每一句话都是说给孩子听的,但同样,也是说给姜毓微听的。
姜素昔通过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方式把姿态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传递给了姜毓微几个信息。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芽芽抬起小脑袋,大大的眼睛哭得像两枚琉璃球,小脸憋得通红,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了端坐的姜毓微。
饶是任何人看见这可怜见的模样,都不可能再硬着心肠。更何况姜素昔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板着一张脸,就显得还不如孩子懂事了。
姜毓微尴尬又僵直地笑笑:“过来,让我看看。”
小家伙回头看了眼妈妈,又看了眼爸爸,用小小的脑袋做了个权衡之后,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姜毓微的跟前。
一双小手扒在姜毓微的裙子上,怯生生地说:“外婆,不要凶妈妈了好不好?”
姜毓微能够感受到,这个不过四岁大的孩子,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狠狠地攥了一下手心。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更像是再给自己加油鼓劲。
无论如何,这句话能够说出口,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勇气。
尽管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姜素昔所生,与她没有任何血脉传承。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瞬间,姜毓微好像看见了幼时的姜素昔。
那时,她得了个女儿。肉乎乎的,周身散发着奶香味。那个孩子总是爱笑,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精灵一样,总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那一刻,姜毓微暗暗发誓,她要把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孩子。
可她想给的,却全然不是孩子想要的。她们开始出现分歧,进而渐行渐远,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陌生又尴尬的境地。
可回头想想,她的女儿,也曾如这眼前孩童一样依恋过自己的母亲,也曾奶声奶气地跟在她的身后叫着“妈妈”,她也曾是那个小孩子的全部。
这十几年来,但凡有一次机会可以让她脱身事外,冷静地去看一眼女儿成长的轨迹。她都会发现,其实,大可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好,我答应你,再也不凶妈妈了。”
恰在此时,姜素昔的父亲周既臣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奶娃娃,欢喜得不行。
“叫外公。”
奶声奶气:“外公。”
姜毓微此刻的心头火已然灭得连死灰都寻不着了,她看着自己那一见孩子就挪不动步的老公,推了推芽芽:“去吧,去和外公玩。他那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终于,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三个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好好聊聊的人。
沈霁瑜坐着的,是沙发的一个单椅,姜素昔走到他跟前,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整个身体都向着沈霁瑜的方向靠拢。
本能地十指相扣。
姜毓微白了她一眼,但语气已经很轻柔了:“这么多座位,非坐在那。什么时候腻歪不行,跑我面前来碍眼?”
姜素昔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姜毓微的身边。
“妈,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但当时事出从急,所以也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一声。”
“什么事这么急?”
“给芽芽办收养手续。”
姜素昔话没说完,沈霁瑜就接过了话茬:“阿姨,昔昔说得不准确。当时结婚,确实有为芽芽办领养手续的原因在里面,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既懂法律,也懂得要尊重自己的心。我娶昔昔,不为外物,只为我心里有昔昔,而她心里也有我。”
说罢,他坐直了身子:“阿姨,我沈霁瑜在这里向您保证,您大可放心地把您的女儿家交给我。人生的后半段路程,我永远都是她坚实的依靠。”
姜毓微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大男孩,眼角也泛起了泪花。
她低下头,兀自出了好一会神。真快啊,时间怎么这么快。那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怎么一转眼的时间,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呢?
这些年,她在忙什么?忙事业,忙转型,忙着这个家……
唯独忘了忙着陪伴她的女儿成长,忘了听听她的女儿究竟想要什么。
她不说话,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挂钟的滴答声烦乱地叩动着姜素昔的心,她不自觉地紧攥着手。
她在往坏处想。她在想,如果姜毓微不同意,她要怎么办。
“沈霁瑜……”
“在呢,阿姨。”像一个受训的小学生,直溜溜地站了起来。
“没有人结了婚还叫阿姨的。”
姜毓微招呼了家中的保姆:“去准备午饭。”
回过头来看向沈霁瑜:“从今往后,叫妈吧。”
——
暴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有稍稍收敛的迹象。
两个男人站在回廊之下,看着院内的雨打芭蕉,各怀心思地出着神。
年长者拿出一支烟递给年轻人,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抽烟。”
“行吧,不抽烟是好事。”说罢将烟又放了回来,“我也在戒烟。”
“叔……哦不,爸……”沈霁瑜有点紧张,一时间还没能改得了口。
“别,你怎么顺口怎么叫。我从不拘泥那些。不过小沈,作为昔昔的父亲,我不像她妈妈脾气那么暴躁,但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的。”
“嗯,您说。”
“我们就昔昔一个女儿。对于这个女儿,我们两口子亏欠太多。这孩子看起来偏执又有个性,但实际上,挺容易受伤的。她是把自己的敏感脆弱藏起来了,不给人看罢了。现在我把我唯一的女儿交给你了,替我们好好守护她的下半辈子。我还不算老,即便我老了,她还有个爱她的哥哥。如果你敢欺负她,周家绝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爸,我记下了。”
回廊曲曲折折,掩在繁茂的木丛后,一个小姑娘抱着腿,靠着柱子静静听着雨从屋檐下落下的声音。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大概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被这么多人默默爱着,呵护着,被需要着的满足吧。
雨终于停了,一家三口也告别了周既臣夫妇,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姜素昔终于哄睡了玩累了的芽芽,关上门,来到沈霁瑜跟前。
“你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竟然轻松搞定了我妈那么固执的人。”
“你看过网上有个段子叫‘你只管把我带回去,剩下的都交给我’么?”
姜素昔摇头。
“我哥小的时候,一直想养一只小猫。可我妈不喜欢猫,所以一直都不同意。直到有一天,我哥央求我舅舅给他买了一只直接带回了家。我妈扬言要把小猫扔出去,结果没到三天,就彻底沦为猫奴了。”
姜素昔终于懂了。话题也应该戛然而止了,可偏偏没有。
沈霁瑜继续说:“就像你出生前,你哥一直排斥你的存在。结果你一出生,你哥就彻底沦为妹奴了。”
姜素昔一把将沈霁瑜扑倒在沙发上,骑在他身上,按着他的肩膀:“你说谁是小猫呢?再说一遍?”
沈霁瑜看着小丫头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就觉得可可爱爱,也愿意陪她演下去,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女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