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京春末,院里的海棠迎着暖阳而开,一簇簇粉白盈满枝头。
宋娴慈坐在这一树海棠底下的石桌旁,一边翻着外头铺子里送来的账本,一边听婢女兰堇在耳边禀报:“稳婆说,小姑奶奶发动也就在十日内了!”
“小姑奶奶可安好?”
“安好!小姐放心,一切物事照您的吩咐早早就备好了。”
宋娴慈轻轻点头。
“还有昨日定北大将军府派人送了拜帖过来。”
“顾寂顾将军家的……”宋娴慈蹙了蹙眉,“可有说是为着什么事?”
兰堇摇头:“门房的收了帖子便送去了夫人那儿,奴婢只知好似是今日来咱们府上。”
宋娴慈忆起三年前祖父镇国公被判谋逆,宋家男眷尽数流放。因祖父年迈,险些在途中便撑不住。顾寂当时还是个校尉,恰巧撞见祖父倒下,不仅救了祖父一命,还护了宋家一程。
虽祖父后来惊闻祖母病逝,万般伤心之下随祖母而去,但定北大将军的救命之恩,宋家得记着。宋娴慈想着,若是将军府那边是有要事需宋家出手,怎么也得应下来。
兰堇小心翼翼地又开了口:“小姐,奴婢瞧着,夫人好似是铁了心不打算把掌家之权交还给您了。”
宋娴慈不语,微微仰起头,剪水秋瞳望向这一树海棠花。
这株海棠是废太子宁濯于十年前亲手为她所栽。
宋娴慈九岁时先帝便已病重。先帝仁善,虽盼着她及笄后嫁与宁濯,却未逼迫,只是将赐婚圣旨塞进她祖父怀里,说要待她对这门婚事点头了,再将圣旨拿出来添喜,若她不愿,便烧了送到九泉之下还给自己。
自栽树后至宁濯被废黜前的七年间,每年他都会捧来一匣子珠玉埋在树下,说是给她添妆。
她当时只是笑,哪有人这样为未婚妻子添妆的?只是没想到,镇国公府夺爵抄家后的那一年,竟是靠着这七个匣子,她宋家才能在盛京继续活下去。
宋娴慈轻叹一声。
掌家之权……有什么还不还的。若祖母身体康健,扛住了这一难,哪里轮得到她一个闺中女子执掌全家?
祖母知她三个儿媳虽都为名门贵女,但到底是娘家娇养出的。家中富庶安宁时,掌家自是都不成问题,但当时爷们都流放了,家也被抄得只剩一个早年先帝赐下的庄子。外头虎视眈眈,阴招频出,巴不得让留在盛京的宋家女眷立时便活不下去,好叫镇国公府再无回天之力。这样的情势下,哪个儿媳能担得起?索性兵出险招,强压着三个儿媳,隔了辈分将管家的尽数交给自幼照未来皇后培养的嫡长孙女,这才合了眼。
宋娴慈抛去闺阁贵女的脸面不要,修内帷理宅事振家业,方有如今宋家的安稳。
正想着这些烦心事,忽听见外头似乎有动静,宋娴慈看了眼兰堇。兰堇会意,唤来一个婢子:“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婢子应是,不多会儿便回来了,惶然道:“小姐,咱们院被围住了不让出,说是大夫人的吩咐,请小姐静养!”
母亲的吩咐?
宋娴慈轻轻合上账本,扬声喊了句:“阿涓。”
一道玲珑小巧的身影闻声嗖地一下从小厨房蹿出,定在宋娴慈面前。
宋娴慈扫了眼院门。
阿涓会意,拍去手上的药渣,快步走到门前,将门一脚踹开,门外两个壮仆跟着门一块儿倒在地上。
阿涓惊怒,一脚踢开一个,单手拎起另一个,又扫了眼边上立着的几个,骂道:“你们老子娘替你们生了个多大的胆儿啊?敢围了家主的院子!”
这几个壮仆都是三年前宋娴慈让阿涓练出来的,自是知道她的厉害,被夫人叫来干这事,本就心里慌惧,被这么一嗓子吼过去,当即吓得打颤,忙交代了:“是夫人差我们过来的!要小姐静养!咱们也是没办法!劳烦姑娘放过我们吧!”
阿涓空出的手抓住那壮仆的右臂,狠狠往后一拧,冷笑道:“还不说实话,府里头出什么事了,要围了家主的院子不让出!”
壮仆哭天喊地,哭爹喊娘:“小的真的不知!只知道方才定北大将军家的大姑奶奶过府,还带着十几抬的礼!其余小的真的不知啊!”
阿涓停手,将人一丢,回头与宋娴慈目光相对。
贵人带重礼来访,非酬谢非道贺非告罪,府上还有个二十有三未曾娶妻的男主子。
还能是为着什么事?
宋娴慈心烦意乱地拂去方才落在袖上的花瓣。
阿涓把外头人骂走了,进了院子合上门,回到小姐身边,这时候才有了与她样貌符合的乖顺:“小姐,宽心些。这府里谁有这通天的本事,能逼着您出阁呢?”
“罢了。”宋娴慈笑了笑,捏捏阿涓的小圆脸,“接着熬药去吧,我背上的疤还仰仗你的药呢。我且在这儿等着,今日既来了这样的客人,再有一个时辰,母亲定会过来。”
阿涓心里长叹一声。小姐这几年在外头又是为几个老爷打点,又是谈生意的,什么刀光剑影什么阴损手段都遇上过,连她这个跑江湖的都觉得难熬。这回下淮南遇上对家雇的水贼,小姐险些丧命,也都咬牙挺过来了。
就今天这起子事,要她说啊,法子多了去了。连她这个蠢脑袋都想得到,一可动动手脚“废了”外头的生意,二可从将军府处入手断了顾府的想头,三可以老夫人遗命作挡,再施以强硬手段制住满府主子,再不成,她直接回家把之前二师兄送她的假死药拿来!
真要拼手段,府里哪个能越过小姐!只是小姐对大夫人……唉!
宋娴慈没再看账本,让兰堇拿了旁的书过来。书上写了什么也没看,只是怔怔地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的通报声传来,宋娴慈回神,站起身,望了眼款款走来的美妇,福了福身:“母亲安好。”
苏氏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独女。
女儿长得不像她,也不像夫君,听婆婆留下的老仆说,娴慈似与婆婆未出阁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不知是不是真的,也许是未见过婆婆那时的模样,又或者是她从未仔细看过娴慈。
此刻女儿立于海棠树下,秀眉微蹙,一双含着春水的杏眸乖顺低垂,小巧的鼻子微翘,樱唇似是有些紧张地抿起,玉白小脸中透着柔嫩的粉,娇躯婀娜有致,明明是最娇美的模样,却又透出一股子清冷矜贵来。
苏氏坐下来,想先问些身上的伤休养得怎么样了之类的贴心话,到底说不出口,只好开门见山道:“定北大将军家的大姑奶奶前来求娶,想你做她的弟媳。你院里的人打了守卫,想必你已经知晓了。”
宋娴慈点头:“母亲作何想?”
苏氏不由暗暗捏紧了帕子,扭过头去不看她:“顾将军战功赫赫,深得圣眷,却洁身自好,品性高洁。府里休说姨娘通房,连能入眼的丫头都没两个,将军院子里更是连只母蚊子都没有。府上人口也简单,都是亲生的一家子人,不会有什么腌臜事。”
这些话与宋娴慈知晓的一般无二。母亲虽不喜自己越过她执掌全家,但在女儿的婚事上,也是用了心的。
宋娴慈摇头:“母亲,可是我不想嫁。”
苏氏深吸口气,忍耐道:“如今府里情势渐好,有我和二房三房撑着,不需你扛着了。你如今年过十八,前三年又在外抛头露面败了名声,顾将军已是你能攀附的上上之选。”
“三年了,你不断奔走也没个结果,废太子复位怕是无望,你祖父也去了……”看见女儿眼里瞬间蓄起的泪,苏氏心里一喜,接着劝,“便嫁了顾将军,他若与你夫妻同心,怎会不为你爹爹回京出力?”
宋娴慈心下叹了口气:“顾将军帮不了。”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胞弟。先帝心怀天下,崩逝时,太子宁濯才十岁,而此时大昭内忧外患,为保国家安宁,将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上。当今圣上在先帝榻前起誓,言“待宁濯及冠,必将皇位归还”。
后来宁濯开始参政,内修德政,外攘边关,已初有先帝风范,满朝文武盛赞太子之才,大昭百姓皆言太子有德。
可当今圣上坐上了那把龙椅,怎么可能愿意归还。
太子早就成了圣上眼中的一根刺。
镇国公府的罪,不在于这莫须有的谋逆,而在于拥护废太子。
只要当今圣上在一日,只要圣上亲子得承皇位,便不会有父亲回京的那天。
“到底是帮不了,还是你不想帮!”苏氏腾地站起,“你不嫁顾寂,你想嫁谁!废太子?你还等着废太子回来?!当年先帝交给你祖父的赐婚圣旨,早已还给了废太子,你俩的婚事早作废了!况且若非你祖父念着先帝临终托孤,支持废太子,怎会有今日之祸!”
宋娴慈冷声:“母亲慎言!”
苏氏忙闭上了嘴。
宋娴慈也站起来,往屋子里走去:“祖母遗命,父亲一日未归,我便当一日的家主,一世未归,我便当一世。天下没有发嫁家主的道理。母亲请回吧!”
再不理会后头传来的斥骂。
夜里,宋娴慈就着烛光看书,背上在日头落山前抹了阿涓制的药膏,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来。
兰堇带着一个婢子进来,急道:“小姐,小姑奶奶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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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文案节选:
……
婚后,薛晚栀知道谢瑾呈表面装作不在意,内心却深爱嫡姐,不然当初也不会苦苦等了疾病缠身的嫡姐五年,就连夜里他与她共赴巫山云雨时,也含糊不清地念着嫡姐的名字。
薛晚栀深觉他可怜,又受他尊重爱护,便想待他好,做他的贤妻,与他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
可后来她发现谢瑾呈对嫡姐好似是真的不在意,但望向自己的眼神,倒是幽深又露骨。每个夜晚他近乎疯魔地念出的名字,怎么听,都像是“栀栀”,而不是长姐的名字“姿姿”。
再后来,薛晚栀亲眼看见本该早就死了的前未婚夫一脚踢开谢府大门,怒斥兄长无耻,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谢瑾呈精心谋划的。
谢瑾呈要的,本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