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报应(11)

第二次催眠的地方,选在了客厅。

因为沈念秋说在卧室,总感觉怪怪的。

秦慕简挪开了茶几,让沈念秋平躺在沙发上。

欧式的大沙发比床还要柔软许多。

沈念秋整个人像是陷了进去,她双手叠放在小|腹上,肉眼可见的紧张。

秦慕简说:“放松!你已经体验过了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应该能充分理解我的工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

全都知道,可依然无法克服心理上的自我防备。

沈念秋深吸一口气,“秦医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天下着小雨,我妈和我本来是没有打算出门的。我爸爸开着车回来了,他们两个在为什么事情争吵。爸爸气呼呼的又要出门,妈妈就赌气带我上了车。

一路上,他们都在吵架。我听妈妈哭着说要离婚,我害怕极了,哭着求她千万不要离开我。

后来,就发生了车祸。

秦医生,你有没有觉得人其实渺小又脆弱?像我,除了没有父母之外,其余的生活其实一直都挺好。爷爷只对哥哥们严苛,对我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我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够轻易得到。

我很聪明,自己喜欢的事业也经营的不错。

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心里的那道过不去的坎儿到底是什么?”

秦慕简问她:“你真的不明白吗?”

沈念秋为自己辩解:“我并不觉得不信情爱是一种病。这很正常啊,我经历了那样的事,如果仍然相信爱情的话,那我得多棒槌啊!你说念念是我心里的恶,秋秋是我心里的弱。我劝别人要坦然面对自己心里的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要放纵的活一次?才能真正的坦然面对自我。”

“那你有答案了吗?”

沈念秋缓缓睁开眼睛,一字一顿说:“秦医生,我们不要催眠了,睡觉好不好?一起睡。”

“不好!”秦慕简的瞳孔微缩,“上学的时候,数学老师教我们,不该省略的步骤一定不要省略,不然你就不会清醒地知道得数是怎么来的。

一起睡是结果,谈恋爱是步骤。

沈念秋,回答你上一个问题。

我要不要跟一个疯子谈恋爱?

要。

如果你是疯子的话。”

沈念秋惊愕的喃喃自语:“我看,你才是疯子。”

第二次催眠,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催眠也是需要气氛的。

这一次是沈念秋一手打破了和谐的气氛。

硬生生又将治疗过程加入了个人情感因素。

她只是在想,活得像“自我”的话,那些据说代表了“自我”的副人格不是都挺喜欢他的。

那和他一起嘿咻,她也不那么排斥的前提下,没准儿是种突破。

可是秦慕简又把问题上升了一个高度。

嘿嘿嘿可以不走心只走肾。

谈恋爱却是只走心不走肾。

但凡是走心的事情都比较麻烦。

她的心很挤,里面还关着两个人。

她想劝秦慕简再考虑考虑。

可他一意孤行的样子,特别柳下惠。

沈念秋有时候想想,他们可真是荒唐。

这恋爱要怎么谈吗?

秦慕简说:“谈恋爱就要做情侣们必做的事情。”

“一起睡。”沈念秋真不是捣乱,看个爱情剧,都有八集必吻的定律。

爱情嘛,不就是多巴胺,嘿嘿嘿使人愉悦。

秦慕简气到不想说话,上网搜索谈恋爱教程,一不小心搜索到了教pua网站。

两个人对视一眼,尴尬不已。

秦慕简干脆合上电脑,“走,去吃饭。”

沈念秋吐槽:“一天24小时都恨不得待在一起,一起吃早饭、一起吃午饭、又一起吃晚饭,还得一起吃夜宵……”

都快吃成老夫老妻,吃的两看生厌了。

秦慕简顿了顿又说:“吃完饭看电影。”

沈念秋翻眼睛,又吐槽:“嘁,老套。”

秦慕简反驳:“电影谁没有看过,难道不是跟谁看电影才比较重要!”

沈念秋:“跟你看过。”

“谁?”秦慕简顿住了脚步。

沈念秋晶亮的眸子眨了眨,眼神清凉:“沈念念!她的回忆里有。”

“一辈子不可能只看一场电影。”秦慕简如是说。

“一辈子也不可能只谈一场恋爱?”

沈念秋喃喃地说。

秦慕简笑笑地看她:“你还想谈几场?”

沈念秋没好气地越过他,走在前头,“一场都谈的如此糟糕!”

秦慕简追了两步,在电梯口,牵住了她的手。

沈念秋的眼眉轻挑,还没有开口。

秦慕简说:“谈恋爱的第一步骤……牵手。”

“你牵就牵好了,不要像个小喇叭一样叭叭叭广播。”

都说十指连心,牵手,大约也叫心与心相连?!

沈念秋悄悄低头,秦慕简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他的大手一握,她就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这是包裹式的牵手方法。

沈念秋倔强的小拳头攥的很紧,他牵的是拳头,不是她的心。

服装设计师最宝贵的是手,最不宝贵的也是手。

她这双手,被针扎过的次数,不下百次了。

最厉害的一次是剪刀,划破了她半个手掌。

她紧紧攥住的手心里,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没有人知晓。

——

鱼生、寿司、米酒。

最后又上了一大碗乌冬面。

连续吃了好几天的火锅,秦慕简没再听她的,这一餐来的是海城有名的日料店。

沈念秋对鱼生不感兴趣,吃了两个寿司,又吸溜几口乌冬,结束“战斗”。

她拿出手机,“看什么电影?”

“我改变主意了。”秦慕简夹了筷子鱼生,沾上芥末和酱油,递到她的碗里,“吃一口告诉你。”

先不说鱼生的味道,单芥末,都是沈念秋不能接受的东西。

吃那玩意儿,还不如干嚼辣椒。

沈念秋本能抗拒。

可她知道秦慕简不干没意义的事情,心里又实在好奇。

她捏着鼻子,将鱼生吃了进去。

明明只看见一点点芥末,却呛的她眼泪哗哗往外流。

沈念秋流了五分钟的生理性眼泪,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看他。

秦慕简抿了抿嘴,笑:“带你哭过了,一会儿带你笑。”

“神神叨叨。”沈念秋没好气地说。

秦慕简说的带她笑。

沈念秋是到地方了才知道,就是去游乐场玩耍。

今天是星期日,游乐场里挤满了小朋友。

秦慕简带她挤在一堆小朋友里,等玩碰碰车,身高尤其瞩目。

“叔叔,你这么大,坐的进去碰碰车吗?”前头的小胖子,回头张望了几眼,很是担心地询问。

“可以。”秦慕简低垂了眼眸,去看小胖子。

小胖子又说:“那一会儿你跟你女朋友是坐一辆碰碰车,还是两辆?”

“一辆。”秦慕简回头看了看沈念秋。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脸上写着字——“幼|稚”。

小胖子叉着腰说:“那咱们一会儿比赛吧!叔叔,在女朋友的面前可不要胆怯哦!”

“哦吼!”秦慕简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我接受你的挑战。”

秦慕简选了辆蓝色的碰碰车。

沈念秋上一次玩碰碰车可能是五岁。

两个人坐在车里,显得碰碰车狭小拥挤。

游戏开始的铃声刚刚响过,他们的车尾就砰的一声,被人撞击。

沈念秋扭了头去看,是那个小胖子。

他冲她伸了舌头,大叫:“小朋友们,他们那么大还玩碰碰车,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攻击。”

沈念秋想吐槽,这都什么鬼啊!

秦慕简转着方向盘,回击。

连续的砰砰声,听得她耳朵发麻。

小胖子刚刚那一嗓子,还真的找到了“盟友”。

他带了好几辆车围堵。

秦慕简左撞右撞,撞出一条“生路”。

后面是“哇呀呀”,一直叫唤的小胖子自己配的追击声音。

尖叫声,笑声,还有很傻的纯真。

沈念秋哭笑不得,侧头入眼的全是秦慕简的笑。

十分钟后,游戏结束。

秦慕简和她也就是差一点点就被堵进了死角。

小胖子叹息一声:“哎呀,要是再有五分钟的话,你们就死定了。”

秦慕简:“别五分钟啊,咱来一下午。”

霸总文里的霸总一出手都是一架波音747。

秦慕简扫了码后,“老板,这儿我包一下午。”

转头又跟沈念秋说:“你单独开辆车。”

小胖子开心地叫:“姐姐,你和我一起堵死他。”

秦慕简不满:“叫我叔叔,叫她阿姨。”

小胖子才不听他的话,吐了吐舌头,热情地给沈念秋选了辆红色的碰碰车,“姐姐,这个方向盘灵活。”

游戏又开始了。

秦慕简一拐,撞在了沈念秋的车上。

“砰”的一声,能够直击心灵。

沈念秋急速后退,却没注意又撞在了小胖子的车头。

小胖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姐姐,你跟我们班程小美的技术一样……的菜。”

秦慕简撞来的时候问:“程小美是你女朋友吗?”

小胖子灵巧地躲开了:“那是我好朋友,小朋友又不像你们大人可以谈恋爱,我们才不谈恋爱,羞羞羞!”

小胖子做羞羞的刮脸动作时,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无良的秦慕简逮住了机会,成功撞击。

小胖子气呼呼地大叫,“你偷袭!”

秦慕简:“这叫兵不厌诈……”

话没有说完,被沈念秋反偷袭。

等到秦慕简反应过来,沈念秋撤退了两米。

秦慕简以为她要逃跑,谁知她再调整车头,又一次撞击。

仿佛是一瞬间释放了天性。

根本就不可能玩一下午,一个小时后,小胖子被妈妈叫走时,送给了秦慕简两个冰淇淋。

小朋友的思想很单纯:“叔叔,你请我玩碰碰车,我请你吃冰淇淋。”

玩不动的两人,坐在碰碰车场的外面,凝视里面的欢声笑语。

沈念秋轻轻地勾扯了嘴角,慰叹一声:“骨头都要撞散架了。”

秦慕简低笑,“开心吗?”

“嗯。”沈念秋认真地说:“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放肆的开心过了。”

“因为你总在掩饰自己。”秦慕简的眸子落在了她的脸上,“强大的副人格一直反抗主人格的操控……沈念秋,你和沈念念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沈念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她很快释怀,没有什么能瞒的过24小时都和她在一起的心理医生。

“她说,她要你。”沈念秋自嘲地笑,“我并不是一个物质欲望强烈的人,对人也从来没有产生过非谁不可的心理。但她很专一,几年如一日地骚扰我,说我坏了她的美梦……她的美梦是你。”

“所以你说你接受自己对我有兴趣,是骗我的喽?你仍旧认为对我有兴趣的是副人格。”

“我不知道。”沈念秋看着远方,烦躁起来。

“我们不说其他,就刚刚,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沈念秋没有正面回答:“有点傻。”

秦慕简站了起来,“行吧!”他看了眼手表,“回诊所。”

第三次催眠的地方,选在了秦慕简的诊所。

沈念秋觉得他的心里带了些怒气,要早知道这么快就开始第三次催眠的话,在游乐场的时候,她会稍微口下留情。

沈念秋想问问他心理医生的情绪,会不会影响治疗效果。

但又一想,第三次催眠也失败的话,估计他会宣布治疗失败吧!

结束24小时守在一起的状态,将她“请”出秦家。

沈念秋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躺在诊疗室的按摩椅上。

玩碰碰车撞散的骨头,才将收拢到一起,平躺下来的时候,那感觉简直棒极了。

她很疲惫,自动闭上了眼睛。

耳朵里传来秦慕简的脚步声音,他好像走到自己面前,停顿片刻,又走到了其他地方去。

紧跟着是打开柜子的声音,还有书本翻动的动静。

要开始了……

沈念秋下意识绷紧神经,可她等了许久,脚步声又响起。

他打开了门,走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好像在梦里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她的心陡然紧张起来,呼吸急促。

谁?

究竟像谁远离的脚步声音?

沈念秋做了个昂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忽然变小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娃娃们一起玩过家家。

念念公主穿着黄色小旗袍。

秋秋公主穿白色的公主裙。

她们是她的生日礼物。

“念念公主,你要吃芒果吗?”

“秋秋公主,你也来吃点吧!”

“今天是公主们的茶话会……公主们,你们知道什么是茶话会吗?”

“糟糕,我也不知道呢!大概就是像大人们一样喝喝茶,吃吃水果吧!但是我们要聊什么呢?”

“啊,念念公主,你有哥哥吗?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二哥昨天被打屁股了,因为他不听话,打碎了爷爷的紫砂茶壶。”

“秋秋公主,你知道什么是紫砂茶壶吗?就是爷爷心爱的宝贝,爷爷都快气哭了。”

“我才没有说谎,大人也会哭,只要长了眼睛的都会哭。”

“秋秋公主你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不跟你说了,念念公主,我们接着聊天。”

“念念公主,你的旗袍被妈妈剪破了,你疼吗?”

稚|嫩的嗓音只响到这里。

画面突然一转,妈妈出现了,她好像长大了一些。

“念秋,咱们跟爸爸一道去海城。”

“妈妈,咱们不带二哥吗?”

“不带,就我们三个人。”

汽车冒着雨行驶在公路上。

耳边是中年夫妻的争吵声音。

“念秋和雁来才上二年级,我不同意送他们出国。”

“出国是教育他们及早独立,一知都行,为什么他们不行。”

“你为什么非要把孩子们从我身边夺走?”

“什么叫夺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非要夺走念秋和雁来,我们就离婚。”

“你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你们都当我是疯子,要夺走我的孩子……我不准,我绝对不准……”

妈妈抓住了爸爸的方向盘。

爸爸大怒:“放手,快放手!”

汽车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音,却还是没有止住劣势。

汽车冲出了马路,冲下悬崖。

玻璃窗破碎,她像破碎的公主娃娃飞了出去,摔落在地。

汽车仍在下坠,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汽车爆炸的声音。

周围好像只有虫鸣,漆黑的雨夜,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的疼痛。

明明快要昏过去了,却又因为恐惧和疼痛,不得不清醒着。

“念念公主,最后……是你带着骑士来拯救我了吗?”

沈念秋猛地呼出一口气,她骤然睁开眼睛,仔细辨别后,终于确定浑身的酸痛是碰碰车“后遗症”,而并非骨头碎裂的痛楚。

她抹掉了额上的汗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犹如劫后余生,内心却又不觉得庆幸。

沈念秋跪坐在按摩椅上很久,才寻到了秦慕简那双熟悉的眼睛,她又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催眠很成功……我想起来了很多……”原先遗忘的事情。

念念公主和秋秋公主是她六岁的生日礼物。

这两个娃娃耗时一千个小时完成,据说是用电脑模拟出了她长大的样子,特别定制的仿真娃娃。

秋秋公主是她少年时的样子。

念念公主是她成年时的样子。

她们都有大大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清丽可人。

她们不会和她交谈,但是会唱悦动听的歌曲。

那时候,她们是父母爱她的体现。

后来,妈妈生病了。

拿剪刀毁掉了她们。

再后来,妈妈毁掉了她自己和爸爸,也差点毁掉了她。

她知道,其实妈妈并不想。

要不然不会拼尽了力气,将她扔出车窗。

她想起了妈妈最后的绝望和悲伤,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沈念念又癔症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跟秦慕简说:“我现在承认你说的,念念和秋秋……就是我。我排斥的不是她们,一直都是我自己,对吗?”

秦慕简没有回答,递了杯温热的牛奶给她。

“累吗?”

沈念秋摇头。

“先喝杯牛奶,我们一会儿去吃晚饭。”

“我是不是遗传了我妈妈的病?”

她想起了妈妈那张苍白又绝望的脸。

沈念秋痛苦地捂住眼睛:“我会害死你的!”

封印一旦解开,那些封印住的恐惧穿透她,直击她的脆弱。

秦慕简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念秋仰着头看他,不解的眼神:“……”

秦慕简的眼眸却异常坚定:“沈念秋,记住我说的,你是你,她是她。”

——

沈念秋真的很累,坐上秦慕简的汽车,她头一偏,靠在车背上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睛,秦慕简将汽车停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儿?”她下意识问。

秦慕简:“秦家,我爷爷叫你回家吃饭。”

“……”沈念秋并没有答应。

而且她现在脑袋里乱糟糟的,现在让她去见秦家人,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心情对待,太难受了。

秦慕简言简意赅地说:“人多热闹。”

沈念秋癔症片刻。

他又说:“有些事情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果,所以……日子就不过了吗?”

沈念秋正想说他讲的有道理。

秦慕简勾扯了嘴角,继续:“恋爱就不谈了吗?”

沈念秋别过脸,不想搭理他了。

秦慕简带着沈念秋突然出现,没跟家里的谁打过招呼。

秦家的晚饭时间已过,简如正在收拾餐桌。

秦笙闵和苏然,一人一副老花镜,并排坐在沙发上,在看七点的新闻联播。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秦慕简推开家门,大声招呼。

秦笙闵的右耳听力稍微有些下降。

苏然先听到孙子的声音,碰了碰他的胳膊,“木木回来了。”

秦笙闵扭头:“回来就回来……”

话只说了一半,看见了不孝孙子后头的小姑娘。

孙子从来没有带过小姑娘回家。

听儿媳妇说,孙子好像跟沈家那个小姑娘谈起恋爱了。

沈家那个小姑娘的身体不太好,没关系,秦家一家子都是医生,什么疑难杂症,还能治不好咋地!

好几个念头,从秦笙闵的脑海里跳过。

苏然已经站了起来,拉了他一把。

他“啊哈哈”笑着,动作缓慢地也站了起来,一改先前冷淡的语气,热情地说:“沈…小丫头,怎么回来这么晚?吃饭了没有?想吃什么?跟爷爷奶奶说!到了爷爷奶奶这儿,就跟回家一样。我认识你爷爷那会儿,还没生木木的爸爸呢!”

沈小丫头的称呼也是绝了!

沈念秋眼眶微红,想哭,还想笑。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顾左右而言他:“外面太冷了。”

“是啊,今天就是冷。要不吃点热乎的汤面?”苏然会意地说。

“好的,谢谢奶奶!”

沈念秋朝她鞠了一躬,弯成了九十度。

秦笙闵吐槽:“这孩子,鞠躬的姿势多到位!”

苏然拍了下他的胳膊。

沈念秋的眼泪成功被阻击,她破涕而笑。

秦家的汤面可真暖,才吃了半碗,浑身就热乎乎的。

秦慕简和沈念秋吃面的时候,秦笙闵和苏然,大秦和简如,就坐在他们对面,像看什么稀罕物。

确实稀罕!

秦慕简快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所以秦笙闵一开始的语气才那么不好。

这个不孝的孙子,再不回来,他就要拄着拐杖打上门了。

不过现在不能打了。

秦家的家规,娶了媳妇,就不能打了。要不往后还怎么在媳妇的面前做人。

饭后,苏然和简如,拉了沈念秋在客厅里聊天。

秦慕简就被秦笙闵提溜进了书房,一同被提溜的还有大秦。

沈念秋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秦家书房的木门上。

苏然笑:“就是爷爷儿子孙子,好不容易凑一起聊聊天。咱不掺合,男人跟女人没法聊。一聊,就得吵架。”

沈念秋低垂了头,她们家人也多,可全都是男的,她没有跟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苏然又道:“啊,听你阿姨说,你会设计衣服,你看看奶奶的身材,穿旗袍好看还是穿洋派的礼服?”

沈念秋抬了眼睛打量。

与她爷爷同辈的奶奶,少说也得有八十岁了,却是六十岁的体态,优雅端庄,美在了骨子里。

沈念秋回答:“旗袍,奶奶是古典的美人。”

苏然:“你那儿设计旗袍吗?”

“也可以的。”

秦慕简倚在书房的门边听了半天,终于放下心。

一回头,爷爷和爸爸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她胆子小。”他解释。

秦笙闵闷哼:“我胆子大,所以不怕吓着我是吗?”

秦慕简:“爷爷真会说笑。”

秦笙闵清了清嗓子,“既然都这样了,我得跟老沈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办事!”

说着,他戴上老花镜,拿起手机。

秦慕简赶紧阻拦:“爷爷,还没那么快。”

“那你说什么时候可以?”秦笙闵气呼呼地说。

“啊,这个嘛……”秦慕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硬生生转了话题,“爷爷,你还记得秋秋的妈妈吗?她是不是有病?”

秦笙闵缓缓放下手机,“那个丫头啊……”

他陷入了回忆里,好半天,才缓缓道:“我记得身体是不太好!我早就跟老沈说过,沈家那个风水不养人,要搁在我们家,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了。”

“说病呢!提什么风水!”大秦小心翼翼地提醒。

秦笙闵撅了撅胡子,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沈家的女人个个早丧,难道还不是风水啊?”

大秦被亲爹怼的不吭声了。

“爷爷,你知道是什么病吗?”秦慕简赶紧问。

“不清楚。”秦笙闵叹气:“老沈跟咱家不一样,做生意的人,啧啧,嘴严。”

他抬头看了看孙子凝固的神色,又说:“怕什么,学医的最不怕的就是病。”

从医生的角度来说,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得带点“慢性炎症”。

心肝脾肺,总有一样是弱势的。

有人四十岁的时候得了尿毒症,五十岁的时候却死于车祸。

秦笙闵四十岁的时候以为自己得死于消化道疾病,因为医生的工作状态,吃饭没有按点过,可他八十岁了还吃嘛嘛消。

人的命,说不好呢!

人的病,已知的永远强过未知,一个字——治。

秦慕简自然是懂得这些,他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事。”

大不过生死。

晚上十点,秦慕简又带着沈念秋回自己家。

简如送他们出门,气得絮絮叨叨:“家里有地方住。”

“妈,她认床。”秦慕简随口一答。

简如想歪了,怪不好意思地闭嘴了。

得,儿大不由娘。

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去吧!

这是三九天里最冷的一天。

海城的风又湿又冷。

沈念秋哈着白气上车,冲车外的简如挥了挥手。

秦慕简发动汽车,车灯照亮了黑乎乎的马路。

“回去之后,你好好泡个澡。”

秦慕简是想说,让她放松心情。

沈念秋靠在车壁上,并没有什么心情,拒绝道:“今天太累,没有一起睡的心情。”

秦慕简“哈”了一声,笑个半死。

笑完,他气哼哼地说:“谁要跟你一起睡,自己睡自己。”

沈念秋咧开了嘴,“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晚安,秦医生。”沈念秋困倦地动了动眼睛,重重地合上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

怎么会这么累呢?

累到居然敢在漆黑的夜里睡觉了。

秦慕简的家都还没有到,她已经睡着了。

秦慕简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上楼,又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好。

留了盏夜灯给她,悄悄地坐在床下。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心里没底。

今天的成功催眠,是一次大突破。

是个好现象吧?

他想。

是的。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情形了。

——

沈念秋和秦慕简的恋爱半真半假地谈着。

秦家上下默认了她。

她其实是内疚的,这对秦慕简来说不是那么公平。

因为与秦家上下一致的支持成对比,会是沈家一致的阻拦。

沈念秋犹豫很久,要不要告诉沈家人,她在和秦慕简恋爱的事情。

可能是她纠结的时间太久,沈筠溪已经知道了。

据说事情是这样的。

秦笙闵近来犯上了失眠,每晚都在纠结自己什么时候能抱上重孙。

于是,不顾秦慕简的阻拦,兴致冲冲打电话告诉老友,自己孙子和他孙女谈恋爱的消息。

于是,老友也失眠了。

第二天,沈念秋就接到了爷爷的质问电话。

“秋秋,你和秦医生在谈恋爱?”

“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喽!我得告诉你大哥。”

沈筠溪很深沉地挂了线,用开董事会的严肃语气告知沈一知。

于是,大哥又告诉了二哥,二哥又告诉了蒋蜜。

蒋蜜推了手头的工作,不远千里飞了过来。

沈念秋负责接机。

还没走出机场,蒋蜜迫不及待地询问:“秋秋,你是不是又被那啥了?”

她是真的担心。

那个秦医生,她一直都觉得他怪怪的。

沈家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即使成立了个人品牌,还做到风生水起,可在沈家人的眼里她还是不谙世事。

沈念秋想起了PUA,笑到肚皮疼。

蒋蜜焦虑地说:“你别笑啊!你得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沈念秋矜持地说:“也没什么……就是突然间发现他是个好人。”

“发好人卡了?”蒋蜜更迷惑了。

发好人卡,不就是他BE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谈恋爱?”

“姐姐,我是大人了。”沈念秋跟她讲不清,也没打算跟她讲清楚。

蒋蜜叹气:“可你也得擦亮眼睛啊!”

沈念秋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看,多亮啊!”

蒋蜜佯怒:“你在敷衍我!”

沈念秋:“好吧,好吧,告诉你,他治好了我的失眠。”

“怎么治好的?”

“秘密!”沈念秋眨了眨眼睛。

沈念秋没能成功说服蒋蜜。

蒋蜜只好跟沈雁来传达:“你妹妹和秦慕简真的在谈恋爱!”

“她疯了?”

“没有,她很清醒。”

沈雁来又不远千里飞了过来。

他和蒋蜜不同,他直接杀到了秦慕简那里。

但他失算了,没想到,在秦慕简的诊疗室里,不止见到了秦慕简,还有他妹妹。

“二哥,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沈雁来很气,她放着自己的工作室不管,这是黏在了秦慕简身上?

这得被灌多少迷|魂|药啊!

沈雁来代表了沈家的大家长,于是很有派头地坐在那里,等着秦慕简的解释。

沈念秋坐在他的旁边,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和不断散发出来的怨念。

秦慕简还在工作,里头那个大四的抑郁症患者,又来复诊了,脸上带着比上次更多一点的自信。

沈念秋下定决心,不怕死地说:“二哥,我就是谈个恋爱,怎么了吗?我来解释好了,就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想在一起。”

沈雁来不可置信:“你喜欢他?”

“嗯!”

“喜欢他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沈念秋咬唇沉默着。

就在沈雁来以为她说不上来的时候,她淡淡地说:“我喜欢在他的身边没有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为了隐瞒一个秘密,可能会不停地制造第二个…第N个秘密。

她喜欢他可以洞悉她内心的眼睛,在他的面前,她永远都无需制造秘密。

沈雁来一窒,他没有听懂妹妹的话。

可他知道,妹妹是认真的。

沈雁来想说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咬了咬牙,又问:“他喜欢你什么?”

这可真把沈念秋问住了。

是啊,他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是疯的吗?

“你也不知道对吧!”沈雁来终于找到了弱点,他摩拳擦掌又说:“那这个问题,就由我来问!”

沈念秋也想知道,她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十一点钟,时间到了。

秦慕简打开诊疗室的门,送患者出来。

沈念秋的眼睛一亮,期颐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