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宏茂被季氏这样一挑,也恍悟过来。
季氏再接再厉,“我虽盘算得好,可咱们府可不止大房这几位姑娘,二房的淑姐儿年纪也差不离,她惯来和申家那小女儿走动密切,主君猜是为何?”
程宏茂理清头绪,也顾不上安抚婉姨娘,瞥头看向季氏。
季氏见自己的话奏了效,复落回主位,仔细组织措词,“二房本就有个要入仕的嫡子,如若淑姐儿再得了申家这门亲事,哪里还会有咱们大房的容身之处。这等紧要关头,涵姐儿还当着申夫人的面招惹人家女儿,依主君之见,当不当罚?”
程宏茂向来着意二房,对自己胞弟比他优异耿耿于怀,季氏这话属实掐住了他的七寸,再则,他虽宠爱程涵但也知晓她并非嫡出,身后没有像季氏这般的母族托举,稍有底蕴的家族断然不会娶一个庶女进门做正妻,他如今已至中年,膝下无子,往后官途恐怕还得靠两个嫡女出力,尤其是二女儿程漪,不仅乖顺还给大房带来了万贯财产和数不尽的地契铺子,让他累年憋闷的心获得了疏解。
他正想着,下瞬季氏便提到了程漪。
“可若是嫁去申家的是咱们漪儿,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待申家那孩子封了官,漪儿站稳脚后拿了掌家之权,整个申家岂不任她驱使。不说涵姐儿有这样一个姐丈,日后议婚也容易些,就连老太太那,又岂会小瞧了大房去。”季氏端着程宏茂的神色,啜了口茶。
她虽说得夸张了些,但也不无道理。程宏茂闻耳后一时沉默起来。
一旁乖巧候着的程漪却听得羞红了脸,面颊如打了腮粉般,娇艳欲滴,她难为情地拽了下季氏的衣角,嗔道:“母亲~”
“瞧瞧,还不好意思了,这话原也不该当着她的面讲。”季氏眼底溢满慈爱,冲着祁嬷嬷打趣。
祁嬷嬷也跟着笑,“我瞧着二姑娘言行举止丝毫不差,有些事早些知晓也无妨,今日个她被四姑娘推倒却也没吭声,可见是个当事的。”
“有这回事?”程宏茂眉头一皱,看向程涵。
祁嬷嬷止住和季氏的交谈,福礼回话,“禀主君,却有其事,四姑娘跟申家姑娘发生口角,二姑娘去劝架,谁料竟被她一掌推至地面,额角还磕在柜沿上,险些破相。二姑娘懂事,生怕主君知晓担忧,连郎中都不敢使。”
“嬷嬷别乱说,没有的事。”程漪作势阻止,却待祁嬷嬷话毕才出声。
“我没有推她,我根本没有使力。”程涵眼瞧着程宏茂卸了她的责罚,不料又提到这茬,遂忙仰头否认。
话落,季氏却猛得一拍几案,眯起眼,“你还要狡辩,得罪了申夫人不说,还欺凌自己的嫡姐,我打你几个板子都是轻的。”
“父亲,女儿没有,我压根没推二姐姐,我也没想跟申瑶争布料,那料子是女儿先看中的,只是我想着母亲说她来结账,就没支银子出来,这才让申瑶抢了先。”程涵打了个激灵,复膝行至程宏茂跟前哽咽解释。
“四姑娘,当时我们可都看着的,你还要狡辩,把往日夫人的教导全忘光了吗?”祁嬷嬷细长的眉毛往下一压,投注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程涵。
程涵虽哭着,却不肯退让,只倔强顶过去,“没推就是没推。”
“主君-”婉姨娘心疼地捂住胸口,凑过去求情,不料被季氏截断。
“如此不知悔改,没有教养,今日不好生惩处一番往后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奈何不得你了。”季氏手抵着额角,显然被她气得不轻,半晌过后,她指着祁嬷嬷吩咐:“去把戒尺拿来。”
婉姨娘一听,踉跄着扑到程涵身上护住她,哑声啜泣,“夫人要罚就连妾身一并罚了吧。”她这话虽是冲季氏说的,可眼眸却始终仰着程宏茂,仿佛顺藤生长的紫藤花,离了倚仗就活不下去般,纤弱可怜。
程宏茂瞧着她如此姿态,心融做了水,哪里还舍得重声苛责,“婉娘,你这像什么样,快些起来。”
季氏早腻烦了她那狐媚子做派,又因拿捏到了程宏茂的要点,故有恃无恐地端起主母的架子发话:“有功当奖,有错当罚,别说是涵姐儿,就连妩姐儿我待会都要惩戒一番,她身为长姐却未管束好底下的姊妹,有连带责任,婉姨娘若是执意讨罚,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至于涵姐儿,今晚这顿板子她是如何也躲不掉的。”她嗓音四平八稳,言语间挑不出一丝错处来,毕竟母亲管教子女实乃天经地义,加之她不仅责罚程涵,连自己嫡出的女儿都未能幸免,可见主母风范。
话落,祁嬷嬷恰好持着戒尺一步步逼近,那戒尺既坚且宽,若蓄足力气抽下,连满手老茧的汉子都要蜕层皮,更别提自幼惯养着的姑娘小姐。
程妩本冷眼瞧着,忽感手心一紧,她侧探过去,就见立在身旁的霁蓝面色发白,腿虚软着,显然被吓得不轻。
“无事。”程妩腾出另一只手罩在她手背处,细声安抚。先头她还犯闷,想着季氏此番使她过来,必定不是为着让她看戏,只未料及具体缘由,却原来是在这处等她。
“四姑娘,老实把手伸直,也能少受些罪。”她正想着,下瞬祁嬷嬷便撸起袖管,扬起戒尺,朝程涵切近。
程涵摇着头,拖着下半身往后退,使得发髻散乱一片,“父亲救我。”往日季氏也罚过她,但都是罚些抄书,立站这等消磨耐心的事,何曾如今日般挨过板子,还是当着满堂仆从的面。
“夫人,求你饶了涵儿这一回吧,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替她受罚。”婉姨娘跟着扑过去护住程涵,一袭轻纱罩裙因动作而泛起了皱,拢在她若隐若现的玉肌上,引得人不自控想去爱抚。
她自知这回不但让季氏抓住了把柄,还摸到了程宏茂的要害,故铁了心想给她个下马威,便也豁了出去,“妾身有罪,让主君夫人这般烦忧,如此也不劳祁嬷嬷费心了,妾身自去撞了柱便是。”说着,她悠悠起身,朝堂外的圆柱奔去。
程宏茂见状,刚含入口的茶水险些喷出,当即哪里还坐得住,甩着袖子便把祁嬷嬷挤到一边,赶在婉姨娘碰柱前截住了她,“婉娘,你不要命了。”
祁嬷嬷握着戒尺的手僵在半空中,偏头用眼神和季氏交流。
季氏盯着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二人,胸腔不住地起伏着。
这时,程妩余光瞥见一直没有进一步动作的程漪,行至依旧跪坐于地的程涵跟前,俯身探手想把她拉起来,“许是我自个没站稳才跌倒的,父亲母亲就别再责怪四妹妹了。”
未料她将要触到程涵的衣角,却措不及防的被程涵猛力一挥,“我不要你在这假惺惺,我推没推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怨气。
随即当着众人的面,程漪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便斜斜往一旁载去,直推得端了茶水候在一旁的婢女身子不稳,半壶温茶汤就这样一滴不剩地迎头浇在了程漪身上,而后顺着衣沿,滴滴垂落。
空气凝固了几息,片刻季氏率先反应过来,吼叫出声,嗓音颤抖,“漪儿。”说着,疾步而去。
随着她这声怒吼,四下仆从皆猛醒过来,纷纷围上去察看情况,四下一时兵荒马乱,只余程妩立在外圈,神色依旧。
“你还说没推你嫡姐,现下当着你父亲的面你都敢对她不敬,不懂规矩的小蹄子。”季氏唇线绷得笔直,拿过婢女递来的披巾罩住程漪,连仪态也不顾地指着程涵破口大骂。
这边的动静同样引起了门外两人的注意,程宏茂睹见程漪的狼狈,松开婉姨娘趋来,“漪儿,你没事吧。”
程妩观到这里,不由暗自摇头。任凭婉姨娘手段如何了当,可惜生了个蠢笨如斯的女儿。
“主君,你还要护着她吗?你也瞧见了她适才是如何对漪儿的,幸而这茶汤不算烫,若不然岂非要毁了容去,可怜漪儿刚入府,接连受伤,还想着替涵姐儿求情,涵姐儿若再如此行径,往后指不定捅出怎样的篓子来,届时就不是挨几个板子能解决得了了。”季氏使了婢女把程漪送去寝屋,回首反问程宏茂。
程宏茂两厢为难,一时语塞。犹豫半晌,他沉声发话,“涵儿如此行径,属实当罚,祁嬷嬷且打她十大板子,让她好好长些教训。”
季氏虽觉惩罚得过轻,但好在祁嬷嬷是她房里人,待会该使什么力度,自是她们说了算。
婉姨娘还想再求,哪知程宏茂指了几个婢女看住她,就沉着脸重落回主位,用手撑着头,未再启言。
下瞬,程涵被几个仆从架起来,固定住身子,逼她把手臂伸直。
祁嬷嬷再度挽袖,深吸一口气蓄着,悬起的粗扁戒尺一点点靠近程涵那双嫩白的手心。
“嬷嬷且慢。”未料,一直呆在角落不发一语的程妩突然出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