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完那些话白妗便觉得没意思。没意思极了,搞得好像她很在意他娶什么人一样。
姜与倦眸光一动,仿佛有微弱的光芒在其中燃起:“倘若…”
白妗被莫名的情绪搞得很不耐烦,快刀斩乱麻道:“殿下,公主的毒已好全,这功过不知能否相抵?殿下便履行承诺放了师兄吧。”
已经不是第几次,她不愿听他将话说完便打断。他说的话就这么不值得一听么?还是说,她已厌了他,连他的声音也不愿再听见?
姜与倦极力放轻呼吸,疼痛在胸腔拉扯,眼尾勾动一抹涩意:
“放了他以后呢。你要与孤划清界限么?”
“妾与殿下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又何来划清界限之说。”
姜与倦眸光震动:“你非要说这些话?”
白妗漠然道:“若是触怒殿下,之后怎么罚都任凭殿下处置,不过现下妾要去公主府送药,便先行告退了。”
她径直站起,而他下意识地起身,拉住她的袖子。白妗淡淡看了一眼,将袖尾从他指间抽出。一点一点,直到完全地脱离。
“殿下,放手吧。”
“放手?”他惨笑,“那你对孤说那些,又是为什么?妗妗,事到如今,你能放手么?”
“戏言而已,殿下何必放在心上。”白妗一笑,“若殿下信以为真,妾便说上一声对不住了,方才是妾失言。殿下便当那些话没听过吧。”
说完转身便走。不去管他是什么神情。
反正,他们终归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
说是去公主府送药,不过是摆脱他的一个借口。玉空见确实开了方子让她从药堂抓药,给公主送去,可如今公主早已大好。
他们私下会面,实则是去天牢看过了筇王。
姜与明果然病重,形销骨立,浑身长满了可怖的黑斑。
与白妗玉空见同往的,还有那个豆芽菜小太医。玉空见听说了公主中毒前后,认为此子所读医书甚广,或许能派上些用处。
哪知却是未雨绸缪,这令姜与明莫名大病、虚弱不堪、连玉空见都有些为难的病因,这爱读些闲书志异的年轻后生,却看了出来——筇王没有生病。而是中了蛊毒。此物来自苗疆,有一个十分古怪的名字。
锁命蛊。
苗疆有女迷信,认为世上有一种蛊虫能起死回生,她成功了,用亲手炼制的蛊虫,将命魂锁在夭折的幼子体内。
实际上就是催动毒虫吊着孩子的一口心气儿。
没想到,这一口气竟吊了足足十六年。
然而反噬的痛苦是加倍的,终有一日,爱子病魔缠身苟延残喘,那母亲见他如此不人不鬼,终于领悟,亲手将儿子杀了。
而后拔刀自刎。
从她脖颈中,缓缓爬出一只血虫。
原来,这十六年来,她忍受着同样的痛苦,她在自己身上种下母蛊,以母蛊的活动诱引子蛊,只为让自己的骨肉,能不要那么匆匆就告别这个世界。
然而结局如此不堪。
后人引为邪异,将此法列入医界违禁。
没想到如今重现于世。
锁命蛊,一般有母子一对。
子蛊本来沉睡于筇王体内,二十多年来无有威胁,最近不知为何开始躁动,一夜之间吃空了他的精气神。
而母蛊呢?母蛊在何处?陆惜玉作古多年,母蛊不可能还在她的身上,这种蛊虫若在人体之中,必定会随着人体的消亡而死去。
倘若陆惜玉给自己下了母蛊,那么筇王早就没命了!
几人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玉空见只能用一些名贵的药材,先给他吊着命。
整个过程中,白妗不发一语。
那肖似某个人的轮廓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她看着看着,终于说了进入牢室的第一句话:
“王爷,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以药蒸过的白绢蒙在他脸上,上面全是细细的针。姜与明举起一只手,手腕上是那镯子。手腕因为暴瘦变得极细,镯子戴不住,立刻便滑落到了中部。
白妗便知道他听见了。
太子大婚,大赦天下。
改筇王死刑为流徙三千里,目的地为边境三百里处用来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枭塔。虽说是换了个地方坐牢,但好歹比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要好得多。
时间大概就是三日后,太子大婚前一日。
……
白妗走在去公主府的路上,途中却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一个首饰摊子前,正鼓着腮帮子,跟那尖嘴猴腮的小贩讨价还价,唾沫星子横飞,市井之感扑面而来。
正是许久未见的杜相思,白妗惊喜,三步并两步向前去,拍了拍她肩膀。杜相思转头来看,对上少女盈盈的笑脸,略显圆润的脸庞上现出疑惑:
“你是…?”
白妗猛然想起来自己的容貌已经完全改变。立刻整理了神情,露出略微腼腆的笑:
“是白姑娘托我来问姑娘一句。”
“白姑娘…”杜相思眼睛一亮,数来数去,她就只认识一个姓白的姑娘呀,“她在何处,快带我去。”
白妗默了默,为难道:“白姑娘,最近咳,事忙不便与姑娘相见,还请姑娘见谅。”
杜相思撇了撇嘴,“哦”了一声,继续看手里的珐琅彩花卉簪,问那小贩道:
“这个又要多少银子?”
“十两!”“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杜相思瞪着眼睛,刚要理论,白妗插嘴:“她让我问一句,你的伤…?”
“都好全了!”杜相思冲她一笑,摸了摸手臂,嘟囔,“还好吃饭的家伙保住了。”
她一拍脑袋,从怀里摸出个什么:
“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要离开盛京城谋生去啦,行囊,还有盘缠都备好了,本来想跟她一起走的,谁知道我听人说,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上公主府打秋风去了。你还说她忙呢,忙个鬼啦。这次不来见面,哼,再想见就难啦!”
白妗愣住,这…这么突然?连她递来的东西都呆呆地没有接过来。杜相思只得一把塞到她手里,白妗低头看,是一张大昭的地图,划分出明确的地理位置,每个地点批注上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仔细一看,均是切糕炒馕钵钵鸡盐水鸭等等各个地方的名小吃…竟是一张美食地图。
用红色的朱砂串起了一条行进路线,大概是杜相思将来会去之处。
“喏,你把这个交给她,她看到就会明白啦!”
浓重的红墨圈出了终点,白妗声音有点低:“你,你要去那么远啊。”
杜相思弯眼笑道:“我好不容易自由,又兼一身轻松。这世间烂漫,若我不能好好地看上一看,难道不是一件大大的憾事么?”
她振振有词,“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是写不出好的话本的!”
白妗轻轻点头:“这样很好。”
“你告诉她,完事以后一定要来找我玩儿啊!”她嘟嘟囔囔,“欠她的银子我会还的,本相思可不是赖账的人。”
白妗一笑,“我会替你带到的。”
白妗最后看了杜相思一眼。想象着她未来所要经历的,竟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
忽然觉得一直以来小看了她。
她真心实意道:“保重。”
“多谢了!”杜相思回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咦”了一声,总觉得很是熟悉,不由得挠了挠头。
“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小贩在催。
“买买买!”杜相思立刻抓起簪子,继续跟他砍起了价。
*
“公主呢?”
牙玉浆洗着衣衫,“唔”了一声,“在西阁楼。”
“西阁楼不是空着么?公主去那儿做甚?”
牙玉叹了口气:
“你还不知道公主,她哪里是闲得住的,明明大病初愈,总是不肯好好待着。这不正同珠儿她们耍玩呢。”
进了西阁楼,果然一下子就看见蒙着眼,正伸着双臂四处摸索的槐序,而珠儿等人静静悄悄,要么猫在花坛底下,要么藏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槐序,捂住嘴吃吃地笑。
这是在玩捉迷藏?
“公主…”白妗走上前去,一把被槐序抱住。
“啊啊找到了!”槐序兴奋地叫道,拉下蒙眼的黑布条,猛地垮下脸来,“怎么是你啊。”
“公主你什么时候派人,把小人从魏府接回来啊。”白妗实在是无奈。
槐序眼珠滴溜溜一转:“找我啊,找到本公主就答应你!”
玩兴起来,冲她做了个鬼脸,珠儿等人也嘻嘻哈哈地拥了上来,二话不说给白妗绑上了黑绸。
这些小姑娘动作没有轻重,勾散了她的长发。顿时间额前凌乱,四处暗成一片。
有人故意发出重重的脚步声,引她去抓。
白妗勾唇,听音辨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戏,脚下一点,便要飞掠过去拿人。
槐序的声音传来:“不许耍赖!不然本公主重重治你的罪!”
白妗便定在了原地。
“好吧,按公主的规矩来。”
“你数十声,哦不二十声,我们藏好了你就来找!”槐序兴奋地拍了拍手,“开始!”
婢女们嘻哈笑着,一哄而散。
白妗只得老老实实数到二十,然后转了脚步,漫无目的地摸索起来。这阁楼好生宽阔,她走一步,便要伸出脚探了探,确定有没有障碍物。
忽然间撞上什么,似乎是个人。
“哈抓到了!”她轻轻一笑,想伸手到脑后去解那绸布,却被人按住了手,肩膀被往后一推。后背靠在什么上。
貌似平整,是一堵墙,她便顺势靠住了。
“你是?”这人忽然靠近,气息有些不稳,像是心绪很乱一般。
白妗伸手,感觉到手下硬硬的,貌似是武将的甲胄,她一惊脱口便道:“魏…唔”
剩下的话堵在唇中。
被掐住下巴,好似未知名的怒意,温热的呼吸喷洒而下,柔软探进她的口腔,彻底交缠在了一起。
嘭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无法看见,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