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行李和马匹都寄放在客栈,楚欲在木板底下摸索一番,抽出来一个包裹。
打开来里面?是几件干净整洁的亵衣和中衣,也已经有些旧了,底下还有个狐皮做个小包裹,萧白舒一眼就看出来是好?东西。
楚欲把狐皮小包扔给他:“里面?有些填补气力的干粮,萧庄主?先?就着水吃点?。”
萧白舒打开来,里面?还有油纸包裹,打开来才是码放整齐的肉干,试着咬了一口,味道可以算得上很好?,别有风味,都是上好?的精牛肉。
“这是你准备的?”他把凉了些的水碗递给楚欲,手?里的油纸包也摊开来放在楚欲手?边。
“你,在这里住过?”萧白舒小心地?问。
楚欲有关的事情,总是会点?到为止,他纵使有各种疑惑也不?会强求,只?想?等着楚欲自己愿意告诉他。
这会儿外面?风雪呼啸,里面?坐着他以为险些再也见不?到的人,趁机就耐不?住出口。
干净的中衣被撕开,楚欲拿它沾了温水,萧白舒就直接拿过去,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帮他把脖颈上淌过的血迹都擦干净。
“······这两?年,没事的时候会上来呆一阵子。”
萧白舒终于等到他开口,低头不?动声色地?把楚欲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本就仔细,因为动作生疏擦拭得更慢,把楚欲的手?指上的脏污和血沫一点?点?沾了水都清理掉。
楚欲垂眼看着他,这种平静的气氛让他轻松不?少。
他并不?需要过于强烈的反应,也无需谁来分担,他这一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就像对影庭里那池静谧的湖水,能落花便落花,能有光照上一片也就照了,但不?希望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来激起水花,拍手?叫好?地?称赞,亦或是声嘶力竭地?呐喊,通通都不?需要。
太过吵闹又厌烦。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宁静又平和,那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他心里那些残垣断壁的遗迹,一座又一座,萧白舒若只?是如?那天在马车上的春日暖阳一般,静静照进来一层,尚且还有一点?能够让人沉溺的温度。
“这两?年,你都在找洗髓移骨散吗?”萧白舒问。
“嗯。”楚欲即开了口,也没什?么避讳地?:“好?在我以前跟我爹去拿过万物湮,不?然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你爹,姓楚吗?”萧白舒小声问。
“不?然呢?”楚欲笑起来:“我没随娘亲的姓。他是我养父,待我们很好?。”
萧白舒:“是楚行之吗。”
楚欲敛眸:“嗯。”
萧白舒:“客栈那个说书的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楚欲转过脸看他:“不?过,萧庄主?居然见过百毒圣手?的画像,也算缘分。”
萧白舒想?起来江湖上对那三件宝物的传闻:“百毒圣手?,相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楚欲移开视线,去看烧起来的火堆。
火苗徐徐,山洞里已经暖和起来了,他的身?体睡过一觉也修整了些。
“那人没讲完的旧事。”他拾起萧白舒用过的木棍,拨弄几下火堆,就燃得更高。
不?紧不?慢,声线如?常,却格外悠长样的。
“萧鹤在华山之巅问鼎武林盟主?之后,离魂令现世。这东西是邪器,武林正道自然人人唾弃,但碍于神剑宫的地?位,很多门派的兵器交易不?得不?从神剑宫采购,于是矛头纷纷转向了和顾子安一同铸造离魂令的郭清婉身?上。
她一手?创立了药门,是南疆教派里少有愿意跟中原武林打交道的宗派。
“南疆擅长制毒用毒,就连现世的各种毒药,大部分也都是从南疆传出来的,当然也包括养育山魁、炼制活尸这些有违人伦的术式。
离魂令现世,原本是为了站在人人所?谓的正道,同南疆风行一时的山魁相抗。
“像顾涵影那样的山魁,只?是遗留下来的残缺邪术了,还需要以蛊虫为引,作为辅助,但即便这样,想?弄死你我,还是可以带来不?少麻烦的。
“十多年前,江湖混乱,南疆教派更乱,那时候各类的邪术层出,完全能养出来一只?高层的山魁,跟离魂令的效果相差不?二。”
楚欲视线放空,听不?出话语里地?叹息:“以毒攻毒,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正邪之争,形势越乱,越是要急着去打压任何能够着的地?方。
“顾子安难以追究,矛头自然就放在了郭清婉身?上,萧鹤身?为武林盟主?,带领人屠戮南疆各个研习邪术的教派时,药门已经被清缴一空,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所?以到最后,人人都以为,百毒圣手?死了。”
萧白舒听到这瞳孔微睁:“百毒圣手?,就是郭清婉?”
“太久了,这些旧事,后来据说还是你爹下令不?得议论。”
楚欲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百毒圣手?就是郭清婉吧,世上只?留下来她和顾子安铸造的离魂令。”
离魂令,在当今的传闻里,已经连出自谁的手?中都没有了,除了他和楚欲、顾青林、还有生死难料的顾涵影、自己的父亲,兄长知不?知道他都猜不?出来。
百毒圣手?,更是连后面?的名字都淡去了,只?留下来人人想?要的洗髓移骨散。
在说书人的口中,她却只?是郭清婉,一个长得极美的女子,甚至可能引起过两?个武林豪杰在华山之巅一决胜负。
“我父亲去书房的时候,看不?进去多少书,但那副画像,我见他翻阅过几次。”
萧白舒母亲虽然去世了,但父母一直恩爱有加,听自己的父亲的年少传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父亲曾经带人屠戮南疆教派,他也曾耳闻。
楚欲讲得比那个说书人要残忍得多,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站在血雨腥风里,飘飘欲坠,最后落得一场大火,生死未卜。
萧白舒看向楚欲的侧脸,却发现他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的温柔,很淡很淡,他第?一次看见楚欲流露出这副神情。
不?知哪来的直觉,萧白舒下意识道:“百毒圣手?一定是个心善又厉害的奇女子。”
“是。”楚欲复道:“她是个心善又厉害的女子。”
他忽然看了一眼萧白舒,打量道:“跟你一样,半点?武功都不?会。”
说完楚欲又拿手?里的木棍拾掇起火堆,像是自言自语般怅然:“我要是早些······早些长大,或者没那么顽皮,说不?定也一定会护得她好?好?的。”
萧白舒懵然一惊:“你认识她?”
楚欲的侧脸印在他眼中,轻轻点?了点?头,自然道:“她是我娘亲。”
萧白舒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行之是楚欲的养父,百毒圣手?郭清婉是他的娘亲,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三大宝物,两?个都是出自他娘亲的手?里。
他将脑子里灌进去的消息都理了一遍,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地?开口:“楚行之······前辈,使的流水剑意跟百步神章有关系吗?”
楚欲笑他:“萧庄主?变聪明了。从哪知道的?”
萧白舒:“谢吟风,你同他说过,百步神章他练不?了,另一个人也练不?了,你知道得清楚,定是你能肯定的事。这些年刀法崛起,各大门派剑法也都自成一体,但少有听闻谁家更胜一筹。百步神章是剑谱,楚行之前辈的流水剑意天下一绝,父亲也说过,只?有一位高人能将软剑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也能串起来,有长进了,萧庄主?。”楚欲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发顶。
“要练就百步神章,须得有我这种内力,和流水剑意的身?法。这几番相辅相成,世人妄想?拿一本剑谱,就百步之内剑法大成、一步登天,都是笑话罢了。”
“你用的是软剑?”萧白舒疑惑了这么久,终于知道楚欲的武器是什?么。
楚欲顺手?捏了把他的发尾,在指尖把玩:“我爹的上品。”
萧白舒立刻道:“我想?看看。”
“你要看我的剑?”楚欲有些意外。
“嗯。”萧白舒坦言:“早就想?看了。”
“我的剑出手?,必定要见血,”楚欲把脑袋歪向他,“这样也要看?”
萧白舒也应:“你要杀我。”
“舍不?得。”楚欲拍了拍自己束紧的腰封:“在这。”
他眉梢微挑:“萧庄主?想?看,就自己凭本事来拿。”
萧白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想?到之前几次同床共枕居然都没发现过,楚欲腰间时时身?携软剑。
“盗中仙,持软剑上品。”他手?指随心动,去触上楚欲的腰封。
楚欲面?色平静,自带几分傲气,也道:“正道叛徒和百毒圣手?的儿子,跟白云山庄的当家人在一处山洞里。”
萧白舒指尖僵住一瞬,顺着揽上楚欲的腰间,倾身?将人拥进怀里。
他身?体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楚欲的体温却比他更暖些,他知道那是内力使然。
是楚行之教给他的一身?武功。
怀里的人安静极了。
楚欲于情爱上,总吝啬得很,半个字也不?愿多提。即使在床弟之间,两?厢亲近,相拥至深的时候,他除了几句调侃,再无多言。
深的浅的,细水长流还是迫切渴望,似乎都靠萧白舒伸手?去抓着他,才能走下去。
这会儿萧白舒揽着他的腰,分明是发乎情,万千思?绪都躺在心上,却又仅仅止在这个怀抱里。
“恨吗?”
片刻之后,萧白舒问。
“恨谁?”
“我父亲,······这个江湖,那些武林正道。”
“不?恨。”楚欲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他的长发:“爹和娘亲都嘱咐我:不?要恨。道不?同,不?相为谋。以杀止杀,无穷无尽,终是一场空。”
“那你在恨谁。”萧白舒垂下头,侧脸贴着楚欲颈上的脉搏处,暗自庆幸伤的不?在这一侧。然后不?带情-色地?拿唇瓣厮磨那小片跳动的皮肤。
楚欲轻舒口气:“仇人。”
“杀我双亲的仇人。”他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