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只毛绒绒

决心排除万难也要留下艾玛后,乔安娜才算是正式开始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大猫母亲。

她始终对舔毛这种清理毛发的方式心有芥蒂,想当然地认为可以跟人一样利用水洗解决卫生问题,正巧时值雨季,各处水源丰富,随便走几步就能找到合适的洗澡地点。

辛巴比较皮实,被她以洗毛绒玩具的手法衔着后颈涮了三四次,除了不小心呛了几口水外没什么大碍。轮到身体较弱的艾玛,情况又不太一样了。

定期洗澡日第二天,艾玛就感冒了。

小猎豹一个接一个打着小喷嚏,摇头晃脑,唾沫四溅,连一直以来雷打不动的好胃口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看着饱受疾病困扰的女儿,粗心大意的花豹妈妈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不得已,放弃了这种对动物而言过于先进的清洁手段。

等到艾玛康复,她终于算是明白了,舔毛这项活动在大猫乃至一切长毛动物的生活中充当的重要地位。

被毛是保护机体的一道坚固屏障,能防止水分流失,抵御一些机械性或有害理化作用的损伤。经常舔毛,不仅可以经由唾液的蒸发疏散体热,还能保证皮毛间无杂物阻碍自带的保温性能,达到冬暖夏凉的良好效果。

道理乔安娜都懂,但她……还是选择洗澡==

不过为了两个幼崽的健康成长,偶尔替他们舔舔毛也不是不行。

只短短的几天,艾玛的一身绒毛以显著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光亮、顺滑,初见时还看不分明的斑点彻底长开来,毛绒绒圆滚滚的一团,从曾经的小可怜正式出落成颜值代表小可爱。

乔安娜是被两个孩子的叫声吵醒的。

辛巴正值好奇心和学习能力都最强的时期,虽然听不懂艾玛的语言,但依然对模仿游戏乐此不疲。

艾玛:“嗯啾~”

辛巴:“呜哇!”

艾玛:“啧嗯。”

辛巴:“咯!”

艾玛:“唧!”

辛巴:“……”

今天的口技大赛,又是艾玛赢了呢。

见乔安娜醒了,艾玛果断抛下还跃跃欲试想再来一轮的辛巴,凑过来歪着头蹭了蹭正拉长身体伸懒腰的花豹母亲,辛巴不甘落后,也扭着小屁股挤过来,贴着乔安娜的前爪打了个滚,软糯糯地打招呼:“妈咪~”

乔安娜左右各舔一口,爪子压着两颗小脑袋敷衍地揉了揉,钻出他们藏身的石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嗯,风和日丽,适合打猎。

她回头使了个眼色,不用多吩咐,辛巴和艾玛就知道她准备出门。两个小家伙自觉安静下来,凑到一处,往缝隙更深处缩了缩,谨慎地伏低身子,进入隐藏潜伏状态。

从这一点来说,动物幼崽倒是比人类的小孩懂事省心不少。

乔安娜放心地前往这阵子常去的狩猎场。

半只小羚羊提供的营养便足够一大两小支撑两天,自从尝到了鲜肉的好处,乔安娜的食谱扩宽了不少,狩猎的首要目标,从禽类鱼类变成了各种大中型食草动物。

她潜伏在路边的长草里,暗中观察着来往的食草动物们。

这条路通往一个水塘,来往饮水的动物络绎不绝,水牛、角马、疣猪、说不上具体品种的大小羚羊……老老少少,高矮胖瘦,一时看得她眼花缭乱,选择困难症都要犯了。

突然,一小群黑白相间的动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斑马。

乔安娜记起自己开荤那天,水塘对面两头雄狮抓到的猎物,那顺着风传来的引豹食欲的香甜气息。闻起来那么美味,吃起来肯定也不差。

她决定好了今天的目标,把身子趴得更低,四爪收到身下,耳朵后压,尾巴收到身侧,遮住耳后和尾下显眼的白斑。傍晚的夕阳斜射而下,高草的影子斑驳细碎,带黑色斑纹的金黄皮毛让她完美与环境融为一体。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近了,更近了,乔安娜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颇有些迫不及待,以至完全没注意到转变的风向。

领头的斑马刹停脚步,打了个响鼻,两只长耳朵雷达般指向乔安娜的方向,不安地刨了刨地,接着,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

乔安娜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缘何暴露,见猎物要逃,本能地冲了出去。

斑马们转身逃逸,四蹄起伏,斑纹相互交织,构成了一片黑与白的波浪。她一阵眼花,花了点功夫才锁定其中一只,疾冲追逐。

目标很狡猾,跑得快不说,还在高速奔跑途中急转,她及时跟着调整方向,人类难以望其项背的敏捷反应力发挥到极致,堪堪化解计谋,紧紧跟着对方的脚步。

花豹的速度不如猎豹,但耐力不错,乔安娜在追逐过程中逐渐接近了目标,预估一下剩下的距离,两条后腿前伸,弯曲蓄力,下一秒,一跃而起。

猫科动物修长健美的身躯在空中舒展出充满力量的弧度,灵敏地闪避掉斑马的后踹,尖爪弹出,嵌进猎物后背的皮肉。

斑马吃痛,仰头嘶鸣一声,剧烈地弹跳挣扎起来。

乔安娜四爪牢牢抠着它的脊背,探头去咬它的脖颈。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乔安娜的牙关有些发酸,啃着的那块皮肉都要被她生扯下来了,斑马依然活蹦乱跳,还扭过头来试图回咬她。

夭寿啦!谁能想到斑马也有一嘴好牙啊!

变相骑了三分钟马的乔安娜简直要无语问苍天。

即使是狮子,在捕猎成年斑马时也会选择先用体重拖倒猎物,然后咬住对方口鼻,致使其窒息而亡。雌性花豹个头较小,无法扳倒体重比自己多一倍的斑马,这场狩猎在她选错猎物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失败。

毕竟当大猫的经验不足,她要摸索学习的还有很多。

乔安娜又与斑马僵持了五分钟,眼见着斑马的同伴都围过来准备对她群起而攻之,只好放弃,跳下马背,灰溜溜地遁逃了。

开场雄心壮志,闭幕灰头土脸,她原以为变成了一只花豹,有身为人类的阅历和智慧加持,理应战无不胜,哪料到现实会这么明确地给她当头一棒。

她难免心生挫败,也没了另外觅食的动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风中传来陌生的气息,她脑内警铃大作,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朝危险来源望去。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差点心跳骤停。

一群狒狒聚集在辛巴和艾玛藏身的石缝前,其中两只个头健硕的雄狒狒,正侧着身,将一只前肢伸进石缝。

艾玛被扯着尾巴从石缝里拖出来,发出小鸟般细嫩的尖叫,四只爪子慌乱地够着一切能抓住的物体。另一只狒狒凑过来,细瘦手指上的指甲抓向她柔软的腹部,又被冲出的辛巴撞开。

辛巴从狒狒手中救下艾玛,两小只背靠着背,声色俱厉地冲周围的庞然大物挥舞着前爪,龇出尖牙,徒劳地做着生存的最后一份努力。

狒狒们尖声呼啸着,围拢上去,迫切想要将寻获的猎物撕碎分食。

一道黑影闪电般跃入包围圈,撞开了它们的攻击。

看见乔安娜归来,辛巴和艾玛立时没了强装的色厉内茬,扭头缩进她腹下,抖抖索索地靠在她的后腿上,显然吓得不轻。

被温热的小身体全然信任地倚靠着,乔安娜小松了一口气,随着自己归来及时的庆幸而来的,是熊熊燃烧起的怒火。

她毫不犹豫咬住一只狒狒不怕死地伸到她腹下想拽两只幼崽的前肢,扬头一甩,狠狠将那只狒狒摔了出去。

她知道附近有一群狒狒,也见过本应吃草叶果实的狒狒抓住小羚羊、残忍地撕扯吃下。但念在曾经同为灵长类的份上,她没有过于在意,甚至还对它们有些微妙的亲近感。

现在她知道,她错了,错得很彻底。

狒狒和花豹是有竞争关系的天敌,她的心软,就是给未来留下隐患。

事实证明了一切:狒狒们并不会感恩于她刻意的纵容,相反,它们顺着她的气味找到她的两只幼崽,趁她不在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事已至此,再悔不当初也没有用,乔安娜冷冷地扫视周围虎视眈眈的狒狒,只觉胸口一片火烫,有风暴无声地集结酝酿。

母狮们尚且能为了孩子与差距悬殊的野水牛群拼命,区区一群狒狒,她又何惧?

她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吼叫,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愤慨和尖刻,风都为之震颤。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母花豹逮着一个便往死里撕咬,完全不顾其他狒狒的抓挠踢蹬,这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很快让狒狒群慌了,咋咋呼呼叫着作鸟兽散。

辛巴和艾玛拼命蹭着她的前腿和下巴,她也不再顾虑那么多,亲亲密密地回蹭,借由接触交换体温,互相传达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

这就是变幻莫测的大草原。

生机勃勃,精彩纷呈,同时也带着无处不在的困难与艰险。

每场生离都可能成为死别,随时有幼崽再也等不回母亲,也有母亲再也找不到幼崽。

还好,他们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