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
“若薇……”
邢云来唤了两声,从桌子上抬起满脸通红的脸,酒气上涌,胸口有一把火在燃烧,搞得全身发热,他薅了一把头发,撸起袖子,拽开领口,忽然咧嘴大叫,
“女人真混蛋哈哈哈,老子爱她这么多年了,她就记不住我的好,屁个朋友,谁他妈想跟她做朋友,老子就想……嗝……”
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被自己熏到了,皱着眉头清醒了一点,眯着不太好睁开的眼睛,向对面看去。
“成儿,你怎么不说话?”
“你今天为什么,想喝酒?”
“啊,跟哥哥说,哥哥给你解忧!”
“说……说嘛……”
季成瞟过一眼,并不理会。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偶尔才放在嘴边喝一回,但喝一回就一口闷掉,算下来喝的并不比邢云来少,只是不上脸。
神态依旧那样的清心寡欲,身上依旧从头发丝、到脚底一丝不苟。
只是一双清冷的眼,掀开薄薄的眼皮时,才可窥见那发红的眼角,和一丝泛着的水光,黑色衬衣的领口,在手指挑开三颗扣子后,才露出微微发红的喉结。
他醉了。
早醉了。
但理智却一寸一寸,越来越清晰。
邢云来胡乱问了几句,最终敌不过醉意,又趴回桌子,一只手臂蜷起,枕在了下巴,一只手臂抻长,在桌子对面,握住了季成的手,晃了几下,咕哝道,
“你这个人没意思……”
“哥哥心里苦,你却不跟哥哥聊天……你喝什么闷酒,有意思吗?你有什么好烦恼的,你压根没有十年如一日爱过一个女人啊呜呜呜……”
邢云来哭起来难听。
季成喝够了,听不了那鬼哭狼嚎,抽回手就要走了。
邢云来问,“你干嘛去?!”
“看医生。”
“你哪儿病了?!”
“……这儿。”
季成抬手抚上胸口,拉开门走了,出去不忘交代人,照顾好邢公子,私人会所的经理连连答应,帮他叫了代驾。
季成真去了医院,一家私人心理诊所。
他躺在沙发椅,灯光恰到好处,周围的环境很宁静,他却微低着头,不想说话。
心理治疗师端来了一杯水,温和道,“来,喝点水。”
她把水递在他嘴边,他侧过脸,就着这个姿势抿了一口,然后才说了自走进来的第一句话,
“不喝了,喝多了。”
对方放下水杯,“你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很多吧,不记得了。”
“你一个人?”
“不,跟邢云来。”
季成的手指托在了唇边,想了想,手指拿开,又说,“他的前女友,不愿意跟他复合,所以我们才一起喝酒。”
“原来是你陪他喝,你们关系还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好……”
心理治疗师拿了一个抱枕,放在他腿上,她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眼角和嘴角,便蜿蜒出温柔的细纹,坐回去后,她和善地深入话题,“你今天喝了那么多,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十八年前,一架**航空620次航班起飞不久后,因为操作失误坠机,机上128人不幸遇难,其中包括当时京市的千亿巨头,实业界最大的老板和他的妻子,而他们的儿子,一个14岁的男孩,是唯一的生还者。
此时,早已长大的他,就坐在她面前。
她记得他初次来到这里时,由季家那位痛失儿子和儿媳的老爷子领过来,老人一夜白头,苍老而疲惫的眼凝视着她,恳求她救救唯一的孙子。
14岁的少年,眉眼长得好看,身体过分单薄,脸上没什么情绪,一双凹陷的眼,没有神色地望着地面,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安静地像一个木偶人。
她领他坐下,就坐在现在对面的这张沙发椅。
她翻开一本书,像他母亲曾经陪伴他时一样,给他念诗歌。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黄的小月亮
妈妈发愁了
怎么做果酱。
我说:
别加糖
在早晨的篱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红太阳”(顾城《安慰》)
……
渐渐地,少年眼里泛起一层水光,渐渐地,他睡着了,随着一呼一吸,胸膛起伏着,他的脑袋歪在那里,泪水从眼角流下,洇湿了沙发边,他的眼睫不时微颤,透露着一点不安定,如惊弓之鸟。
她放下书,没有上前为少年擦拭眼泪,也没有披盖薄毯,只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后来,他在这里经过两年治疗,人好了很多,只是依旧不太爱说话,再后来,除了一些私人场合,她碰到过他,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今天,他为什么来了?
她问过之后,也不催促,躺在沙发椅里,戴起了一副金边的远视镜,手里拿着一本书放在膝盖,不时翻动两下。
季成似乎习惯这样的相处,沉默了很久,才说,“没有。”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分手后,才知道爱上了她。”
“曾经有个女孩子长得跟她很相似,我家里保姆的女儿,您还记得吗,白蔹。”
心理治疗师抬起头,静静地倾听。
季成似乎觉得说出来并不那么困难,便换了一个姿势,仰面看着天花板,继续道,
“白蔹年龄跟我相仿,十三岁到了我家里,我母亲很喜欢她,叫她跟我们同吃同住,但是我跟她,并没有多少接触,我那时候的年龄,对女孩子避之不及。”
“我的十三岁,跟她没有关系,十四岁,十五岁,也没有关系,直到长大成人,接手公司,有次不得不坐飞机去国外一趟……你知道,我……”
他闭了闭眼,手指掐上眉心,“……我不太敢,或许别人看不出什么,但我坐在那里,怕得想死。”
“就在那时候,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侧过头,认出了那是白蔹,她已经当了明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我也不关心她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我只是讨厌别人突然碰我,想抽回手,但是特别荒唐,我抽不回来,竟然还产生了一丝依赖,忘掉了自己在飞机上,忘记了自己害怕什么……”
“那之后我就开始关注她,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主动追求她,应该跟她告白,但是我不想,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动心,十三岁那年没有动心,十四岁,十五岁没有动心,为什么隔了那么久,就……”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身体却不听话地接近她,我困扰了很久,却始终没法阻挠自己,甚至为此做了一件……错事。”
“白蔹走后,过了两年,我遇到跟她长得相似的女孩,我看见她头一眼,就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就像认识她很久,久到……好像穿越过时空,才好不容易跟她碰面,我想抱住她,让她再也没法消失,但当时脱口而出的,是问她是不是白蔹……”
“太好笑了……”
“白蔹好像成了一个诅咒。”
季成闭住了眼,脸上弥漫着痛苦和困惑,嘴唇有些哆嗦。
“你说,我是不是产生了双重人格?”
心理治疗师放下书,身子微微前倾,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那个女孩子叫施师吗?那段分手视频,我也见过。”
“是她。”
“你没有双重人格,她是存在的,而你也没有产生另外的人格身份。”
季成睁开眼睛,侧过脸,问道,“没有吗?”
心理治疗师再次强调,“没有。”
“那怎么解释我明明爱着她,却把她当做别人的替身?心里想的,和做出的反应不一致?”
“你心里怎么想?”
“我爱她。”
“那就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不论什么时候,都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即使思维混乱,言不由衷,也不要害怕。”
……
季成走出诊所,代驾在车里等他。
他说了一个地址,汽车向那里驶去,夜黑了,城市依旧繁华喧闹,星月的清辉被掩盖,楼宇商铺释放出变幻的色彩。
他来到小区外面,一个上了楼,最终停驻在那道门口,抬起手指的时候,血气翻涌,心脏砰砰直跳,“施……”
一个字,好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最终手指没有按下门铃,她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几回,最后一个字咽下了喉咙。
她的门口放着一只换鞋凳,没有摆放鞋子,摆着一盆花,里面泥土潮湿,好像刚浇过水,叶子上还沾着水珠。
季成半蹲下,鼻尖凑近,嗅到泥土的味道,和叶子的清香。
他手指摩挲过叶子,最终坐在了凳子上,后背靠着冷硬的墙,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安心,就那么睡着了。
……
“薇姐。”
“昨天休息好了吗,今天过来吧,来公司,给你接了两个本子,过来看看。”
施师笑,“好,我待会儿就到。”
她挂了电话,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的天才蒙蒙亮,她洗漱换衣服,吃早餐,戴好帽子口罩,披上风衣,拎着包包,踩着一双小众品牌的小白鞋,拉开了家门。
余光看到什么,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侧头,看到靠坐在墙角的男人。
男人微歪着头,一脸倦容,眼睛阖着,呼吸轻缓而绵长,那本该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有些凌乱,黑色衬衣的领口解开三颗扣子,呼吸间,喉结微微颤动,一颗小痣若隐若现,透着些许诱惑。
施师嘭地关上门。
季成惊醒,睁开一双发红的眼,对上了她那道冷漠,含着愠怒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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