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院长记事一

记1995年的深秋,10月24日,我在门口捡到了一个昏迷的孩子。

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可为什么会昏倒在我的门口呢?

这里,可是一所孤儿院啊。

*

我叫做藤原雪纪,中年丧夫丧子后,我将老宅改成了孤儿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以此为远在天边的丈夫和儿子祈福,希望他们来生安好,一生喜乐。

尽管是为了祈福,但我本身也是极为喜爱孩子的。为孩子们洗衣做饭,看着他们嬉戏玩闹,茁壮成长,我就忍不住升起莫大的幸福感。

我喜欢孩子们。

*

一年,两年,五年……转眼间就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我将一群群的孩子们养大成人投入社会,哪怕其中有些孩子离开孤儿院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我也依然喜欢着孩子们。

而且,也有许多可爱的孩子长大成人后选择留在了孤儿院,帮助我照顾更年幼的孩子。

我的年纪愈发大了,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尽管再喜爱孩子们,也很难再照顾得过来了。

幸好,还有那些愿意留在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在,我的孤儿院才能继续开下去,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我也是在这个风烛残年的年纪,捡到了那个孩子。

*

那个孩子醒来后很平静,没有迷茫没有害怕,更没有紧张,比我这个老婆子还要像潭无波的枯井。

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的特别之处,但还是温和地询问他的姓名和家在哪。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舍得遗弃呢?

“……织梦。”那个孩子重复着:“我叫做织梦。”

至于其他的,我再三询问,也只得到了孩子迷茫的注视。

这个孩子,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期间,有其他孩子好奇地过来,邀请织梦一起去玩,但只得到了他迷茫的目光。

这个孩子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不,准确的说,他是不知道面对邀请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以至于只能投以迷茫的目光。

明明是四五岁的模样,他却宛若刚诞生的孩子般纯如白纸,一无所知。

我看着这一幕,沉默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这个可爱的孩子是被遗弃的。

我上前一步,哄走了奇怪新朋友怎么不动的孩子,然后转身蹲下,保持与年幼孩童平视的姿势,温柔地对他说道。

“织梦以后就留在这里吧。”

“……留?”

“对,留下来,我来做织梦的妈妈好吗?”

年幼的孩子看着面前苍老而慈爱的面容,微微歪头:“妈…妈?”

“嗯,我的孩子。”我回以笑容,伸手抱住了他。

——我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定会善待于你。

*

照顾并教导孩子是一件枯燥且需要耐心的事情,很多人都会在半途感到烦躁和不耐,但我并不会。

因为自从身体状态下滑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亲自照顾一个孩子了,所以现在照顾织梦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是的,我决定亲自照顾并教导织梦。

因为这个孩子的状况,注定了要对他投注很多的爱意和关注,才能让他茁壮健康地成长。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不,哪怕是五岁,我可能都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我还有其他很多孩子要照顾,不可能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其中一个孩子身上。

但现在不一样,我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除了还挂着院长妈妈的身份,新来的孩子们有留下的孩子们照顾,我也有留下的孩子们照顾,以至于平日里还很清闲。

织梦来的时间刚刚好,让我能用仅剩的余生来教他,爱他。

就算以后我死了……我的其他孩子们也会关照他的。

*

织梦并不难带。

恰恰相反,这个孩子好带的过分。

除了平时过于安静没有表情外,给他演示过一次吃饭,他就自己会吃了。穿衣洗漱也是如此,教一遍就会了。

我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怀疑。

明明是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就算有些许瑕疵,但也不至于狠心遗弃吧?

我对这孩子的遭遇感到心疼和不平。

*

织梦的出现并没有为孤儿院带来多少变化,其他的孩子们倒是很喜欢这个漂亮可爱的新朋友,时常邀请他一起去玩。

我并没有阻止大家对织梦的靠近,只是提前跟孩子们说织梦病了,大家要多多包容他一下。

是的,织梦只是病了。但总有一天,他会痊愈的。

总有一天,这个对外界一无所知,对大家毫无反应,过分安静,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孩子,会对我们做出回应,对我们露出灿烂的笑颜。

——我由衷地这般希望着。

*

转机出现在年后的春天。

春暖花开的季节,自愿留下做护工的大孩子们带着小孩子们在后院里耕作,种些蔬菜减少开支。

织梦穿着年前新做的衣服,白白嫩嫩的模样宛如座敷童子般可爱,与我一起端坐在屋后的走廊上看着他们劳作。

因为知道织梦生病了,其他孩子们都很懂事地没有拉着他一起劳作,而是在照顾他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带领下,扒扒泥土,撒撒种子,然后看着彼此的花猫脸哈哈大笑出声。

织梦看了他们一会,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地低下头,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织梦位置的正下方,是一朵悄然绽放的粉色小花。

那只是一朵普通的野花,普通地开放在春暖花开的春季,但却牢牢地吸引了织梦的注意力。

这孩子,是喜欢花吗?

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们,顺便减少开支,院子里的花园早已被改成了菜地,后院唯一的一棵樱树还不到开花的季节。说起来,这还是织梦第一次见到花呢。

我这么想着,并没有打断他的行为,只是温和地注视着这个全神贯注的孩子。

接着,我就发现,对一切都毫无兴趣和反应,除了必要的吃饭洗漱就宛若一尊陶瓷娃娃,安静到下一秒就会消失的织梦,像是突然被注入灵魂活过来了般,开始流连在后院里,只为注视那小小的野花。

我发现了织梦的改变,并为此感到欣喜。

我蹲下身,与他一起注视着野花,并在织梦忍不住伸手去轻轻触碰花瓣时,开口询问道:“织梦喜欢花吗?”

幼童迷惑地看过来:“喜欢?是什么?”

“就是织梦现在的行为啊,想要看花,想要触碰它,并因此感到喜悦——”

“这就是喜欢啊。”

幼童看着我,又低头看着手下的花,好像还是不能理解。

直至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坚定地开口。

“妈妈,我喜欢花。”

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摸着他的头。

“织梦,妈妈喜欢你。”

*

后院里多了一株花苗,是我让孩子们出门采买时带回来的。

我拿着一本书,牵着织梦走到花苗前,耐心地引导他交流。

“织梦,这是妈妈让人种下的花哦。”

幼童看着那株长着绿叶的植物,迷惑地眨了眨眼:“花?”

接着,很是坚定地否认:“不是花。”

看着这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这是花哦,只是现在花还没有开。”

于是幼童就愈发迷惑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只要好好照顾它,它就会开出漂亮的花哦。”

那一瞬,我看到这孩子的眼睛亮了。

被花点亮了。

那么,在花开之际,织梦的病会得到治愈吗?

我期待着那一天。

*

我让孩子们带回来的花是月季,一种只要照顾得好,一年四季都会开放的花。

我将这些告诉织梦,他立刻向我询问要怎么照顾,那不自知的急切模样让我愈发看到了希望。

我拿出书本,告诉他这是月季种植手册,需要将它熟读才能照顾好月季。

于是,织梦为了能熟读这本书,我顺理成章地开始教导他识字,并为暂且还不识字的他朗读照顾月季的要点。

在织梦识字的时间里,被精心照顾得月季长出了花苞,并在樱花开放前顺利地绽放。

织梦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花。

那是一朵粉色的月季,在春风中舒展着层层叠叠的花瓣。

我看着织梦伸手触摸花瓣,轻轻抚摸,摸了好一会儿。

然后突然转身,对我露出了笑容。

“妈妈,我喜欢你。”

刹那间,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竭力仰头,忍住眼眶喜极而泣的泪水,我看到了不知何时遍布粉色云彩的樱树。

啊,原来是樱花开了啊。

我期待的一幕,也终于出现了!

*

自那天后,织梦就像是找回了遗失的笑容,开始对我,对孩子们毫不吝啬笑容。

同时,他也像是找回了孩童应有的天性,开始对四周的一切感到好奇,以及旺盛的求知欲。

他开始变得像一个普通孩子。

我忍不住满心的欢喜,为这个开始痊愈的孩子。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哇呜院长妈妈,织梦他弄坏了我的小车还在笑呜呜……”

“院长妈妈织梦他拔了我们种的菜呜呜……”

“呜呜院长妈妈织梦他嘲笑我丑呜呜……”

“呜呜呜院长妈妈织梦他好可怕,小兔子死了他竟然不哭……”

……

好吧,治疗还没有结束,我不可以松懈。

***

我可爱的孩子,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