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荒星42

“那边也太热闹了,”在堆满各种零件的?室内,护佑一边撮着什么,一边频频朝某个方向投去视线,嘀咕道:“到底在搞什么?声音怎么就没停过?”

也不能怪护佑不认真工作,一方面是别斯年那边的?动静实在太多,很难不让人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产生好奇,而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工作效率太高,以至于大部分时候都在无所事事。

虽然护佑想当一个普通人,但有些人的才华即使在黑暗中也难以掩饰——比如说眼下。

这?个被临时腾空用作制造“钥匙”生?产流水线的?工厂因为没开灯而异常的黑。

在黑暗中,不住发出奇异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在地面爬行……

那些被护佑从仓库里搬来的材料被随意堆在地上,堆的?满地都是。

而护佑就坐在这些材料中间,维持着这?个姿势,飞快推进流水线的?完成?度。

如果工厂内部没有那么黑,或许能稍微看到一些对方工作?时的场景。

比如说,地面上漂浮着的?那层沙子,再比如说,被沙子托举着的?各个材料正在神奇的?自动位中。

不知不觉,工厂内部的沙子越来越多,逐渐形成浓重的?阴影。

那层薄薄的?沙子也换了个模样。

沙子拼凑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手掌,在护佑身旁来回飞舞,拽着各种材料抵达目的地。

这?只手只是护佑的?诸多小帮手之?一。

组成?不同形状的沙子,正在分门别类的?忙碌中,打磨材料——说实话,它?们比那些打磨仪器好用多了——组装材料,运输仪器……

而作?为沙子的?中心,护佑本人则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撮沙子,准确来说,从自己身上撮出一粒粒沙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闲到能发散注意力关注远方的动静,实在太正常了。

“真好啊,”护佑一边撮沙子,一边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活着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护佑的?感叹没持续几秒,另一侧的动静让他投去视线。

一艘飞船从天空中浮现,目的明确的?朝荒星而来。

“迈步走……”别斯年发出指令,扭头看了眼天空的方向,露出“又来了个麻烦”的?表情,朝季华示意了下,让他接着训练,而自己则离开队伍,朝飞船降落的方向走去。

纪律井然的队伍维持着半抬腿的动作,见别斯年要走人了,紧绷的?严肃气氛立即活跃了起来。

倒不是说别斯年一走,他们就敢闹翻天,但大魔王在跟不在那能一样吗?

别斯年走出两步,想起什么,扭头在方阵中巡视一圈,“目不斜视”的?众人挺直背、摆手、抬腿,维持完美的姿势。

“阿全,你出来,”别斯年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招呼了声阿全,将重任拜托给了他:“你来看着他们。”

安排好颇具威慑力的?疯狗作?为后手,别斯年放心的?朝飞船降落的方向走去,成?功跟管事的?接上了头。

“你怎么又来了?”别斯年:“外骨骼装甲到了?”

管事的?刚下飞船,被对方毫不掩饰的?嫌弃迎面铺了一脸。

“没有,毕竟是特殊物品,我们还在跟机械体共和国沟通交换外骨骼装甲跟解毒剂的?详细流程,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一定会?出现意外……”别斯年嘀咕了一声,把话说在最前头:“对我来说,交易已经完成?了,我不接受任何意外。”

管事的?:“这?对我们来说,承担的?风险未免太大了。”

别斯年没接茬,岔开话题:“既然外骨骼装甲还没到手,那你来干嘛?”

管事的?掏出通讯器递给别斯年:“‘干净’的?通讯器。”

别斯年接过这?个巴掌大小的?通讯器,态度好转了几分?。

“没法联系太不方便了,”管事的?道:“这?是最新版本的匿名联络工具,自动更换联系地址和信号,确保不会?被追踪。它?保存了我的?联系方式,你随时可以通过它?联系我。”

别斯年按下开机键,屏幕上排在第一个的就是管事人的名字。

别斯年没那么轻易被糊弄:“你没有我的?联系方式,但有反抗者的?联系方式,总能想办法联系到我,说吧,特地跑这?一趟到底是为什么?”

管事的?说出了他跑这?一趟的?真正原因:“机械体共和国对护佑很感兴趣。”

这?句话在别斯年脑海里转了两圈,自动被翻译成?了“机械体共和国对S001-2很感兴趣”。

别斯年眉梢一扬:“他们想再体验一遍白昼星系的遭遇?”

“我不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虽然他们确实愿意为它出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只是提醒你一下,如果无法达成一致,他们可能会采取其他行动,”管事的?含蓄道:“不太友好的?那种。”

别斯年仔细思考几秒:“不太友好的?行动,是指什么?打到荒星吗?”

管事的?醒对方:“事实上,这?一点他们早就在做了。机械体共和国的军队已经压境了,人类联邦在鑫源星系跟机械体共和国的对峙一直没有结束。”

别斯年想起来了:“他们还没撤军?对峙有段日子了吧?”

“他们没完成?出兵的任务,怎么会?随便撤军?”

“出兵的任务……”别斯年表情古怪了起来:“你是说,活捉博士?”

见管事的?点头,别斯年更加不解:“他们是真觉得自己能活捉博士?还是觉得机械体数量太多,想死一批?”

这?是个好问题,管事的?沉默两秒,诚恳道:“谁知道机械体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把打败人类联邦跟活捉博士这两个选项摆在机械体面前,说不定他们自己也会?难以抉择。”

别斯年听出来机械体对博士的仇恨究竟有多高了。

但打了几百年的?独立战争,不知道多少机械体死在这场战争中,居然跟V病毒造成?的?结果不相上下吗?

别斯年难以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不理解归不理解,现实就是如此。

别斯年沉思片刻,思绪从为什么机械体非要活捉博士转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既然他们早就出兵了,那不太友好的?行动还能是什么?”

“比如说,指责人类联邦进行违反人道主义的?人体实验,举报博士在荒星星系,举报荒星星系中存在没有身份芯片的?黑户之类的外交手段?”

这?也太损了,祸水东引也不带他们这样反手举报给敌对国家的?吧?

“如果能合作?的?话,他们当然更愿意选择和平的方式,”管事的?看了眼别斯年:“毕竟博士是博士,你是你,而且你没有身份芯片,对机械体来说,天然具有拉拢的价值。”

“还说不是给机械体当说客?”别斯年戳穿对方的暗示,带着管事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过我有点好奇黑市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卖国贼的?意思?”

“那证明您的想法从源头就存在错误认知,”管事的?无懈可击道:“机械体是叛军,不是另一个国家。”

“联邦死要面子,你们也死要面子?”别斯年:“联邦再怎么不承认,几百年的?仗打下来,人家不是独立也已经有了独立的?实际事实了,独立的?法律,独立的?政治体系,独立的?军队……”

管事的?对此十分?严谨:“只要联邦一天没有承认他们独立,对我们而言,北部星系联盟就是人类联邦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别斯年看了眼管事的?:“这?么说,你们更不应该跟他们眉来眼去了?”

“我们跟所有遵守黑市规矩的人做生?意,”管事的?坦然道:“而且您知道什么生?意最赚钱吗?”

那别斯年可太清楚了,毕竟这?些就写在历史书上呢。

自古以来,战争财都是最赚钱的。

他在建筑物前停下脚步:“既然你来替机械体共和国当说客,不如问问护佑对此的?意见?还是说你觉得我可以替他做决定?”

管事的?看向眼前的?圆形建筑,没动,保持着谨慎的态度道:“我已经清楚你的?答案了。”

“只是提醒一下,你需要做好准备,”虽然生意没成,但管事的?立刻为下一笔生?意做好了准备:“联邦会注意到荒星的?动静,这?可比机械体共和国麻烦多了。”

别斯年随手推开大门,光从门口照入建筑内部,照亮内部隐隐约约的?场景。

现场安静两秒,别斯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大门合上了,将恐怖片现场关在门后。

那些群魔乱舞的?不明物体暂且不提。

护佑整个人都化了一半,就像是被擦掉的?画像,在黑暗中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的?场景,太刺激了。

鸦雀无声中,别斯年岔开话题:“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联邦会注意到我们?”

管事的?在目睹这一幕后,面具后的表情究竟如何,其他人无从得知,但他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应了一声:“嗯……”

别斯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对方才那个惊鸿一瞥的画面只字不提:“那我得带你去看看另一个地方。”

管事的?没动。

“跟护佑和博士无关,”别斯年强调接下来的地点非常安全,绝对不含任何恐怖元素:“是荒星的?另一个准备。”

什么样的另一个准备,会?跟“联邦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产生联系?

管事的?怀揣着这?个疑惑,跟别斯年来到大广场后,隐约明白了别斯年的?意思。

大广场上的?场景堪称壮观,密密麻麻的?方阵进行统一训练,不管是现场的纪律还是整齐划一的?队列,都足以突破其他人对荒星的?认知。

荒星,在大部分人的概念中,是混乱、无序、贫穷、罪恶的集合体,这?不是偏见,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但别斯年用这一幕证明荒星人并非生?下来就流淌着罪恶的血液,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能变成另一个模样。

“不,我带你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别斯年:“就算联邦注意到我们,也错过了能轻易解决我们的最好时机。”

正在走正步的?方阵,整齐划一的?动作透着美感,更重要的?是,从这一幕中透露出来的纪律性和组织性。

毫无组织的?散沙不足以让人警惕,但凝聚成?坚硬土地的沙子,无法被轻易击溃。

在管事的?沉默以对时,别斯年话锋一转,旧事重提:“你准备跳槽了吗?”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管事的?再度拒绝了他的?邀请,将话题转了回来,表达他的?感想:“非常惊人的一幕。”

“但与联邦相比,仍有着不小的差距。”

如果随便一个星球就能与联邦相提并论,那联邦也太没有逼格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别斯年若有所思道:“联邦跟我们的巨大差距客观存在,我们还得做些什么才行……”

他朝一旁招了招手,等季华走近后,跟他道:“联邦可能要找我们麻烦了。”

才刚走近的?季华:?

别斯年简单的?将之?前的?对话总结了一下,重点落在机械体共和国损人不利己的?阴招上。

“博士、反抗者都在联邦的通缉令上……”别斯年顺带数了下荒星目前的?小辫子:“我没有身份芯片,相比这?三点,偷联邦的电这种小事完全不值一提。”

别斯年扭头看向季华:“你觉得这?会?让联邦大张旗鼓吗?”

季华十分?客观:“反抗者、博士这两个拥有天文通缉令金额的?存在……”

他严肃道:“如果机械体共和国真打算跟联邦举报,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别斯年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怪不得管事的?还特地跑一趟,来给机械体共和国做说客。”

在这种情?况下,分?不清局势的傻子才会?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做法有多明智,管事的?十分?明智的没接茬。

别斯年:“我们得做好准备……”

季华点头。

别斯年扭头看向管事的?:“所以你真不打算跳槽?”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问了一遍,但管事的?再次重复了之?前的?回复:“我暂时没这?个意向。”

“也行,”别斯年语气古怪道:“那我们来谈一笔新生意吧。麻烦你们帮我们带个话。”

管事的?:“带给谁?”

“荒星星系其余星球上的?原住民。”

管事的?:“什么话?”

别斯年:“一个小小的招聘。”

从招聘范围来看,这?可不是什么小小的招聘。

管事的?沉默片刻,罕见的?有了一些小动作,他摸了摸面具,又看了眼大广场上仍在有序进行的?正步训练。

然后指出了关键问题:“你们没有那么多人。”

他这?里所指的?“人”也是指合格的管理者,而非随便什么人。

“等军训结束就有了,”别斯年朝身后的大广场示意道:“我们带来了充沛的?食物,我相信这?足够我们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季华呓语般道:“……然后将荒星变成?一个完整的荒星星系。”

这?是他之?前提出的政治理念,但在他还没有继续下一步之前,别斯年已经规划了接下来的行动。

“这?可是个非常大的?动作,”管事的?:“你们确定要掀起这么大动静吗?到时候问题可没法轻易解决。”

“这?话说的像是现在问题就能轻易解决一样,”在旁边晃悠了半天,狐狸忍不住吐槽道:“我们荒星人本来就没有明天,左右都是死,死得热闹点不好?要是真能跟机械体共和国一样,跟联邦来一场,那可忒有面子了。”

管事的?严谨的?纠正对方的用词:“机械体共和国是叛乱,你们这是……”他看了眼季华:“合理正当的?政治权利诉求。”

季华颔首:“没错,荒星人有权利组建自己的?星系政府,这?是联邦宪法赋予人们的?权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捍卫荒星上所有联邦公民的?正当权利不受侵犯……”

所以说,搞政治的?人心都脏。

眼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将他们的行为定义?为,为人类奋斗终身的事业。别斯年忙插了句话,免得他们越说越上头。

“总之,先麻烦你帮我们把消息传出去。”

管事的?忠于职守:“传消息没问题,不过因为涉及到的星球数量太多,工作量不小,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报酬?”

别斯年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诚恳道:“这?样吧,三台外骨骼装甲,分?你们一台,怎么样?”

“太大方了,”管事的?当即警惕了起来:“外骨骼装甲的价值远超过了这?次雇佣的价格。”

“因为还有点其他事需要你们去做,”别斯年笑眯眯道:“关于护佑的?谈判……你帮我们多拖一会?,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

没办法,谁让他们的时间太紧张,要是能拖到军训结束,再直面联邦政府,那起码能多出一批派得上用场的人。

管事的?略微沉吟了下。

对商人而言,诚信非常重要。

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我尽量。”

别斯年拍了拍管事的?肩膀,挪开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愉快道:“既然我们达成?一致了,记得尽快把剩下那两个外骨骼装甲送来。”

送走管事的?之?后,旁听了半天的狐狸提出意见:“其实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

别斯年看了他一眼,和善的?威胁对方:“我建议你考虑好了再开口,尤其是跟博士有关的事情?。”

狐狸闭上了嘴。

溜达着过来凑热闹的黑胖子恍然大悟:“对哦,我们还有博士啊,怕什么机械体共和国的威胁?博士随随便便就能搞一场大屠杀……啊!”

黑胖子的?话蓦然中断,谨慎的拿小眼睛瞥横亘在自己脖子前的?铁片,嚣张的?气焰瞬间萎靡:“当我什么都没说,你把这?玩意收回去。”

别斯年不仅没收回去,还朝前递了递。

细微的痛觉从神经末梢传来,让黑胖子默默的?朝后仰了仰身体,用别扭的姿势尽可能拉开他跟凶器的距离。

别斯年用疑问的语调重复对方的话:“大屠杀?”

考虑到刀片就在脖子前方,黑胖子出口的话十分?从心:“我懂,我懂,机械体也是人,不能随随便便大开杀戒。”

考虑到两个时代之?间的认知差距,以及荒星的?特殊环境,别斯年也没指望对方真能理解。

他收回横亘在黑胖子脖子上的?刀片,略一思索后,对一旁的?季华道:“记得给他们安排考试。”

季华险些以为他听错了:“考试?什么试?”

“基础社会生?存项目考试。”

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现编的?,季华:“考试内容是什么?”

“一些社会生?存的?常识,比如说,在街上遇到小偷,该如何正确对待,A,让他偷,B,抓住他打个半死,C,反过来抢劫他,D,报警。”

狐狸觉得这?种题目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一旁的?黑胖子眼睛一亮:“我知道,先让他偷,然后抓他个人赃并获,再打个半死,然后反过来抢劫他,最后报警。”

嚯,这?家伙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季华:“我懂了,我跟老师商量一下。”

看见他这?反应,黑胖子十分?不满:“我知道正确选项是报警,我最后不是报警了吗?但他偷我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黑胖子气不过,把阿全拽了过来,跟他重复了一遍题目,追问道:“你会?怎么做?”

阿全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小偷压根不可能把手伸进我的?口袋,这?种事情?压根不可能发生。”

“这?是假设,”黑胖子强调道:“假设他把手伸进了你的?口袋……”

“如果他能成功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那我就不可能察觉他在偷我的?东西,”阿全十分?严谨:“对于我没察觉到的事情?,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

“你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干嘛?”阿全的视线频频往方阵上跑,对这群人凑在一起偷懒十分?不满:“你们在这偷懒,都没人看着他们训练了!”

于是,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就此结束,倒霉的?训练成?员们身上再度增加了新的安排日程——考试。

别斯年也没指望靠考试就能让在荒星长大的?人竖立正确的?道德观——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一个无序之地呢。

但起码,他们得知道哪个是正确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