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西山界,青丘山。
正午的青丘山晨雾已经散去,露出一片苍翠,一抹白蓝色以不规则的蜿蜒曲折从山顶贯穿到山脚。
山腰处隐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不算不算,这把不算。”有着如同山泉般清脆声音的女子做着与其极不相称的动作,一把推倒了面前码放着的竹牌,“我还就不信了,偏我一直输不成?”
“精卫你都输了十多把了还不死心?”一只黄皮老虎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只有侧过脸才能发现他长着一张剑眉星目的人类样貌。
旁边坐着的黑发男子晃了晃手上的竹牌,笑眯眯地道:“哎,再来一把就再来一把。”
他转头看向旁边坐在被垫高的兽绒椅子里的小孩,伸出手摸了摸他蓬松柔软的小卷毛:“怎么了?尧尧困了?”
小崽崽的发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紧接着一双粉色的狐耳从里面探了出来,因为接触到外面的微风,耳朵尖还晃悠了几下,他软乎乎的脸上满是认真,肉肉的爪子上捉着一块雀牌,那牌都快有他巴掌大了,他必须得两只手一起抓,看起来特别呆萌。
小孩含着湿意的眼睛眨了眨,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黑发男子。
在意识到是在跟他讲话后,他下意识坐直了摇晃着的身体,奶声奶气地说:“尧尧不困,还可以玩。”
话音未落,他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又憋了回去,接着又用手欲盖弥彰地揉了揉眼睛,朝长辈们露出了一个软乎乎的笑。
尽管他更想小被窝,但精卫姨姨实在是输得太惨了!作为长辈们的小棉袄,他,已经很有担当的青丘山主,决定牺牲自己,陪姨姨赢一把!
涂山尧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小手在身后悄悄地揪了揪自己的尾巴上的小毛毛。
嘤!怎么这么痛。
涂山尧吸了吸鼻子,憋住了差点从眼睛里飚出来的泪花。
最后一把,他忍得住!
涂山尧以为自己的动作做得隐蔽,可面前的三位神兽对他的小动作那可是一清二楚,白泽摸牌的手顿了顿,瞪了一眼跟小孩子还耍赖皮的精卫。
他家尧尧这么乖,倒是大人还不懂事,非得小孩子去迁就!
小崽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这次学乖了,提前拿手把自己的嘴给堵上,努力装作一点也不困的模样,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丝上,显得他格外乖巧可爱,也让叫着继续的精卫都有些不忍心了。
“尧尧回去睡觉吧,咱不打了。”精卫忍不住劝道。
涂山尧咂了咂嘴,用爪爪搓了搓自己圆润的脸,免得自己睡过去。
虽然姨姨这么说,但他话都说出去了,作为超级厉害的青丘山山主,他肯定不能言而无信。
“不行,再来一把。”涂山尧摇摇头,一脸肯定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我这一次让让姨姨,肯定就能赢了。”
“哎哎哎,怎么能这么说,明明都是运气!”精卫死鸭子嘴硬,死活不承认是自己的技术差,连三岁的幼崽都打不过。
涂山尧托着脸嘻嘻地笑了一声:“谁叫姨姨那么漂亮,我也那么可爱,加在一起,就是双倍的……的腻害!”
精卫老脸一红,嘟囔着:“小马屁精……”
只见石桌上凌乱的竹牌熟练地被他们摆好,码成十八墩放在自己身边,一看就是打雀牌极为熟练的样子。
精卫丢了骰子,众人开始摸牌。
“话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间界也快接近了吧?不知道这次又能带来多少好玩的花样。”精卫兴致勃勃地摆着牌,显然依旧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碰。”白泽丢出竹牌,“我们上次分离人间的时候是叫明朝吧?除了尧尧没有见过人间界,大家应该很熟悉了。”
“尧尧下次有机会去玩吗?”涂山尧歪着头,看着手上已经能和了的牌,又看了看一脸兴致勃勃觉得自己能翻盘的姨姨,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姨姨这么菜,他都快演不下去了!
众长辈还以为是小崽子想要看人间才惆怅的,纷纷安慰着。
“很快就有机会了!到时候尧尧想看啥都行。”
“和了!”陆吾没过几轮就摊开牌,脸上的王字都翘了起来了,尾巴嘚瑟地一甩一甩。
“哎哎哎,陆吾你是不是用能力了!”精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重新将手上的牌打乱,“这次也不算!我怎么可能输这么快。”
年仅三岁但已经很了解自己长辈本性的涂山尧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走到有些自闭了的精卫面前,努力踮起脚拍了拍精卫的手臂,他的眼神清澈,像是一汪小小的湖泊,里面写满了真诚。
“姨姨不难过,尧尧下次再让你!”
涂山尧说着说着还有点小心虚,似乎……姨姨玩什么都是输诶?算了算了,大不了下一次玩斗地主,他们组队!
精卫轻轻地掐了一下脸:“哎呀,我才不要尧尧让呢,谁说我不能赢的!”
涂山尧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让姨姨,姨姨为什么不愿意。”
精卫扶额,要让神兽们知道她还需要小朋友迁就才能赢游戏,那都丢死鸟了。
“哎呀,我的崽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她连忙转移话题,将尧尧抱起来,往青丘山腰的洞穴走去,“你先回去睡觉,姨姨给你准备好吃的。”
涂山尧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挥着手:“有肉肉吗?”
“你猜!”
……
涂山尧保持着白狐的状态睡在由百鸟织成的柔软篮子中,长而蓬松的尾巴就像是天然的小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凰鸟的毛带着微微的持久的热度,让他陷入一片暖乎乎中不愿起来。
他是山海界近万年来唯一诞生的幼崽,虽然没有同族的关爱,却一出生就被一堆闲得慌的神兽捡了回去,一直生活在众多神兽叔叔阿姨的照料下,可以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诞生整整三年也没被允许走出青丘山的涂山尧,整天睡了吃吃了睡,活生生胖成了一个狐球球,从远处看上去就是白绒绒的一团,看起来特别好Rua——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但体验过的都说好。
啊……好困,今天下午又要陪哪个长辈玩?
涂山尧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身体在羽毛窝里均匀受热,眨了眨还有些朦胧的眼睛。
如果是白泽老师,他就得学习山海界的各种动植物;如果是精卫姨姨,他就得陪姨姨玩各种搞不懂规则的游戏;如果是其他不常来的叔叔伯伯们,估计就得拉着他锻炼身体……
果然还是咪咪最好了,不仅软乎乎的很好抱,而且还会给他舔毛!
想到那只经常来山上玩的斑纹虎皮猫,涂山尧在心中叹息,
“尧尧起床了没,今天下午是好吃的瞿如[1]肉哦~”挡风的草帘被掀开,美丽的女子端着神火灼烧过的美味鸟肉走进来。
“下午要尧尧陪姨姨玩吗?”涂山尧从窝中探出头,用爪子清了清脸,有些口齿不清的话语带着幼崽独属的甜意。
“是呀,咱们继续玩好玩的!”精卫将放在石盘上的肉放到石桌上,还用竹筒取来了一罐子的甘甜的英河水。
涂山尧含着水,腮帮子鼓鼓的,还在坚持说话:“不行奥,老师说要学习幻术。”
“没事没事,我保证今天下午最后一次。”
“可是……”
“尧尧最好啦。”精卫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地自说着,“我去拿好玩的东西,到时候你记得装铃铛里头,现在我去拿。”
“你乖乖吃饭,不准偷偷存下来喂小猫咪!”她还杀了个回马枪,朝涂山尧露出威胁一笑。
小猫咪那么可爱,他就想喂小猫咪!
小狐狸翻了个滚,嘤得一声又躺回窝里了。
青丘山上,白泽和陆吾没什么事做,也不急着回他们的住处昆仑山,而是继续捧着杯茶水继续闲聊着,充当最外层的保护者。
“我总觉得这次两界接近不会那么得顺利,但卦象却是一片迷雾,无处寻踪。”白泽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随着他的话语,头上的独角处有一丝草色渐生,一朵新芽竟在头上冒了出来。
陆吾虎爪托着小杯,颇有一种铁汉柔情的感觉,见白泽头上的绿色,他忍不住说道:“你别每次都算来算去,算不出什么正经事就算了,头上长草还要我帮你剪!”
“哎,怎么能这么说。”白泽委屈地眨眨眼,“这明明是白泽的传统,尧尧都夸我算得准!”
“那个小家伙见谁不是夸……”陆吾语塞,一脸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学得谁,性子那么温良纯善。”
“反正九尾狐武力从来不差,以后等他长大一点,山海界也能横着走。”
两人本欲就养崽话题再深入探讨,却见天色忽变。
从遥远的东山界开始泛出薄薄的红色,本来湛蓝的正午天瞬间被渲染成了黄昏,呼呼呼的风声从远处传来,吹得周围茂密的树木都有些倒仰,鸟雀乍起。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两界碰撞?”
山海世界地广人稀,因为漂浮在不定的空间夹层中,偶尔也会与其他世界发生碰撞,届时他们便可以透过昆仑山的天池去围观另一个世界的人土风情,相对应的,自身的信息也可能被泄露部分。
白泽当机立断地道:“我们直接去东山界看看情况,要是裂缝不大就很快能修复了,这次说不定能带来些新鲜玩意。”
陆吾有些犹豫:“可是尧尧在这边……”
“不是有精卫在么?”白泽眯了迷眼,白泽天性追逐全知,他的血脉催动着他去探索未知。
陆吾想了想,确实有理,两人便一同离去。
那厢,精卫刚从窝中找出“扑克”,打算带回去跟涂山尧一起玩抽鬼牌,见天生异变狂风四起,顿时翎毛一炸,逮着牌就往洞穴里冲去。
“糟糕,要是尧尧被吓哭了我又要哄半天。”
“尧尧——”
精卫猛得挥开帘子,只见室内空荡荡,还冒着热气的瞿如肉上还留着牙印,热乎乎的小窝里还残存着几根白毛,可这一切的主人却消失无踪影了。
精卫:崽呢?!我那么大的一个崽呢??
她忍不住化作原形冲天而起,直接将洞穴顶部撞了个大洞,用堪比凤凰高歌的嗓音朝全山海界叫道:“尧尧他——不见了——!!”
“轰!”裂缝更加明显了。
……
涂山尧原本乖巧地啃着对他没长好的牙来说烤得有些焦的鸟肉,时不时还用爪子掬起一捧英河水来喝,既闲适又慵懒,他甚至想把窝都移到桌子边,坐在暖呼呼的窝里吃。
可惜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涂山尧猛得感受到脚底的地面一个震动,一个不明显的“咔嚓”声响起,他只来得及抓住自己放在窝旁边的小铃铛,便猛得从不知何时出现的透明裂缝中跌了出去,“飕飕”的风声从耳边传来,一时间白毛团子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看起来反倒像个白毛刺猬。
从脚踏实地到突现空中仅仅是一瞬间,作为纯粹的陆生动物的涂山尧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的尾巴竖了起来,做成个半圆形的屏障挡在他头顶,像是一个小型降落伞般让他下坠的速度减缓了不少。
涂山尧张开嘴“嗷呜”一口咬了一团空气,只觉得嘴巴里冷嗖嗖的,像是吃了一大口冰。
“精卫姨姨……尧尧会飞了?”
小小的九尾白狐两个爪子紧紧握着自己的小铃铛,双脚向上缩,整个狐努力地团在一起,只留下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蚂蚁一样的万里山川在慢慢放大。
最后,一小团白绒绒“噗通”地一声,掉入了一个修剪整齐的草丛之中。
“你们快点!我真的看到有东西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