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思浅硬着头皮来到康郡王府拜访,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前天夜里,魏旻言附在她耳畔威胁,说会让她下不了床为止。
口气是大了点儿,但姚思浅也确实觉得腰酸背疼,索性把被褥一盖,顺着他的心意在床上赖了大半天。
因此,这会儿趁着天晴出来走动,顺带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倒也舒适的很。
门房忽见太子妃到来,连声通报也忘了,长臂一伸,便欲把人请进去。
倒是姚思浅摆了摆手,语气和善地说道:“王妃正在病中,难免有不便之处,我且在这儿等着,烦请告知一声。”
门房愣了愣,忙不迭转身走进里屋。
以姚思浅的身份,即便是径自闯进房里,也无人敢指责一声不是。但她偏偏给了这份尊重,赵瑾芸自然要领情。
“未能出门迎接娘娘驾临,实属妾的过错。”
“无妨,本是我叨扰了。”姚思浅含笑伸手,虚扶她一把,却抹了满掌心的冷汗。
姚思浅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瑾芸。
她已经过了女子一生中最盛的年华,不再穿戴那些花花绿绿的服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除却纯白以外的色彩。
太清冷。
她的孤高寡冷,把室外斑斓的红尘衬托得像场笑话。
姚思浅看得一愣一愣,甚至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好。
却见赵瑾芸忽而开口,声音带着难得和暖的温度,缠绕在空气中。
“娘娘可知道,妾那日所言并非气话,反倒是殷切地盼着您和殿下恩爱偕老。”
姚思浅没有预料到,赵瑾芸会主动提起这个事儿,带笑的脸庞不难看见些许难堪。
苏景桓当初态度暧昧,致人误会他对自个儿的表弟媳,存着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但经过这么几回的相处,姚思浅也看明白了。
苏景桓在待人接物上,贯彻了那句鼎鼎有名的俗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若说他会触犯兄弟的忌讳,侵犯人家的娇妻,那是一百个不可能。
而赵瑾芸作为枕边人,看得远比姚思浅深层、透彻。
苏景桓日日面对这一窝子,枯燥而乏味的女人,感受整间宅子浸透在沈沉的死气当中。经年累月,他那颗心灵近乎腐朽。
这时,乍一见到像姚思浅这般具有灵气的姑娘,顿觉新鲜、有趣,难免想逗着她玩儿。
思及此,赵瑾芸陡然忆起,那曾经赋予她灵气的少年。
回忆一旦开了匣,任谁都止不住,赵瑾芸朱唇轻启,下意识地便将心中所思全给道了出口。
“我在嫁给王爷之前,谈过另一门亲事。因着对方是爹爹的门生,那会儿人人皆嘲讽他是攀高枝儿的凤凰男。”
话落,姚思浅瞧见眼前的少妇勾了勾唇,冷若冰霜的面容总算遇暖而化,添了一丝光彩。
“可我不觉得。”
赵瑾芸停顿半晌,又接续着说道:“那些上赶着拍马屁的小人,道他是白面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不得王爷文武双全。”
“但是,他待我好。”
“他会因为我随口说了句,想看看游记打发时间,隔日便扛着重重一担的书籍,从官衙步行至丞相府。等我挑好几本,又把剩下的一路背回去。”
赵瑾芸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涩意,“有时候我想见见他,就拿寻书当借口。他来回奔波无数趟,却从来不嫌辛苦。”
千金小姐与落魄书生,仿佛话本中既定的套路般,姚思浅几乎能凭经验脑补出后续的发展。
然而,世上的事情总有那么几桩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赵瑾芸像是忘记自己早已另嫁他人,毫不避讳地说道:“我和他本该是对令人艳羡的伉俪……”
“如果他没有遭到暗杀的话。”
闻言,姚思浅双眸猛地瞠大,心头震荡了好一阵才停。
赵瑾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丝毫没有住嘴的打算。
“腊月二十七,那是他最后一次来到丞相府。”
“当时他告诉我,自己恐怕活不过年后,让我好生保重。”
“我各种旁敲侧击,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套出原因……”
赵瑾芸抬了抬眼皮,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聚着精光的眸子,“娘娘您猜,结果怎么着?”
“他竟是凑巧的,撞见了江妃与大臣的勾当。”
这下,姚思浅总归能够理解,赵瑾芸不惜绕这许多道弯儿,也非得说完故事的用意。
——她想借姚思浅的手,替白月光复仇。
“娘娘……可怪妾?”
姚思浅沉吟片刻,径行起身。
正当赵瑾芸以为她动了怒气时,姚思浅却又不紧不慢地开口,反问道:“怪什么?怪你算计我,还是怪你把我拖入这滩浑水?”
赵瑾芸愕然,显然没有想过她会是这般的态度。
姚思浅低垂着头,慢腾腾地抚平了因为久坐而皱起的衣摆。待她再度张嘴,眉眼间已然是一朝太子妃该有的气度。
“如果我今日只是英国公府里,无忧无虑的姚二小姐,那我定然是要怪罪于你的口不择言。”
“可眼下,我若是连承受这点儿压力和波澜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成为匹配得上他的女人。”
赵瑾芸怔了良久,只觉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胸怀中似蕴藏着千岩万壑般大气。
直到姚思浅的脚步将跨出门槛,她才恍然回神,不禁出声道:“娘娘,妾可否再拜托您一件事?”
“嗯?”
赵瑾芸眼光微敛,挡住了所有柔情。“倘若妾哪日离世,便把妾的骨肉焚成灰烬,洒向天空,让妾在风中寻找他的踪影。”
听罢,姚思浅不假思索就道:“无论王妃愿与不愿死后同康王合葬,都该亲自向他说明,我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不等尾音落地,姚思浅已推门而出。
……
姚思浅回宫的时候天色已晚,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
即便打着伞,雨水仍旧纷纷落落地飘上她的衣裙,把小姑娘的裙角都给打湿了。
魏旻言今儿个在书房内闷了一天。
这时,乍一听闻动静声,便索性斜靠在门扉上等着她归来。
大雨剽悍,偶有几滴雨水斜斜地飞溅到他的眼角、眉梢,惹得魏旻言心底颇有些不爽。
他抬起手,正想往脸上抹一把,却从指缝间看见他家姑娘快步往这儿跑来。
姚思浅到家时,下半身湿了大半。
她委屈巴巴地仰着脸,忽见魏旻言穿着合身偏松的家居常服。不由回想起来,这个男人似有点儿轻微的洁癖。
心存歹念,竟是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他的怀里。
姚思浅用自身沾了污泥的衣裳,在魏旻言身前蹭上蹭下,把他干净的衣衫蹭出几处脏污。
过了好半晌,魏旻言终于憋不住喊了声,“姚思浅。”
然而,他不但没有任何发火的意思,反倒闷着声笑道:“别在外头做这种动作,怪丢人的。”
经他这么一说,姚思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身躯,上下磨蹭。
她顿时羞红了脸,脚步连连往后退几步,嘟囔地说道:“我……我去沐浴更衣。”
撩都撩了,魏旻言哪里肯轻易地放过她。稍一侧身,便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正好,一起。”
……
待姚思浅晕头转向的,从满池春色的木桶中爬出来时,魏旻言仅是笑望着她凝脂般柔腻的雪背。
“我倒不知道,你和表哥家中那位有这么多话可说。”
姚思浅迟疑片刻,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赵瑾芸。
这会儿,她只觉得身子骨累得快散了架,懒于解释其中的复杂,只道:“表哥后宅里美女如云,这一下子还辨不出你说的是谁。”
话落,那道压在心中数日的谜题霎时浮出,姚思浅不禁张口问道:“夫君可识得庞侧妃?”
魏旻言听后,表情有一丝古怪。
见状,姚思浅暗笑自己愚蠢。
她这个夫君连亲爹的后宫都认不全,更何况是区区康王的妾侍。正想撇开话题,却听得魏旻言轻轻应了声,“嗯,识得。”
迎上姚思浅困惑的神情,魏旻言耐着性子解释道:“康王府的侧妃,是庞家庶出的四姑娘。”
一顿,“京中人家提及庞家女子,大多是称那位嫡出的大姑娘。她是任帆,任大将军的正妻,朝廷授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姚思浅听到这里,已是一愣一愣的。
她边在脑海中梳理人物关系,边从衣襟的暗袋里掏出包糖,顺手剥开一颗,含入嘴中。
魏旻言见了,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道:“不理我,嗯?”
闻言,姚思浅连忙摆了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只是……生活太苦闷了,我需要吃几颗糖缓一缓。”
出乎意料的,魏旻言伸出手来,指头微微一勾,“也让我尝尝。”
姚思浅依言递了颗圆滚滚的蜜糖过去,他却别开手,没接。
紧接着,她听见头顶传来“啧”地一声,男人低沉而微哑的嗓音随之响起,“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乖一点儿?”
话落,魏旻言一把拽住她纤弱的小臂,拉进怀里。低下头,极为娴熟地用舌尖掰开姚思浅柔嫩的唇瓣,往深处探入,直到她喉咙中有声轻吟欲发不发,才阖上牙齿。
唇舌间嘎嘣一声,碎成小片小片的糖果散落在口腔各处,流溢出腻歪的甜味儿。
最后一分理智将要被磨灭前,姚思浅朦朦胧胧地听见他说……
“我苦闷生活里唯一的甜,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说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