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不眠,正频频敲打着窗棂,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似是不忍打扰熟睡的男人。
姚思浅朝窗外瞄了几眼,只见门前的杏树葱葱郁郁,在空地上镶了一圈又一圈的榄绿。
她不由缩着脖子,往供有地炉的室内躲了躲。
魏旻言单手支着额头,睡得不甚安稳。
成婚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先于姚思浅入眠,即便像今日这样疲惫的状态,也是强撑着等她的。
那是种深入骨髓,融进血液的爱意,进而牵动全身上下的神经,将心底的关心不自觉反应在行动上头。
思及此,姚思浅内心止不住窜起星星点点的暖意。
她脱去自己的外衣,往魏旻言身上一披。很轻微的动作,仍旧把浅眠的他给惊醒了。
魏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半裸的香肩,弱骨纤形,摆动之际如花儿摇曳。他毫不犹豫的,便把人拉进怀里。
接着,他微微敞开衣袍,将姚思浅整个人严密地包裹起来。微凉的唇抵在她耳垂,低问道:“困么?”
“还好。”姚思浅偏着头,思索了片刻,又道:“如果夫君有话想对我说,我便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魏旻言勾着唇笑,略弯的嘴角将整个唇形衬托得越发好看。
姚思浅眼睛定定的,几乎无法挪动开来,直到他指节轻敲桌面的声响传来,才把她飘忽的心神唤回。
魏旻言将手指扣在一摞画像上,口吻平淡,“瞧瞧。”
姚思浅一帧一帧的翻阅着,看上去还挺专注的。
只见那十来幅画像中的男子相貌各异,虽然称不上俊秀非凡,但胜在仪表端庄,五官正气。
姚思浅正纳闷着,自家这位醋坛子要她看这些有何深意,便听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语气算不得好,“不是让你看这些个野男人,仔细瞅瞅右下角。”
闻言,姚思浅赫然发现下方的确有几行整齐的毛笔字,书写着包括姓名、年纪、官衔及父母氏族等资料。
她不禁脱口而出道:“相亲?”话一出口,姚思浅便彻底明白过来,连忙再度确认,“皇上打算亲自挑选驸马爷?”
魏旻言不语。
姚思浅从他的态度中,早已明白自己的猜测不错,愣了愣,又重新将那厚厚的一摞画像摊开,仔仔细细检视了个遍。
“这个许韫我听过,在朝中人脉颇广,政治资源确实丰富。可他虚荣心强,又死要面子,跟这种人成亲岂不是活受罪吗?”
“还有这个杜恒旭,据说祖上从事盐业?屁股下坐着金山银山,但却没点儿真底子,人又高傲的很,压根儿当不了皇家女婿。”
姚思浅话匣子一开,便絮絮叨叨个没完,直对每个候选人都品头论足了一番,才缓缓道出结论。
“这些……没一个比得上我那好哥哥啊。”
魏旻言也不反驳,只是把刀削般的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心,哑声道:“父皇的本意是先让母后过过目,可……你也知道母后就那性子,便原封不动地交我手中了。”
姚思浅听后,大致明白了他的难处何在。
魏旻言日日在前朝与那些老狐狸周旋,已是费了许多心神,偏偏后宅的事情还需要他来操心,当真是片刻不得闲。
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他无法径自套用往常的雷厉风行,而得考虑到胞妹的想法,自然格外为难。
姚思浅深深吸上一口气,道:“方才我说的那些并无杜撰,全是实打实的真话。”
她凭着感觉把小手往后探,胡乱摸着了魏旻言的下颚,而后轻轻摩挲,“皇上身居高位,对于小细节难免思虑得不够周全。”
魏旻言一言不发地听着。
她却忽然收回手指,在他怀中转过身,改而面向他,“若能设法让父皇听见这些传闻,想来他定也会认为这些人配不上公主。”
话落,眼看魏旻言仍在琢磨,姚思浅却已把一双小臂热切地勾上他的脖颈,撒着娇要抱抱。
“我好困了,想睡觉,你抱抱我好吗?”
他向来最受不住她的撒娇。
少女的嗓音本就甜腻,这么捏着更是又细又软,惹人心怜。
“嗯。”魏旻言沉沉地应了声,张口咬住她的下唇轻吮着。缠绵良久,他拼命压抑住体内的□□,道:“你这小妖精,怎么老撒娇。”
勾得他脑子一片空白了。
……
冬去春来,正是昼夜温差最大的时候。
天子这场恶疾来得突然,势头也猛,宫中上下顿时陷于忙乱之中。
而后妃当中较为得脸的,包括颖贵妃,端妃以及新封的美人江茹诗等,皆依位份轮流侍疾。
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再拿华城公主的婚事说嘴。
日子过得飞快,东宫前庭的杏花开了又谢。
白中透粉的花瓣,像搽过胭脂一样妩媚而玲珑。可此时却漫漫地铺了满地,以待秋天的到来。
眼看姚思浅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东宫众人提前进入了备战期。
四名经验丰富,福气圆满的稳婆,就近安置在东西两厢,好吃好喝地供着。
离产期愈近,魏旻言愈常无端地感到焦躁。
反观姚思浅自个儿,则显得惬意许多,压根儿不见丝毫产前忧郁的影子。依旧活泼好动,每日都足足走动一个时辰。
这日,姚思浅午后散完步,仍未感受到半点儿睡意,索性便绕道往书房的方向去。
魏旻言一向相当的牴触,外人随意踏进他的书房。
因此,他乍听闻这串肆意而毫不低调的脚步声,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知是姚思浅来了。
也唯有她,敢这样触碰他的忌讳却不自知。
魏旻言眼皮半垂着,只随手把密封的书信往桌角一搁,“给你的。”
闻言,姚思浅神情自然地接过信纸,拆开。
姚时安在军中担任的工作尚可称清闲,故而,他每隔两三日皆会亲笔写上一封家书,托人寄回京中报平安。
姚思浅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迅速浏览完,便把手中的信笺重新折叠整齐,与其他几封一并收妥。
她踮了踮脚,正打算将存放满满信纸的木盒束之高阁,却感觉有道大片的阴影横在眼前,遮去了光线。
魏旻言从她手里夺过盒子,一转身,轻松地放置在顶部的那层。
随后,只听他满是无奈地叹了声气,又带着淡淡的责怪开口道:“自个身子越发地沉,还这般跳脱,是嫌我平时操心的不够么?”
语气微顿,魏旻言不自觉下移视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姚思浅高高隆起的腹部,声音难掩疑惑,“我觉着,你这肚子……是不是比寻常人来的大?”
姚思浅重重点了个头,“前几日娘亲来探视过我,也说似乎大了半圈儿。”
停顿片刻,她又含笑打趣道:“估计这是个胖小子吧。”
听罢,魏旻言更是看得挪不开眼。
这道问题埋藏在心底已有数月,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小姑娘怀孕后四肢也没怎么长胖,依旧是细胳膊细腿的,为何小腹隆起的幅度却远比其他孕妇来得显著呢?
姚思浅哪里知道丈夫心中的弯弯绕绕,单看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想着什么想得出了神。
她不禁抬起纤纤小手,朝魏旻言的面前晃上一晃,“夫君?”
“嗯?”
听见这个回答,姚思浅显然十分不满,噘起嘴,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刚刚肯定没认真听我说话。”
“对不起,是我的错。”魏旻言双手搭在她的细肩,把正生着闷气的人儿往怀中一带,连哄带拐地道:“好娘子,你再说一遍,我这次保证一字不漏地听个仔仔细细。”
姚思浅嘴上傲娇地轻哼一声,实际内心的火气早在他低声道歉时便已消散殆尽。
“我说,男人果然不可靠。”
“瞧瞧,咱们成亲前你隔三差五的写了多少封信,现在呢?连抄句情诗,只怕都懒得提笔。”
闻言,魏旻言挑了挑眉,有些忍俊不禁地说道:“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有时间整这些七七八八,倒不如直接亲亲抱抱的实在。”
“怎么,突然又重视起浪漫来了?”
姚思浅扬了扬下巴,刚摆出架势欲回嘴,却不想,下腹猛然阵痛起来。比起前两日偶发的腹痛,这回的来势似乎更为剧烈,凶猛。
姚思浅实在痛苦难抑,当场便痛得蹲下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魏旻言见状,忙不迭弯下腰,正欲伸手抱起她。
然而,他的指尖还来不及碰触到姚思浅,她已经自己抬起头,强憋出一丝笑意道:“怎么办?魏旻言……”
“我觉得我好像要生了。”
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东宫中不断回荡着尖锐的女声,时而拔高,时而消沉,总归是没有停下来过。
因着姚思浅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进去,魏旻言在产房外头来回踱着步,半刻也坐不住脚。
直至房中传出那声极为精神的婴啼,他终于忍不住抬脚冲进房门。
或许是兴奋过度,以至于魏旻言压根儿没有意识到——那是两道截然不同的啼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啪啪啪啪啪啪大家鼓个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