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院的院使,已是正五品的官职。
因而,李嘉麟平日里只给帝后这等正经主子请脉,人品和医术都是堪当信任的。
这时,他仅稍稍一探脉象,喜色就从眼角向四周逐渐蔓延开来,不由拱手说道:“恭喜殿下,贺喜娘娘,这的的确确是喜脉啊!”
说罢,李嘉麟复又伸手,在姚思浅那只雪白的皓腕上把了把,才抬起头说:“臣上回还见娘娘体质略虚,今儿个再看却是好多了。”
闻言,魏旻言有片刻的恍惚。他目光顿了顿,却是猛然撑大双眼,疑惑地发问道:“那太子妃如何会出血?可有碍处?”
“回殿下的话,娘娘这胎儿仍不足一月,有少许出血的情况实属正常,无须过于担忧。”李嘉麟停顿半晌,又道:“只不过,还需娘娘自个儿多加留心。若是血量有所增大,或者呈现鲜红的色,那就不妥了。”
姚思浅背靠在床头,静坐着,看魏旻言精神集中,时不时提问上几句,着实像个拜师学道的少年学子,忍不住发笑。
李嘉麟倒也是真的精通药理,一来一往间,便把怀孕头三个月要注意的事项,都交代了个透彻。
眼看魏旻言目中再没有迷惑,他才起身,欲告退。
正当此时,姚思浅赫然回想起那件憋在心底,险些遗漏的事情,忙不迭出声道:“院史请留步!”
“不知太子妃娘娘还有何吩咐?”
姚思浅犹豫一阵,却不知该如何说来。
只得抬眼偷觑着魏旻言的脸色,少顷又垂下眸,反覆几次,才开口问道:“我这身子能经得起长途的车程吗?”
魏旻言乍听,就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便补充说明道:“本宫和太子妃约莫半个月后,会乘马前去西北。”
李嘉麟思索良久。
其实,站在他的立场而言,自然是让太子妃留在京中静养最为省事,但……面前的两人,偏偏紧盯着他不放。
男人一双鹰似的利眸直视着他,不怒而威,令人大气不敢喘。
可他身旁的小女子,又眨巴着眼睛,纯洁的气息倒有些许像他家那个粉团子似的小女儿,煞是娇美。
这对比,也未免太过强烈了。
李嘉麟深吸了口气,逐渐平复下暗暗波动的情绪,才答道:“请容臣观察几日再做定论。若是娘娘胎象稳固,那自然无甚问题。”
“多谢李院史。”
姚思浅欢欢喜喜地送走了李嘉麟,就发现魏旻言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许的探究,不由疑问道:“怎么了?没见过孕妇么。”
“没见过像你这样”
尾音未落,魏旻言恍然忆起,李嘉麟方才再三提醒过的:怀孕期间,脾气特别容易暴躁。
于是,他又硬生生的把幼稚二字咬碎,咽了下去。
姚思浅仿佛是看透了他全部的心理活动。噗哧一声,憋不住笑了起来,“宝宝真好,有了你,以后爹爹都只能无条件让着娘亲啦!”
魏旻言忽而听见爹爹这个称呼,仍有些不习惯,怔了一怔,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怀里。
他下巴抵在她的发心,髋骨紧贴着她的后臀。
姚思浅甚至还能感受到,身后那股嗜欲隐隐冒出头来,想压都压制不住。
思及此,她不禁慌了心神,竟是稍微往前挪上几步,忙乱地说道:“现在不行。”
停顿半晌,又觉得要他这么忍耐十个月实在可怜。
最后竟瑟瑟缩缩的,将那只细软的小手往后一递,轻声轻气地说道:“不然……将就一下?”
成婚半年,魏旻言每每嗅到她清甜的体香时,仍会不自觉地起些生理反应。
今日也是如此。
他原来并没有多想,却不知自家小妻子居然这般关心他的需求,不由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就抱一会。”
姚思浅听了,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思绪逐渐飘远。
此时,凤仪宫中。
皇后刚将繁复的礼服褪下,换成一身素净的寝衣。欲早早歇下,却听见皇帝唤了声,“晴儿,陪朕说说话,可好?”
闻言,苏晴眼神微滞,却是淡漠地说道:“妾不善言辞,总是不知该与皇上谈些什么。”
阖宫里人人皆言,皇后娘娘貌美心善好相处,可皇帝却只觉得她淡漠、疏离。
他本以为待华城公主归国,彼此间的嫌隙便能不药而愈。或者说,即便感情中仍存在着破洞,也不至于到无法修缮的地步。
但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段情,早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在坚持。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竟突然回想起今日宴会上所见的情景,便有些茫茫然地开口道:“晴儿,你说咱们的儿子和儿媳,往后会步上这道后尘吗?”
苏晴听罢,却是不经思虑便脱口而出,“不会。”
自个的亲儿子,她岂会不清楚脾性儿?
比起他父皇,想着的是独自占有整座江山,任何人不得与其共享。
魏旻言要江山,却是为了将世间最好的都捧到心爱的女子面前。
皇帝见她这般惜字如金,顿觉有些乏味,便懒懒地说道:“也罢。皇后多保重着身子,朕改日再来看你。”
皇帝上了年纪以后,睡眠品质愈渐下滑。夜里,总喜欢饮些小酒助眠。
周瑞海自知这个习惯对龙体影响不甚好,但皇上执意为之,他又如何劝得动呢?
更何况,皇上方才乘兴而去,却被皇后娘娘三两句话说得败兴而归,心里难免有怨,更是一杯接着一杯,毫不间断。
只不知是今日的酒格外醉人,抑或是愁绪过浓。皇帝只觉得酒意直冲脑门,带着汹汹而不可抑的态势。
他一张口,先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才断断续续地接着道:“周、周瑞海!把灯、灯给朕调暗些,这会子都、都晚上了……”
话音落地的当下,立刻就有一道身影掠过眼帘。
他抬抬眼皮,仔细看清了来者,却发觉那人并不是周瑞海,反而是应该隔着道墙,守在殿外的江茹诗。
“端妃娘娘听闻皇上回了寝宫,特意使了宫女送些吃食过来。如今,正是周总管在应付着。熄灯这点小事,交由奴婢处理便是。”
江茹诗身上穿着的淡粉色宫缎,样式朴素,几乎没有任何花纹,俨然是个普通宫女的打扮。
“过、过来。”
江茹诗脚步微顿,却是依言走近帝王的身旁,仅在距离他四、五步之处止住。
皇帝细细打量着,她那副与江氏年轻时极为肖似的五官。
他的双眼因醉意而染上一层雾气,看得不甚清晰,禁不住又往前凑近了些。直到浓浓的酒气,悉数喷洒在少女嫣红的脸蛋才停下。
“侍候朕,你可觉得委屈?”
闻言,江茹诗茫茫的眼眸,顿时变得清明起来,连带着声音亦显得格外清脆。“能侍奉到像皇上这样圣明的君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欢欣都来不及,谈何委屈?”
语落,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最终仍是皇帝先开了这口,简单、明白——做朕的女人。
至于东宫那头,方才信誓旦旦地说着“抱一会,只一会就好”的某位爷,直抱到现在仍不肯松手,让姚思浅很是无奈。
“魏旻言,你知道么?”
“孕妇的体温本就比常人高出许多。这会儿再加上你,那咱们就是一家三口子挤成堆了!大冬天的,差点儿没把我闷出一身汗来。”
魏旻言闷声笑着,略显冰凉的指头抚过姚思浅燥热的额头。“乖,爹爹给孩子他娘擦擦汗。”
闻言,姚思浅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致,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魏旻言的腰窝,问道:“你说这胎是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魏旻言沉吟片刻,却是相当诚实地坦白道:“其实,你若是不嫌辛苦,我自然是盼着有儿有女的。”
他顿上一顿,环抱着姚思浅的手臂稍微收紧了些,声音也因为刻意的压低,而显得有几分低哑,“至于这胎么……”
“还是女孩子吧,毕竟女儿可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
姚思浅若有所思地“哦”了声,随即就进入一阵漫长的思索。长的让魏旻言等不下去,只得出声打破这份宁静。“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姚思浅也不讳言,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突然想起另一个说法,讲的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这么一想,我觉得这胎或许还是儿子吧!”
魏旻言愣了一愣,颇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莫不是连我上辈子的情人都要吃上醋?”
“不不不,才不是呢。”姚思浅忙不迭摇摇头,又仿佛是为了加强语气似的,一连道了好几个“不”字。
“我只是觉着,按照你对待陌生姑娘的态度,前生……恐怕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吧,何来的情人?”
……
魏旻言乍听之下,居然还觉得此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在。
但仅仅是片刻的功夫,他就发现了姚思浅这是变着法儿的在取笑自己呢。
嗯,大丈夫不跟小女子计较。
于是,魏旻言竟是接续着她的话头道:“是、是,我前世今生都心悦你,行吧?”
一语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