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内,姚思浅兄妹正和老夫人对坐着用膳。
姚思浅微微倾身,伸长了手臂却构不着桌缘那道粉蒸肉。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要压上桌子,动作不甚雅观。
姚时安见状,便着手替她把每道菜式各夹了几筷子,“你瞧,祖母多疼你,这一道道准备的全是你爱吃的。”
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孙儿女,乐呵呵笑了起来,“你们兄妹俩,一个惯会挑食,一个毫不偏食,厨子都习惯了按着念儿的喜好备菜。如此也好,女儿娇养男儿粗养,日后也懂得疼媳妇儿。”
姚思浅听了这话,心知祖母这是要催婚的开端,憋住笑意就低下头扒饭。只是那对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时不时还飘向自家哥哥。
果然,老夫人叹了口气便道:“时安,你的年纪也不该再耽搁下去了。所谓成家立业,这家都没个着落,又怎能安心立业呢?”
姚时安静默良久。这次却没有再做逃避,而是直言道:“孙儿想娶的人是天之骄女,若是不在朝中立稳根基,实在没有底气贸然求娶。”
老夫人正欲回话,却见小厮跌跌撞撞地奔进来。
因为脚步踏得急,甚至不慎给门槛绊得摔了个跟头,膝盖都擦破了皮,还不敢稍迟片刻,急忙开口道:“世子爷,小姐,大事不好!皇上下旨派华城公主前去北芩和亲了。”
闻言,姚时安执筷的手一抖,半个字也没说,猛然站起身便往外头跑去。
“时安!”
“你们这帮人怎么也不知道拦一拦世子!”
姚思浅把双手覆在老夫人柔软的略显松弛的手上,拇指轻轻摩挲着上头满布着的细纹,温声道:“祖母且宽心,孙女儿不会让哥哥出事的。”说罢,她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老夫人心下虽然着急,却也知道宫中门禁森严,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就怕这两孩子冲动之下,得在玄武门侍卫那儿吃上不少亏,赶忙指挥下人道:“快,去给国公爷报个信!”
只不过,她老人家终究还是失算了。
当姚时安策马赶到宫门口时,魏旻言早已打点好一切。因此,戍守玄武门的侍卫并未多做刁难,仅仅查问几句便予以放行。
姚时安如今满心满眼全是华城公主,自是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而尾随在后头的姚思浅,一见侍卫的态度便顿时了然过来,不由张口问道:“太子殿下可有其他吩咐?”
话音刚落,那为首的侍卫便身躯一震,似是有些诧异于她的机敏。
早在半个时辰以前,太子爷就预料到姚世子得了消息后会有如此反应,事先已将因应的措施皆部署完全,又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过程中,太子妃发现是本宫做的手脚,就说……还挺聪明的,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那侍卫即便是向上天借了胆子,也不敢照着太子爷的原话转达,便把头低了又低,颇有些心虚地道,“没,没有。”
见状,任凭姚思浅再有疑心,也知道从他的口中定是问不出什么,摆了摆手便道:“走吧。”
那一端,北芩格格刚从九华殿中退出来。
从她那张笼罩在阴影中的侧脸,依稀能看见一种被狠狠压抑住的情感,似是悲悯,又像是自怜,总归都是无比伤感的。
抬起头的瞬间,碰巧撞见了仓促赶来的姚时安。
一看对方是外男,她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异色,但仅仅片刻便平复如初,只是脚下加快步伐避了开来。
“涵双,涵双。”
姚思浅本打算远远地观望,却不想,哥哥竟这般莽撞地在宫廷中高喊着华城公主的名讳。不由捏了把冷汗,正想上前制止,却被一股力量从身后拉住。
“怎么每一次,你都想去破坏别人的好事。”
姚思浅骤然转过头,便见魏旻言的下眼皮微微肿胀,似乎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突然就不忍心说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魏旻言看她垂头不语,只当是还在担心姚时安的安危,便带着些安抚的语气说道:“你放心,我既然能让你们一路进来,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我何时说过担心了?”姚思浅歪着头,笑得一脸俏皮,“其实,每当你在的时候,我都很安心。”
“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这么实诚。”魏旻言探了出手,正想掐一掐她柔嫩的脸颊,余光却瞥见魏涵双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顿了顿,便把目光移向那头正面对而谈的年轻男女。
魏涵双眼瞅着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那温润公子的仪态和气度,愣了许久,才被心底一抽一抽的疼痛给唤回神智。“时安哥哥,你怎么……”
姚时安跨步上前,紧紧地握住她如藕般洁白的双臂,“答应我,不要去。”
闻言,魏涵双才明白他的反常是为何,经不住心里一涩,却仍强撑着笑意道:“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一时也说不清楚……”
“总之,时安哥哥,像你这样清隽的男子,天生下来就是要让人仰望的。若是因为我而搀和进这种肮脏的勾当,涵双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魏涵双垂了垂眸,她怕自己眼里的情意过于炙热,一不注意便会灼伤了他,只得悄悄地将那份情愫隐匿起来。
“时安哥哥,我知道你一直都拿我当成妹妹看待,但你可别把我想成那种脆弱不堪的金枝玉叶。”
“我是大胤的公主,我怕过谁?”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抬,一举一动皆彰显出傲气。
明明故意装出了强悍的样子,姚时安却觉得此时的她格外惹人怜惜。
他摇了摇头,接着,魏涵双便感受到有股温暖从面前慢慢地包围过来,同时耳畔响起他的声音,温柔却又带点强势,“你应该被护着,而我会把你护在心尖上。”
每一个字都由他的唇说出来,敲落在她的心田。只是,这世间的事物一旦美好过了头,就容易显得虚假。
魏涵双连听闻和亲的当下都没有惧怕过,此刻却害怕触碰近在眼前的幸福。或许,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能在离开前听见你说这句话,涵双已经心满意足了。”
“时安哥哥,我心里有你,不管过去,现在或是未来,都会留着你的位置。”
说完,她便不动声色地将双手抵在胸口,稍稍推开了他的怀抱。
“我从前盼着你能再晚些娶亲,这样我至少也有个念想。但是今日以后,我却希望你早日娶一房妻子。对方最好是性情恬静,又饱读诗书的官家小姐,如此也较能和你谈得来。”
姚时安看着她眉目低垂,万种情思悉数堆在眼角,自带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嘴唇微张,“涵双,我……”
霎时间,她猛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不远处的姚思浅直愣了两秒,才堪堪缓过神来,连忙拿手挡在魏旻言的眼上,嘴里还煞有其事地道:“别看!偷看别人恩爱非君子。”
说着这话,自己却不断回头偷觑。
魏旻言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就着不大的指缝间目睹了他们唇齿交合的一幕。半晌,魏涵双先结束了这个不长却十分缠绵的吻。
“好像做梦一样呢。”她喃喃自语道。
说罢,也不待尾音落地便落荒而逃。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树下的风吹得飒飒作响,几乎掩盖住他低哑的声音。
姚时安一时半会也分辨不清,她是否听得见,只负手立在原地,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应。他白衫黑发皆飘飘逸逸,衬得整个人洒脱不羁。
她将女子最好的青春全交付在自己身上,那么往后就让他用余生慢慢回报。
眼睁睁看着一对有情人遭命运捉弄至此,魏旻言沉默良久才转向姚思浅,道:“跟上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什么地方?”
“这里就不管了吗?”
“诶,你这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姚思浅懵懵懂懂地跟在他身后,嘴里不曾停歇地冒出问题,直把魏旻言给问得头疼,倏地停止脚下的步伐。而她稍不留意,却一头撞上他宽阔的背部。
只见魏旻言悠悠地开了口,面上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满脑子都装着些话本情节么。那些书里没有告诉你,男女间谈情的时候,话多是很破坏气氛的?”
“你,”姚思浅顿时倒不知该做何反驳,辩解的话如鲠在喉,把一张小脸憋得红通通的。“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不成,我得回去找哥哥。”
见状,魏旻言一把拉住她。
这回不似过往,总为了避嫌而去拽袖口处那截布料,反倒实实在在地握紧了她的手。
“别走,你一走……我便不知道,现在的心情还能对谁诉说了。”
闻言,姚思浅当真老实了不少,只敢在嘴上小声嘟囔道:“早说你需要我,不就好了么。”
抱怨完,姚思浅迅速闭上了嘴,她可没忘记方才那荐儿。心里不由轻哼一声,谁还不懂得调情了?她只不过是还没一展长才罢了。
仿佛不服输般,姚思浅正试图与他十指交扣。
然而,她好不容易才将他并拢的手指撬开一小点缝隙,却不料魏旻言一个反手,便俐落地把她纤巧的小手牢牢攥入掌心。
“不要乱动。”
“哦。”
两人手牵着手,不知在长街上走了多久。只觉得路途虽远,却又嫌时光不够长。
直至双目被团团浓雾给迷住,魏旻言才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道:“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