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本来没怎么把这场“风波”放在心上,直到察觉纪默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人影,赵依依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啧,纪默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正疑惑的赵依依突然收到编辑的消息,大意是夸赞她这次的稿子十分出彩,设计精巧、抓人心思、引人落泪,还有这一期的最受读者欢迎文章排名已经出来,她是第一名。
把对方那满屏的感叹号和“彩虹屁”跟以往平淡的反应对比了一下,赵依依终于明白之前编辑每次都要跟她强调的“多一点反转”、“多一点抓人的东西”背后的潜台词。
原来这家杂志真的更倾向悲剧色彩的故事,而且所针对的受众群也确实对这样的故事更加买账,文章排名和这段时间收到的倍于往常的读者来信足以佐证。
所以,纪默说的全是对的。
而她那天却在心里质疑她。
虽然心底还是坚持要进行有温度的写作,但现在想来,却难免觉得惭愧,人家纪默好心帮着写稿,她却在那挑挑拣拣,质疑这个、质疑那个,再往前倒一点,纪默还不遗余力地救她、送她到医院、给她买漫画等许多东西,而她还未说过一句谢。
真是……连她自己都要骂句狼心狗肺的程度。
也难怪那天纪默会少见的情绪起伏。联想那天纪默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赵依依不由心有戚戚。
完了完了,像那样连故事和现实人物都分不清了、完全是胡言乱语的程度,绝对是气大了。
她怎么现在才察觉!
心里十足懊悔的赵依依当即给纪默发消息,想要知道她现下所在位置,以便过去负荆请罪。消息刚发出去,又感觉不对连忙撤回。
说是负荆请罪,但她又不能像廉颇那样真的背着荆条让蔺相如抽,就纪默那力气,一荆条下去估计她就小命呜呼了。可光带个人,直接跑过去,又太没诚意……
思来想去,赵依依有了个好主意。
她要好好做一桌子菜请纪默吃。去买菜,然后接纪默下班,跟着自己下厨做一顿大餐,待纪默吃得差不多了,再郑重地赔礼道歉外加道谢,没有比这更有诚意的方式了!
对这个方案颇为满意,赵依依似乎都能预想到,到时纪默似笑非笑地、抬手拂过她额发的样子,当下动力十足,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在超市里血拼一番,赵依依可谓是满载而归,左手的袋子里两包牛排、三五斤羊肉卷以及几斤猪肉,右手的袋子里冰饮雪糕、时令水果、进口零食,无论哪边,都可谓下了血本。
不过只要能讨得纪默欢心,那就值!比什么都值!
赵依依拎着东西,兴冲冲又带着点忐忑地来到天蓝路纪默兼职的咖啡店,进去看了一圈,却没发现纪默的身影,当下不由疑惑。
她记得先前有一次她来这里找纪默,纪默也是不在。
是巧合吗?
等了三五分钟,始终没见纪默出现,赵依依只好先回去准备晚饭,打算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联系纪默。
糖醋咕咾肉、红烧小乳鸽、嫩煎牛排、面包诱惑……
蒸炒煮炖、中餐西点,眼看菜色一应俱全,赵依依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纪默发消息,一边不由跑到窗边张望。
这一张望,她有些惊讶。
她看到纪默正往公寓楼下走,这时一辆车开到她旁边,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把什么东西交给了纪默。
那个人的打扮看着颇为正式,那辆车……她不太懂车,但是出于写书的需要,她也曾了解过,没看走眼的话,那车的售价在500万以上……
这样的人,跟纪默见面会是为了什么事情?而且,为什么那人看起来对纪默毕恭毕敬的样子?
赵依依思索着,不自觉地整个人就放了空,连楼下两人已经“散场”都没注意到。
纪默开门进来,便见赵依依站在窗边,一脸疑惑神情。
立刻意识到原因所在,纪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语气不经意道:“怎么做这么多菜?”
这才发觉纪默已经回来,赵依依一回神,脸上下意识地就已经带上笑,“纪默,你回来啦!”
说着走到跟前,赵依依的目光不由落在纪默手边的东西上,那人给纪默的东西。
《高等数学》、《微积分》、《概率论》……
赵依依不由松了口气,冲纪默道:“原来刚刚那个是你同学啊,我还以为……额,我不是有意偷看,我就是……”
好容易做了这番郑重的准备,可别弄巧成拙,道歉还没道,又把人给弄恼了,赵依依正试图解释,纪默却已经打断她的话,“以为什么?”
见纪默神情与往常无异,赵依依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对刚刚那一幕的疑惑也尽数消解。
刚刚她一番脑补之下,直把那人想成了纪默的助理,而纪默,则是那种跨国大集团的总裁。
现下再想,却不免觉得滑稽。
纪默若真是那样的身份,家里的别墅、豪车怕是数都数不清吧,怎么会跑来跟她挤这小房子,还被她使唤着干这干那?
心道自己脑洞过大,那人只不过是纪默一个家里比较有钱的同学,而纪默嘛,整天一副高冷的样子,别人难免要“迁就”一点,也不是她所误会的毕恭毕敬,于是赵依依笑嘻嘻对纪默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帮纪默拉开餐椅,语气殷勤,“纪默,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请你,你尝尝看。”
赵依依捧着脸满心期待地看着纪默,却见纪默未动筷子,只朝她投来视线,目光中明显写着问号。
本来是打算用饭菜收买、待“火候”差不多了再道歉,看来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面对纪默略带疑惑的目光,赵依依不由紧张起来,心中提了口气,期期艾艾地将心里所想如实道出。
“就是……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写稿子是你好心帮忙,我不应该挑挑拣拣的,还有还有,我被蛇咬、你送我去医院,我还没对你道谢,还有漫画、抽奖券……所以,对不起,还有,谢谢!”
纪默看着赵依依忽闪忽闪的眼睛,还有那似乎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心里多少被取悦。
这段时间集团收购一家大型企业,需要她处理的事很多,因此这段时间她基本是早出晚归,很少跟赵依依碰面,赵依依多半是以为她为着之前的事生气。
她气量当然没那么小,但赵依依这一脸在意担心的样子倒着实让这段时间过于忙碌的她调剂了一下心情。
因此,有意等了两三分钟,她才应道:“恩,我知道了。”
闻言,赵依依立刻绽出笑颜,但不一会儿又小小忐忑起来,“那个,纪默,你这是不生我的气了?”
见纪默点头,赵依依困惑道:“那你怎么不吃我做的菜呀?是不是,你其实还没有完全原谅我……”
眼看赵依依那厢就要开始“凄风苦雨”、“愁云惨淡”,纪默望着那一桌子色彩各异的菜,唇角抽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起筷子。
她试图催眠自己。
虽然看起来颜色有些奇怪,但到底还是有所区别,不像上次那样,全是黑乎乎的,也算有些进步。
吃了一口,纪默便知这“进步”一说完全是谬论。
但被赵依依那期待的目光逼视着,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又一口。
眼看一盘菜就要吃完,赵依依惊觉自己忘了给纪默盛饭,连忙起身往厨房去。
她记得饭铲是放在糖旁边的,很快找到饭铲,赵依依正要盛饭,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回身看向刚刚饭铲旁边的东西。
这一看之下,她大惊失色。
那,那哪是糖呀,那是变态辣椒粉!她平时放一丁点都能辣得流眼泪的那种,而刚刚她一面做菜,一面不自觉出神,不知道放进去多少……
所以,那糖醋咕咾肉……
赵依依顿时没了盛饭的心思,提溜着饭铲就冲出来。
见纪默还一脸淡定地吃着那道糖醋咕咾肉,赵依依心里一半是对自己不小心弄错调料的自责、懊恼,另一半,纠结复杂,她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
“好吃吗?”赵依依不自觉问道,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那么辣,好不好吃,明摆着的事。
然而纪默却点头,“好吃。”
赵依依眼泪都要出来了,冲过去夺下筷子,“好吃什么呀,我调料都放错了,我,我把糖放成了变态辣椒粉!你就糊弄我吧纪默!”
纪默看向赵依依泛红的眼圈,心头讶异了一瞬。她这个吃的人没哭,怎么赵依依反而哭了。
想抬手轻拧下那软乎乎的脸蛋以示安抚,胃里却忽然一阵翻搅。
这阵子工作太忙,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再加上刚刚那个变态辣……
察觉纪默忽然变了的脸色和泛白的唇色,赵依依心下一慌,“纪默,你没事吧,怎么了,你别吓我!”
纪默当然不想吓她,可急性胃炎发作之下,她一时也没法好好安抚眼前惊慌失措的人,于是只合上眼静静休息,想着稍微恢复再行打算。
她这一闭眼,赵依依几乎也停了心跳,当下慌了神,又强逼自己镇定,跑去打了120急救。
打完电话,赵依依又跑到纪默跟前,哭唧唧地,一边大叫纪默的名字,一边掐纪默的人中,生怕纪默“睡过去”。
纪默本来靠在椅子上合着眼,恰好胃中的不适稍缓,她刚要睡着,耳侧便一阵鬼哭狼嚎的。当下睁开眼,便见赵依依涕泪横流的,样子狼狈极了,焦急地看着她。
赵依依一见人总算醒了,还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连忙抹了把脸、把耳朵贴过去,那模样,仿佛纪默已经病入膏肓、现下这是发表临终遗言、恐怕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就要咽气。
赵依依屏着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然后便听那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促狭与笑意道:“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你再这么嚎下去,就不一定了。”
说着,赵依依感觉一只手轻轻揽上她的身体,把她按在她的怀里,随后又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
察觉到纪默的安抚,赵依依情绪多少松弛了一些,但仍是担心,见纪默又合上眼,心里一面顾忌着吵到纪默不再发出声音,一面又着急着不知纪默现在身体情况如何,最后只能暗自祈祷救护车快点过来。
*
晚上七点,纪默正在输液,赵依依罚站一样,笔直地站在床边望着她,满心自责。
纪默见她这般模样,垂眸弯了下唇角,伸手拍拍床边,示意她坐下。
赵依依本不想坐,转而见她是用的扎针的那只手,连忙坐下免得那只手再动。她可不想害纪默平白再多挨两针,刚刚那个扎针的小护士不甚熟练,戳了两三次针头才进去,她看着都疼。
跟那镇定的目光对视着,赵依依一心想着“赎罪”,不由道:“纪默,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家里人来看看你?”
一般人生病时,总会思念亲人,赵依依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体己,但纪默面色却冷下来,脸也扭过去对着上方的空气,不再看她。
“我没有亲人。”只听纪默说道。
说这话时,她面无波澜,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似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在纪默而言,这确实平常。
因为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认为。
虽是自己所出但始终对她漠不关心的父母,介入别人婚姻的女人,同父异母、关系冷淡的妹妹,无论哪一个,都算不上亲人。
她说得稀松平常,赵依依心里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本来一直好奇,纪默这样优秀的人,会出自什么样的家庭。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原来纪默的亲人已经去世。
一时间,赵依依心里复杂极了,什么都说不上来,只怔怔地看着纪默。
纪默忽地调转视线,看向她,“怎么,你很同情我?”
赵依依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这样沉默着发怔有点不合适。
纪默她显然不太想要别人的同情。她那么厉害,遇到任何事都从容冷静,从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也确实不需要别人同情。
所以赵依依摇摇头,“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这么优秀、这么好,他们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听着这番话,纪默不由出神。
是吗?他们会高兴吗?
如果今天他们也在,会像赵依依一样担心、一样焦急吗?
结果无需多想。
但那到底不是赵依依的错,纪默回神,打算回应赵依依只言片语,却见面前一张鼻歪眼斜的鬼脸。
这赵依依,又在作怪。
明明长得一副可爱模样,偏偏整天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憨憨的小妖怪。
纪默摸上那白嫩的脸蛋,轻拧了一下。
便见那脸蛋顺从心意地又恢复成正常、乖巧的样子。
赵依依手指轻抚被拧的地方,嘴巴鼓起,心说,看纪默不高兴,她逗她一下嘛,怎么这么不识逗,上来就拧人。
腹诽了这一瞬也就过了,她一点也没往心里去,拍了拍纪默另一只没扎针的手,换了话题,“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她一脸关切,纪默也就认真点答她,“好多了,现在就可以出院。”
这急性胃炎虽来势汹汹,但她身体底子在那里,其实吃了药也就差不多了,就算胃痛还未完全过去,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
赵依依听罢却一脸严肃地摇头,“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能出院。钱的事你别担心,有我呢。”
闻言,纪默眉梢微挑。
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这感觉,有点奇怪,但并不坏。
于是,她没做任何反驳,反而当真用心扮演起需要人照顾的病号,安静地看赵依依倒水、观察输液瓶、按铃,直到赵依依拿上手机、作势往病房外走。
“干什么去?”纪默问。
赵依依回头对她笑了下,“我很快回来。”说罢没了人影。
纪默疑惑一瞬,走到病房一侧的窗户那,没多久便见赵依依出现在楼下、往旁边的街道走去。
猜想她是去买东西,纪默收回目光,没再多想。
径自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忽然回神,已经二十分钟过去,而赵依依还没回来,纪默心中不由异样。当即打电话过去,却提示关机。
赵依依她……
一下子拔了针头,纪默起身就往外走。
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看了眼来电人,纪默接通电话,冷冷道:“什么事?”
那头的人笑道:“听说纪总胃炎住院,身为妹妹,我怎么能不问候一下呢?毕竟,我们是出自一个父亲,他应该也希望我们相亲相爱吧。”
闻言,纪默并不惊讶,纪燃自然有她了解消息的渠道,但仅限于这种小事,对她起不了半点威胁。
若是平时,她根本懒得理会纪燃的阴阳怪气,可当下,她担心着赵依依,语气不由带了些烦躁。
“少来烦我。”
“嘟……嘟……”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纪燃怔了下,明丽夺目的面孔沉了片刻,随即笑道:“居然像活人一样有情绪了,你这样,我倒真对你那个炉.鼎有几分好奇了。”
*
赵依依紧紧捏着手里的甜品袋,望着眼前满脸邪笑的人,想着是自己多心,要往旁边绕着走,那人却猛地手臂一伸,抓住了她的胳膊。
赵依依吓得惊叫一声,随即用力挣扎,“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那人非但不放,还更抓紧了她的手臂,随即被什么吸引似的,一张丑陋的面孔往她的腺.体处靠近。
赵依依心下慌极,却知道眼下只能自救,于是一边想着纪默镇定的脸给自己注入勇气,一边趁那Alpha一脸沉.醉,猛地踩了他一脚。
男人脚上一痛,松了桎梏。
赵依依连忙趁机逃脱。
然而,区区数秒,
她便意识到,她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
那条路,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死巷子。
“嘿嘿嘿……”
男人恐怖的狞笑声回荡在黑暗的巷子里。
一声声、愈发靠近。
全部的勇气和力气在刚刚都已用尽。
赵依依步步后退,语无伦次地威胁,“我,我告诉你,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你现在马上走,我会让她放过你,否则,你,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我劝你……”
本来只是情急之下、不经大脑、下意识的胡言乱语,却不想下一秒、她的话语真的被验证。
“跟这种人渣不用说这么多。”
宛如一盏灯火照进心间,将陷入沼泽的灵魂托出泥潭。
黑暗中,人静处。
什么人坚定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响起。
她逆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