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在这儿……”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婶,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举着昏死过去的宋泉的大章鱼,脑中一片混沌。要是这样他都不能捯饬清楚这里面的联系,他也不用做警察了。
谁能想到记忆里慈祥温和的李婶,竟然会是失踪案的罪魁祸首,那可是五百多号人。
好一会儿,他才憋出来一句:“那些失踪的人,他们,他们都去哪儿了?”
李婶没说话,站在她旁边的大章鱼下意识的打了个饱嗝。
孙文?宏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在他根正苗红的世界观里,被自己奉做再世恩人的李婶,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孙文?宏有些难以接受,他哭丧着脸,压低了声音:“为,为什么?”
李婶就?这么干看着他,良久,她苦笑一声,说道:“你可知道我这二十三年来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孙文?宏木木的看着李婶。
李婶盯着他,突然目光如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凭什么觉得我在经受过那样的痛楚之后,还能坦然自若的面对?那些人,说什么以德报怨,我更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说到这儿,李婶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郁里。
二十三年前,李婶十九岁,按照当时的社?会情况,正是可以嫁人的时候。
李家还算富裕,但是相比较而言,他家的邻居曾家,那可真叫一个穷,只有四间房的泥砖瓦房一到雨天就?漏水不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别看曾家穷,耐不住曾家的独子?曾育鑫是个聪明?又肯吃苦的,硬生生靠着社?会上好心人的捐款从小学读到了高?中,然后考上了京城政法大学。这在勉山渔村这个小地方,可是惊天动地头一回的喜事。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毕业之后是包分配的,更何况还是考进政法大学的大学生,日后妥妥的是要揣着金饭碗的。
有了这么个名头,曾育鑫顿时成了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金龟婿。
曾家有自己的打算,曾育鑫的父亲早些年因为一场车祸导致下半身瘫痪,这也是曾家贫穷的根本原因。曾育鑫的母亲同样患有严重的风湿,平日里也不能干重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只有等?曾育鑫放学回来之后再处理。
可是现在曾育鑫考上了大学,京城肯定是要去的。但是患病的父母却不能就?这么扔在家里。
曾育鑫起了先娶个媳妇,等?他离开家,起码还有人能照顾父母的念头。
这个时候,李婶就?入了他的眼,李婶长得只能算是清秀,但耐不住手脚勤快,为人温和懂礼,在勉山渔村的名声最好。
只等?着曾育鑫上门?提了这事,李父李母当下也不管曾育鑫家里可能连一份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来,他们只是觉得自家女儿嫁给?了现在的曾育鑫。虽然这刚开始日子?可能苦了点,但等?到曾育鑫出息了,那日后怎么着也能弄个官太太当当,坐享清福。
当下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至于?李婶,她对?曾育鑫的感官还算不错,加上李父李母满嘴跑火车似的给?她画大饼,她哪里还有拒绝的权力。
李婶就?这么嫁给?了曾育鑫,要是之后发生的事情真有李父李母想的这样美好,这勉山失踪案也就?不用发生了。
曾育鑫离开勉山渔村,奔赴京城之后不到两?个月,李婶就?确定有孕在身,并在七个月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此后的八年里,曾育鑫大学四年毕业,果不其然被分配到政府部门?工作,并在之后的四年里,三连跳成了正科级干部。
而远在渔村的李婶,丈夫常年不在身边,公?婆又都卧病在床,好在有娘家帮扶着,日子?勉强能过的下去。
又过了几年,曾育鑫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渐渐的往家里寄的钱多了起来,李婶用曾育鑫寄回来的钱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起了新房子?。
就?在新房建好之后没多久,曾父病重,曾育鑫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孩的漂亮女秘书。
曾育鑫原本娶了李婶,说白了就?是为了给?他父母找一个免费的保姆,他对?李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加上官场上的花花绿绿早就?迷住了他的眼,又怎么可能对?李婶忠贞不二。他之所以这么多年来很少回家,不过是觉得李婶这么一副乡下粗鄙的老虔婆模样,只会让见?惯了名门?贵妇或者是火辣佳丽的曾育鑫生理性的厌恶。
不得不说这是渣男的通病。
但曾育鑫很有自知之明?,他是寒门?走出去的,这就?意味着他注定了背后没有实力雄厚的靠山扶持他。他能力够,要想往上爬只能靠好的名声搭梯子?,在他没有到达一定高?度之前,抛弃糟糠这一条最容易被政敌攻讦的黑点,他绝不能有。
他可以厌恶李婶,却不能忽视自己名下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这一点。但是要让他回老家和李婶滚床单,曾育鑫是打心底的拒绝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让别的女人生下儿子?之后,以收养的名义?记到他和李婶名下。
只要他不倒,计生办的人总不至于?查到他头上来。
这样一个瞒天过海的计策一出,曾育鑫立刻开始了造人计划,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曾育鑫原本还想着这事最好是瞒着李婶,省心。
没曾想,孩子?出生没多久,曾育鑫甚至来不及偷偷摸摸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曾父就?病重了。
没有孙子?一直都是曾父的心底的痛,他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让曾父就?这么带着遗憾死不瞑目吧。
曾育鑫转念一想,反正李婶一直都待在乡下,闹腾不起来。只是估计这事儿一出,他在乡里的名声恐怕是要糟,但他也有让乡里乡亲不戳他脊梁骨的办法。
这不,别看李婶平日里待人挺温和的,但骨子?里是个烈性子?,事情一出,李婶就?炸了。
可偏偏曾育鑫大手一挥,先是把?勉山渔村村长的小儿子?弄成了自己的司机,又给?村里有些分量的老人喜爱的孙辈在城里安排了工作。最后更是以筹款为民,给?村里修了一条马路。
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曾育鑫这么大方,村里人嘴边风顿时就?换了个方向刮,三个两?个的跑到李婶这儿不竭余力的劝诫,说什么男人都这样,什么古代男人三妻四妾那是常识,什么你终究都还是曾育鑫的正房,什么想想你的女儿……
就?连她父母也都是愁眉苦脸的劝着她不要乱来。
偏偏李婶是个犟脾气,她看的明?明?白白,曾育鑫为什么敢这么胡作非为,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当官的吗?
她下了狠心,曾育鑫不仁,她就?不义?。当下就?决定去检察机关举报她。
没成想曾育鑫一直都找人盯着她呢,她这一动,还没出县城,就?被曾育鑫派人抓了回去。
曾育鑫气急败坏,却也不能拿李婶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把?人关起来。
就?是这么一关,就?出事了。
李婶的小女儿那年不过十一岁,母亲被关,父亲压根不管她,正是调皮的年纪,没了父母的管教,小孩的心顿时就?野了,跟着村里的几个比她大了五六岁的孩子?到海边玩。
结果在玩闹的时候没站住,一个踉跄落了海,丢了命。
曾育鑫心虚的带着女秘书和孩子?离开了勉山渔村,直到十几年后,对?方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副省长的位置,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婚姻问?题被政敌攻讦,然后干净利索的派人去了警察局,解除了和李婶的婚姻关系。
“所以从那时候起,但凡是让我遇上像是曾育鑫这样的渣滓,我都恨不得抽他们的血,剥他们的皮。”李婶恨恨的说道。
最开始的时候,单方面的杀人对?李婶来说是最解气不过,但越到后面,李婶就?越来越觉得迷茫。直到有一天她阴差阳错的为了救下一个女孩指挥着大章鱼杀了正要侵犯她的街头混混。
那一瞬间的成就?感,李婶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打从这时候开始,她袭击的目标不再局限于?渣男,她的志向变成了除暴安良。但凡是被她碰上的,最后都消失在勉山渔村的浓雾里。
“可,可是……”孙文?宏张了张嘴,眼底的迷茫散去了大半。
“没有什么可是的。”李婶冷笑一声,“你之所以揪住失踪案不放,不就?是为了给?曾育鑫一个交代吗?你不妨转告他,十六年前,他害我女儿没了命,现在我就?拿他那宝贝儿子?的命来换。更何况他那独子?和他一个德行?,沾花惹草,嚣张跋扈不说,竟敢在我眼皮子?勾结毒贩子?,他死的可不冤。”
李婶以前之所以不敢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一是想给?那些勉山渔村的人造成心理上的压力,毕竟有这么个神秘莫测的东西隐藏在黑暗里虎视眈眈,那些村民恐怕无时无刻都要掐着尾巴做人。
最主要的是她担心国?家方面容不下她。
可是现在,她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江一执,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对?方会给?她撑腰的奇怪感觉。
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当下胆子?大了不少。她不想做无名英雄,她没有那份胸襟。她只想借着孙文?宏的嘴,爆出自己的身份,也好让曾育鑫尝尝什么叫做如芒在背。
孙文?宏张了张嘴,没说话,周身满是落寞,他下意识的看向江一执,现在他是老大。
江一执沉了沉气,对?李婶说道:“起码孙文?宏有一句话是对?的,有些人到底是罪不至死。”
李婶沉默了一会儿,她哪里不明?白江一执的意思,她看向大章鱼和它触须上的宋泉。
大章鱼眼珠子?转了转,到嘴的口粮就?这么没了。
它把?宋泉放下来,左看右看琢磨了好一会儿,眼角的余光突然被不远处破旧的集装箱上凸出来的一块铁皮子?给?吸引住了。
它颠了颠宋泉,像是在扔保龄球一样,把?宋泉扔了出去。
“嘀嘀嘀……”
一阵海风吹过,孙文?宏看着倒趴在集装箱上,裤裆处不停的往地面上滴血却依旧昏死着的宋泉,眼中的迷茫顷刻间一扫而光,下半身下意识的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有bug,谢谢帮忙捉虫的大大们,挨个摸小手(?>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