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内依旧车水马龙。
和漠北完全是两个天地。
渝也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来了,印象里他还是很小的时候常在街上独自玩。他稍微一看,便觉得街上的男女都肤色偏白,女子倒还好,但盛京城内的男子都是戴帽插花,看着文质彬彬的。
他下意识垂头看了看自己晒得比周围人都黑一度的手,好看的剑眉轻轻皱起,抿了抿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加快了脚步。
蒋氏药铺。
渝也看铺子开门了,径直走上前去。
“公子来得早啊,您是哪里不舒服?”蒋六安还在整理药柜,他背对着渝也,正在木柜上爬上爬下。
“咳咳。”渝也故意沉着嗓子咳嗽两声,蒋六安立刻回头,他果然还和是和幼时一般听觉过人。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一看。脸上立刻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赶紧走上前来。
“渝也?!真的是你?”他立刻搭脉,“我听说你死了啊,来,快让我看看!我瞧瞧是不是活人。”
“……”
蒋六安出身医药世家,医术了得,家中父兄大多在太医院当差。但他不喜欢皇宫里的氛围,自己在盛京城内开个医药铺子,三年五载过去,在坊间也传出了个“蒋神医”的名声,不比他的哥哥弟弟们混得差。
渝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两瓶桂花酿放到桌上。
“可以啊,还记得兄弟好这口。”渝也和他小时候在一个私塾念书,两人关系很好。
“我就知道你没事!”蒋六安搭着他的肩膀,抿了口桂花酿,笑呵呵地说,“怎么有空看我来了呀,是不是伤到什么要害了?”
“胡说。”渝也嫌弃地撇开他的手,认真问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调养女子寒凉的药?她手腕特别冷,寒冬腊月的时候,手上都像是没温度一样。”
“她?”蒋六安敏锐非常,联想到盛京城内这几日前前后后的事儿,他立刻摇摇头,语气啧啧,“以前看你伤筋动骨都能忍着疼,我让你赶紧歇会儿,你说要去执行公务不得马虎。
现在有了媳妇了,不一样了啊。连媳妇儿的手冷都要来问一下。你看看这满大街的人,谁冬天不手冷啊。”
出言不逊。
渝也没收他一瓶桂花酿。
但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判断。
他也没有摸过别的女孩子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子冬日都会这样。但是他自己不是,渝也不管冬天夏天手都火热热的。以至于那晚孟昭宁按着他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块冰按住了一样。他都要冷清醒了。
说归说,笑归笑,蒋六安立刻抓了些药给渝也包好。
“好了,这是些调养滋补的药,你先拿着。”蒋六安收起开玩笑的语气,“你得先回去问问你夫人体寒的原因,我才好对症下药。你去问问是她天生如此,还是生了什么病导致的,好好瞧瞧。年纪轻轻,莫落下病根了。”
“嗯。”渝也点点头。她看起来太身虚体弱了。渝也垂眸,想着她睡着的模样,她那么可爱,她要健健康康的。
“还有件事,你知道京城里的女子一般都喜欢些什么物件吗?”
“啊?”蒋六安疯狂咋舌,“你是谁?你为什么冒充渝也?他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小时候读书都不跟女孩子一起坐!”
“……”渝也撇撇嘴,不说算了。
他正要离开,蒋六安犹豫再三还是道,“渝也,我听我家老爷子说,石常磊出事了。他半夜三更带着人去抄渝家,现在被拉到宫里去蹲大牢了。”
渝也点头,蒋六安的父亲是太医院院首,他知道些宫中消息也不意外。
“当年石常磊能进盛京城,是因为渝将军的好心之举,路上看他饥寒交迫,随手给的盘缠。他能获得武状元的头衔,是因为你不想断他前程。”蒋六安道,“你们父子对他有恩,他却恩将仇报。”
看渝也没有任何反应,蒋六安忍不住劝道,“世子,我知道渝家都是古道热肠之人,但是你想想咱们小时候的遭遇,想想当时读书时候的那帮人,再想想石常磊。盛京城里的女子重容貌,我们都爱文弱书生。你不在京城,不知道这些。真心之人总是容易被辜负的。何必呢,不如好好保护自己。”
渝也当然知道这点。
他并非是轻信他人之辈,在情势复杂的战场上,需要有一双明辨真假的眼睛。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是非真假他心中有数。诚然,世间存在阴险狡诈之辈,也需有防人之心,但他不会因为一个石常磊,就去怀疑接下来所有新遇到的人。
至少对孟昭宁,他想要以真心换真心。
渝也回道,“你说的没错,不付出自然不会得到伤害,保护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但是——”
他脑海里想起孟昭宁睡着时的模样,想起她昨晚挡在渝夫人身前时害怕却又勇敢的眼神,他眼底染上笑意,轻声道,“但是,我想要她的真心。”
回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渝也路过一处宅邸,里里外外很是热闹。里面的人吵的吵、闹得闹,外面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随意看了一眼,看到里面有一女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但他正想着赶紧把热乎的汤包送送回去,这事儿转头被抛到了脑后。
等他回府,孟昭宁早已起身。
她正站在一处梅花树下,身披白色的披风,细细看那梅花的花瓣。她抬眼,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个陌生少年。
他生得剑眉星目,身量很高,她站到他身旁还不到肩膀。这人面生又面熟,孟昭宁盯着他看许久,愣是没记起来这人是谁。但对方倒是看她看得很开心,甚至还不明缘由地在那里眼里亮晶晶的,含着不容人忽视的笑意,生生把她看得后退好几步。
岂有此理?
居然有人还敢在渝家父子回来以后这般放肆!
昭宁在看他!
渝也超级开心,他也很有礼貌地看回去,本就好看的眼睛更是有神采。可是昭宁看他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她的眼神怎么逐渐怪怪的?
孟昭宁秀眉微蹙。
眼前这人非但不收回眼神,甚至眼睛还越看越亮晶晶,到底是哪家的登徒浪子,明目张胆地看她不说,还露出那样阳光烂漫的神情。
岂有此理。
“这位公子,你可知我是谁?”她强装淡定,尽力吓唬他。
“我当然知道。”渝也的神情里藏着几分傲娇,“把我的牌位抱的这么紧的还能有谁?想来想去,不也是只有那位知道我战死,却还对我至死不渝的小夫人吗?”
孟昭宁:“……”
她瞬间垂眸,收起眼里的威胁之意。
昨晚黑灯瞎火,火把和宫灯映照在渝也脸上,愣是把这张俊秀的脸映照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惊魂之色。火把将阴影投射在渝也的脸上,在他本就提弓拿剑的情况下,将人映照者像从地狱里冲杀出来的修罗。
他身着盔甲,满身杀气,虽然言语间能察觉到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是当时的场面太过紧张,注意力都被石常磊那一番演技吸引过去,孟昭宁也没留神细看他,只觉得渝也看起来好凶,非常不好惹。
眼前这个手提药包和汤包、糕点的少年,眼神乖巧,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衣着是带有束手的轻便着装,像只可爱的小狗狗,抛去一身不合适的火把等物件的点缀,他整个人的气质温和又活泼,和昨晚的分明是两个人。
孟昭宁的脑海里正疯狂构思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那凶狠的眼神。
渝也倒是疑惑,她为什么不说话?
她刚刚的眼神像是漠北荒林里的小兽幼崽一般。好奇、疑惑、奶凶奶凶的,一副嗷嗷待哺的小兽模样,看着怪可爱的。
“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些糕点?”渝也提起还是热乎的糕点和汤包,看她半晌没动静,渝也挑挑眉,状似随意,“哦,这个是我早上出门办事,路过这些店铺,随便买了点。”
“多谢世子。”孟昭宁从善如流地他递过来的台阶。
屋内还算暖和。渝也把带回来的汤包、点心、小糕点一一展开,给她铺好桌面,就乖乖呆坐在一旁,撑着脑袋没说话。
他眨眨眼,偶尔揉揉脑袋,然后换个姿势,接着安安静静地坐着。如此反复几回,渝也都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周遭的同僚、朋友、属下都是男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和姑娘家面对面坐过。渝也的的眼眸微微垂着,悄悄打量孟昭宁的动作,看她在专注地吃饭,他就慢慢地抬起眼皮想看看她,但刚看了一眼,心里那种不知道哪里来的不应该的偷看别人的道德感突然升起来。
他顿时垂下脑袋,又恢复成安安静静的样子。
终于,渝也觉得自己好像打扰到她吃饭了,“那你先吃,我先出去了。”
孟昭宁轻轻点头。
锦绣看人出去,这才上前来,嗅了嗅空气中的奶香味,馋嘴道,“小姐,这是裕鼎楼的糕点呀。他家的奶乳酥和蜜糖糕卖的特别好!每天不少人排队呢!”
孟昭宁露出淡淡笑意,“想吃什么只管拿就是了。”
“谢谢小姐!”锦绣立刻上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连连称赞,“不愧是盛京城里大家小姐们都爱的糕点铺子,味道真好!不过这个点就买到了,世子应该起的蛮早吧。他们习武之人好像都不爱多睡。”
孟昭宁看着这些糕点,又看了看渝也赠给她的一双耳坠。
她早起的时候就发现这耳坠下压着一张纸条,依旧是那么糟糕的字迹,上面写着——
“赠给孟昭宁。”
倒是挺让她意外。
好像他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凶悍?
她本就做好打算,若是他和坊间传言一样真的独断专行,那她也不和他置气,毕竟见面的时日不长,不久后他又要回漠北。但要是他是个好相处的,她在渝府会好过许多。
“小姐,我觉得你今日精神很好。”锦绣看了看她的气色道,“以前你冬天起来都懒洋洋的,整日整日的困乏没精神。但是今日倒是蛮好!白里透红的,超级好看!”因落水留下的病根,孟昭宁每到冬天就手脚寒凉,身虚体弱病症更是严重。
但是最近要清醒许多,冬日里也不再病恹恹的。
神思稍顿,孟昭宁看了看对面空出来的座位,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猜想——
最近只要是她梦到了渝也,整晚便不被梦魇所困,起床后更是神清气爽。
要是渝也在她身边会不会更有效?就像刚刚这样,他只是乖巧地坐在她对面,她的困意和疲惫会慢慢消散。
难道是这个原因吗?
孟昭宁神思一滞。
不。
不会的。
她瞬间打消这个猜想。
这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应当只是意外吧,恰好她最近状态好。
她摇摇头,拿起一块牛乳酥,咬上一口压压惊。
门外的寒风中。
渝也坐在亭子里数蚂蚁,不甚开心。
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和自己说话?
回忆起脑海里孟昭宁曾说的话,他想了想,难道真的被蒋六安说中,是自己不好看?她曾经那样说过爱慕他,是不是看他模样并不清秀,就失望了呀。
他看了看自己的肤色。的确,他是没有盛京城里的男子白皙,但他出生就是这种肤色,后来去了漠北风吹日晒的,也白不回来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想要搓得稍微白净一些。
摸着渝夫人给他的半块玉佩,渝也呆呆地垂下眼眸。说是云深师父给的新婚贺礼,他没看到昭宁带上,她是不是不喜欢?
“世子,吃这个吗?”孟昭宁看他拿着糕点走出来,本来想分一半给渝夫人,但是看渝也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拿着糕点走了过来。
“不吃,甜的。”渝也摇摇头,眼皮也没抬起来,蔫了吧唧的。
“这个糯米糕不甜,很好吃。”纤纤玉指将糕点送到他嘴前,渝也瞬间呆滞,他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愣愣地乖乖张口,吃了大半,差点咬到她的手指。孟昭宁的本意不是喂他吃,但看他咬都咬了,自然不说话。
他吃着吃着咬到了孟昭宁的手指,渝也惊醒,而后瞬间后退。原本落寞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语气略有倔强,“尝着还行吧。”
方才他心里的不开心早已烟消云散。
孟昭宁半晌没动。
渝也指间触到她的一瞬间,她莫名举得呼吸都顺畅许多,她想再试试,于是又拿起一块乳酪酥。
这个是真的甜!渝也真不能吃甜的,他的牙吃不得这么腻歪的东西。
但抬眸,对上看孟昭宁略有期待的眼神,他脑海里一片空白,顿时啥都没想,愣愣地张嘴,直接闭着眼睛一口将奶酪酥全都塞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昭宁:靠近渝也就能恢复精神,这不合理。但转念一想,我重生这件事,好像更不合理。猫猫疑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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