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喵喵!”
后排乘客的手机提示音是猫叫声。
苏玫梦里的闹闹,此刻也在张开嘴巴喵喵叫。
她猛然醒转,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双眼直盯着前排椅背出神。
邻座的阿姨松了口气:“啊,终于醒了!小姑娘,你没事吧?”
“还好,做了个噩梦……”
乘务员也问:“需要温开水吗?我帮你倒一杯。”
“谢谢,我自己带了水。”苏玫谢过热心阿姨和乘务员,打开随身携带瓶装水小口啜饮。
清凉的水沿着她的喉咙一路流进胃里,胸口处火烧般的灼热感慢慢消退。
早晨和小池聊起小猫闹闹,晚上却做了重现十年前经历的怪梦——苏玫不清楚这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或许是某个话题触发了她的深层记忆,或许是她原本就没忘记。
邻座阿姨送她一块陈皮糖:“吃点甜的,心情会好很多。”
苏玫轻轻颔首:“谢谢您。”
但是,陈皮糖并不像阿姨描述得那么甜。
在甜味之外,有着明显的咸味和酸涩。不过,提神醒脑的效果很好,远远掩盖了口感上的不足。
夜里十一点半,长途大巴停靠在榆西县客运站。
出发前,苏玫仅凭满腔热情,认为赶在零点前见到外婆一定没问题。可眼下的情况,却让她进退两难。
县城的交通,不像云城那样四通八达。
客运站外,此时只剩拼车载客的私家车了。司机师傅大多叼着烟卷,露着肚皮,一边挠痒痒,一边打量独自出行的旅客。
苏玫望而却步。
她伫立在出站口,回忆着上次来看望外婆住过的旅店名称。刚才大巴车上的邻座阿姨走了过来:“小姑娘,你老家在哪儿?”
因为先前建立起来的信任,促使苏玫毫不犹豫,把外婆居住的村子告诉这位阿姨。
“谷坡村。”
阿姨笑道:“巧了,我们顺路。我家闺女等会儿来接我,你和我们一起回吧!”
本以为会等来一辆农用货车,谁知竟是颜色鲜艳的四驱皮卡。
苏玫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穿的火红色小西装,和车身颜色完全相同。
阿姨所说的闺女年纪不大,交谈后苏玫得知,对方比自己小四岁,今天二十,而且刚过十八岁就考下了A1驾驶证。
苏玫由衷赞道:“厉害!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摸方向盘,更别说考驾照了。”
女孩羞涩地笑了:“姐,你过奖了。我都是为了创业,才不得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一路上,三人聊得热火朝天,借此赶走困意。
到了外婆家门口,阿姨和她的女儿报上自家门牌号,邀请苏玫有空去家里做客。
“我们种的凤梨可甜了,到时候给你开两个最大的尝尝!”
苏玫心中萌生了合作的念头,欣然接受邀请:“好啊,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皮卡驶出视线,苏玫从背包夹层拿了钥匙开门。
白天在泠海市为新店开业剪彩,她的心就已飞回了外婆家的古朴小院。
推开木门,院子正中央的紫藤架仍在,瀑布般的紫色花朵在一盏幽黄夜灯的照耀下,浓淡相宜,散发着迷人的色彩。
临上返回云城的飞机,苏玫打给外婆,告知了到达村子的大致时间。
夜已深,前院屋檐下的夜灯亮着,难道外婆还没睡?
堂屋的门没锁。
苏玫进了屋,放下背包换了拖鞋,便折去外婆的卧室察看。
果然不出所料——外婆盘腿坐于床边的柳木矮柜,借着油灯微弱的照明,飞针走线地缝制碎花图案的袖套。
“外婆!”苏玫赶忙跑上前,“又怕费电不点灯,看坏眼睛怎么办?”
“有灯,有电,我用不惯。”外婆抬头,“我寻思着,你来了要帮我干家务,又不能弄脏衣服,做副袖套……”
“我不是说让您早点休息吗?外婆,您为什么不听话?”
“没大没小——”外婆停下手头的活计,嗔怪道,“你总让我听话,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天天坐飞机,多危险!”
苏玫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楚楚可怜地坐到外婆身旁。
“全国各地都有业务,时间紧任务重,不坐飞机不行的……”
“电视上不是说,高铁和飞机一样快嘛!”外婆抬起手来,指尖轻戳苏玫的额角,“你这臭孩子,从来都这么犟。”
苏玫无奈地说明实情:“开了直营店的城市都是热门旅游城市,高铁票很难买,我没办法啊!”
“也对,你工作忙,买不到车票会误事。”外婆不再纠结交通工具的问题,迅速切换话题,“男朋友呢?春天你回来帮我做寿,可是答应过我的,没忘了吧?”
“没忘。”苏玫趴在外婆膝盖上,“我没找到合适的。”
“我不是老顽固,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外婆帮苏玫解开发圈,“催你找个男朋友,归根结底还是担心你。”
“我现在对男人不感兴趣。”苏玫脑海中闪过江衍平的脸,嘴角不禁抽动两下。
“好男人总是有的。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个?”外婆抚摸着苏玫的头发,“上个礼拜六,村头老许家民宿接待了云城来的游客……”
苏玫忙不迭打断:“外婆,家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照顾不好自己。”外婆拍拍苏玫的后背,起身穿鞋,“我给你留了杂粮饭和黄豆雪菜焖银鱼,别吃太多,会长胖的。”
外婆的唠叨声渐渐消失在厨房方向。
苏玫唇边笑意加深了。
她翻身上床,仰面躺倒。枕着外婆的荞麦枕,她心里无比踏实。
不知不觉小憩了十几分钟,饭菜香味飘进卧室,苏玫悠悠然睁开双眼,望着蚊帐白色的帐顶发愣。
“玫玫,起床!吃饭!”
“哎,来啦!”苏玫应声跑到堂屋,看到桌上的杯盘碗筷,却不见外婆的身影。
院子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奇怪,外婆去哪儿了?
苏玫悻悻地坐回桌旁,满脑子浆糊,胃口全无。
吃了几口朝思暮想的家乡美食,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放下碗筷,她轻舔嘴角,只有陈皮糖的咸和涩依稀可寻。
院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苏玫跳起来,冲了过去。
“外婆,您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出去,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然而,门外站着的人,并不是苏玫的外婆。
“别来无恙啊!”文思诚笑容可掬,即使是假笑,他也能做到天衣无缝,“原来你就是宋婆婆的外孙女——你外婆很喜欢我,想把我介绍给你当男朋友。”
“你把我外婆怎么样了?”
第一时间的反应最真实,苏玫也不例外。眼前这个男人,比传说中的魑魅魍魉更叫她觉得恐怖。
“瞧你说的,难道我是坏人吗?”文思诚退后几步,双手拢在嘴边,朝昏暗的小路高喊,“宋婆婆,慢点走,小心别摔倒!”
苏玫抓过门闩,当作趁手的防身武器,寸步不离守在门口。
直到外婆唤她的名字,她混乱的思绪才稍稍理清。
“外婆,您出门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让你多睡会儿嘛!”外婆扶着柳树,气喘吁吁地说,“给你收拾的房间,插座坏了好久。村里电工不在家,我就找他上门来修。”
“您不早说!”苏玫不肯让开门口位置,“我会修插座,不需要别人帮忙。”
“玫玫,这个小伙子,就是我说的那个游客。”外婆关掉手电筒,“他也是云城人,你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我们算是半个朋友。”
苏玫和文思诚截然不同的回答,令外婆吃惊不已:“到底怎么回事?”
“您先进家,我从头说给您听。”苏玫把外婆让进院子,返身堵住大门,“文师傅,很晚了,你请回吧!”
她的言外之意是“我们家不欢迎你”,话到嘴边换了措辞。
“我打算在谷坡村住几天,希望不会再遇见你。”
重重关上大门,苏玫依次检查门锁、门闩。
最后,她加了一张条凳和两个旧木箱挡门,心里仍然惴惴不安。
外婆看苏玫脸色不对劲,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收拾好南边卧室,外婆喊她早点睡觉。
简单洗漱之后,苏玫躺在散发着檀木幽香的单人床上,脑子虽乱,但倦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定好手机闹钟,她阖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
一夜无梦。
对于苏玫来讲,这是十年不遇的奇迹。
又一次先于闹钟醒来,她没有发呆磨蹭,麻利地起床,去厨房准备早餐。
外婆向来吃得简单,清粥咸菜就能对付一顿。
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是真的硬朗,却也不能长年这样凑合。所以,苏玫每次回来,都会给外婆改善伙食。
储物柜的玻璃门里,五罐加强营养的中老年奶粉,一罐都没开封。
冰箱冷冻室也是同样的情况:冻虾、冻鸡胸肉和牛肉制品,外婆一直不舍得吃,外包装保持着原样。
苏玫又气闷又心疼,不由得红了眼眶。
重新洗脸花去两三分钟,她还未迈过厨房门槛,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你好,有人吗?打扰了,我想问路——”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低沉嗓音,开启了苏玫有生之年最糟糕的早晨。
她顿觉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凉,心口却热得发烫。
一分钟后,苏玫拉开院门。
江衍平背靠门前那棵柳树,眼中含笑,略微下垂的眼尾带着一点无辜感。他没有拄拐,轮椅停在脚边,身体的重量全靠臂力支撑。
这双桃花眼,不复往日闪耀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如果不仔细看,没人会察觉他眼中的狡黠,曾经还有的些许纯真,此刻已然消失无踪。
“早上好!”江衍平面露得意,“感恩老天眷顾,我没有找错门。”
省略预告和提示,苏玫的怒骂声脱口而出。
“滚,我不想看见你,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苏玫:我们家不是民宿。
江衍平(委屈巴巴):残障人士恳求关怀……
苏玫:滚!
尼古拉斯:嫂子,嫂子!我也跟来了,可以住你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