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哭到崩溃 Bathed in tears

拍最后一出戏的时候天气不太好。

就好像知道男主角约翰·普罗克托要慷慨赴死一般,天昏沉沉的,有着海一样的灰蓝色。

空气很潮,脚下的草地里露水多得可以把鞋子湿透。

查莉换上不怎么御寒的戏服,站在草地上瑟瑟发抖。

导演希特纳对于这样的天气大喜过望,从大清早开始就可劲儿催场务,要他们动作迅速,以防一会儿出太阳。

群演不愧是剧组最惨。不管镜头能不能拍到群演、要切多少个机位,只要是还在拍这场戏,他们就得一直站在下面。

所以查莉低头准备待会儿表演的同时,还在心里默默祈祷丹尼尔今天状态务必要好,快点把这一段戏拍完才是正理。

自从拿到丹尼尔的笔记,这一段戏查莉在脑海里演练了不下百遍。

脸上的一哭、一笑、一皱眉,她都对着镜子精心设计过。

就算是做不到最真情实感的,那也至少得当最好看的那个不是?

导演说开拍的那一刻,查莉的所有情绪就都蓄势待发。

囚车押着今早要上绞刑台的三人,缓慢地驶入镜头。

约翰·普罗克托和村里另外两位年长的女性一起被带到行刑场上。

他们三人因为抵死也不愿意做出虚假的招供,将更多人牵连进猎巫一案中,于是被迂腐的法庭判为“巫师”。

法官对几人的无辜心知肚明,底下观刑的村民同样。

其中一位老妇的丈夫被左右搀扶着,泣不成声。

查莉所饰演的女孩乔安娜——巫术谣言的发起者之一——此刻正站在人群当众,看着这起由她们引起的惨剧。

约翰·普罗克托,这位整个村庄里最有知识、受人们敬仰的男性,亲手被她送上了绞架。

羞愧、懊恼、恐惧的情绪一时间逐个浮现在查莉的脸上,她咬着嘴唇微微低眼,不忍心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希特纳拿着对讲机,激动地向二摄喊话,“快,快!镜头盯紧乔安娜了吗?其他几个群演的表情后面再拍。”

普罗克托走上绞架的那一刻,查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魇住的,心头突然被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住。

她喉头发紧,眼圈霎时就红了,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以防泪水决堤。

如此一来,查莉的眼睛几乎望着脚底的草地,哽咽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咽回肚子里去。

囚犯们站定在绞架上,行刑官将粗麻绳一个个地套上他们瘦弱的脖子,三人齐声念起了誓词。

决绝又坚定的语气中,能听出往生之人对暗无天日的封建社会毫无留恋之情。

在他们开口的那一刻起,查莉的心里防线完全崩溃,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嘴唇微微颤抖着,时不时张开一条小缝急促又断断续续地吸着气。

“给我把乔安娜盯紧!她这一条足够放到电影里了。”希特纳再次催促二摄捕捉绝美镜头。

三人念誓词的声音渐弱,主摄及时将镜头移到了一动不动的粗麻绳上。

希特纳盯着监视器,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这个版本的结局看起来效果不错,但还是想要多拍几版试试。

于是大声喊Cut,催促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动起来,大家回到原来的地方再来一遍。

这头导演刚一喊完,没能从戏里缓过来的查莉便哭得更加投入了。

不用担心在摄像头前崩溃带来的问题,她蹲坐在草地中,抱着膝盖勉强收拾这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停下来。

一旁的演员老姐姐不知从哪里掏了张纸巾递给查莉,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哭。

在场大多都是跑了不知道多少个片场的老演员了,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两次因为投入太过而刹不住车的,因此对查莉感同身受。

不过群演做到他们这个年纪了,大多数人都变得油滑了起来,不会在对自己不重要的场景里投入太多精力。

但查莉的赤子之心少不得把他们其中的一些带回了自己年轻的岁月。

想当年,他们也有过争取到手的每一个角色都逼迫自己演得出彩的时候,梦想着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凭借表演翻身的巨星。

但理想很快就会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最后只给他们留下一身还算是能被人称道的演技。

在温言软语安慰之下,查莉虽然还处于一碰就要哭的状态,但总算是能收住了。匆匆忙忙把纸巾藏到摄像机绝对拍不到的地方,等导演喊第二遍。

强忍着眼泪的情况下,查莉明显感觉自己第二次的发挥比不上第一遍那么好。

丹尼尔演的约翰·普罗克托简直戳中查莉的泪点

等这场戏终于拍完的时候查莉觉得自己都要哭懵了,好心的演员大姐给她拿了件外套来,还有人替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暖和暖和。

导演希特纳兴奋地拿着大喇叭,通知整个片场说这部电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大家可以都收拾收拾铺盖滚了。

于是片场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几个关系好的演员紧赶慢赶换上常服,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剧组其他人打,就一起吃饭去了。

查莉本来之后就没什么事,卸完妆突然想起丹尼尔临走前朝她看了一眼,考虑一下决定去他的化妆间找他。

怎么也是用了他笔记里的方法,可不得向他炫耀炫耀然后再讨教一下?

正当查莉要敲门进到丹尼尔的化妆室时,一个力道从后面勾着她的肘把她从门口拖开了。

她被吓得刚要尖叫,嘴又被身后那人眼疾手快地给捂上了。

查莉惊恐转头,发现差点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的人居然是薇诺娜·瑞德。

“嘘——”薇诺娜把食指竖在双唇之前,她看出了查莉眼中的疑惑和气恼,也不急着解释,先把查莉带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才开口。

“我可是救你一命啊,”今天没戏的薇诺娜妆容精致,唇红齿白,“你知道谁在里面吗?”

查莉挑起一边眉毛,显得有些傲慢,“是吗?那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是我得罪不起的。”说罢就转身要回到丹尼尔的化妆间门口敲门。

“诶!你回来”薇诺娜又一把勾住查莉的肘,拦住她不让查莉过去,“是丽贝卡·米勒!”

“什么?”查莉有些震惊于自己的疏忽。

和丹尼尔在片场相处了这么长一段快乐的时光,恍惚间她居然完全忘记了丽贝卡·米勒的存在。

合着这段时间老是把丹尼尔约出去的人是丽贝卡·米勒?

“你知道她是谁对吧?”薇诺娜大概能从查莉震惊的表情里猜出来。

查莉委屈地扁扁嘴,“我们大剧作家的女儿丽贝卡,剧组里有谁能不知道啊?”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在你进去前告诉你了吧?”薇诺娜斜了化妆间一眼,伸手细数着丽贝卡自从剧组开机以来的一二三条罪状。

最后,义愤填膺地总结出了她最大的不满,“丹尼尔是把自己当乔治·尼森吗?尼森因为喜欢莫扎特,把人家遗孀都娶了。戴-刘易斯就学着要娶阿瑟·米勒的女儿?”

相当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查莉没办法解释,只能讽刺地道:“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们俩能从莎士比亚聊到当代美国文学呢?”

“行了,我看你心里也别提有多不服气了。”薇诺娜打断查莉酸溜溜的嘲讽,提议说:“走,咱们俩现在进去坏他们好事儿。”

查莉理了理紧身T恤,然后把指尖插进牛仔裤兜里,跟着薇诺娜去搞事了。

进门的时候坏心眼的薇诺娜故意没敲门,见到丹尼尔和丽贝卡在一起时还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不愧是当代知名戏精。

跟在薇诺娜身后踏进化妆间的查莉暗自腹诽。

“嗨,丽贝卡,居然在这里碰到你。”薇诺娜上前例行公事地给了她一个拥抱,查莉也客气地紧随其后。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欢迎我们加入吗?”查莉脸上挂着职业假笑,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上她总是会用这样一个灿烂又不太亲切的微笑来减掉不少麻烦。

这时丹尼尔转头看了她一眼,查莉心头一跳,以为他瞧出了她们俩不对头的味道。

不过他随即就低眉勾起嘴角一笑,拍了拍一旁的沙发,“坐吧,我们俩在说《萨勒姆的女巫》剧本的事。”

“还真是正事呢。”薇诺娜将目光在丹尼尔和丽贝卡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凉飕飕的说了一句。

丽贝卡也不生气,继续维持着优雅又理智的形象,“刚才说到哪儿了?”

“结尾那一段交代各个角色结局的旁白,该不该加在电影最后。”丹尼尔出声提醒,“丽贝卡觉得应该保留,但我觉得并不是非常必要。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查莉见薇诺娜没什么反应,于是率先开口,“保留地话电影的形式可以更贴近于原剧,如果想要把这部电影当做更加豪华的舞台剧作为存档,那还是应该要保留吧?”

“我不喜欢,最后艾比沦为娼妓,普罗克托夫人没多久也改嫁了。听上去让人难受的很。”薇诺娜的理由相当感性,往往可以代表很大一部分观众的体验。

“我的观点其实和薇诺娜的很像,”丽贝卡大方的笑笑,“但我是从对剧本创作目的理解,《萨勒姆的女巫》的意图就是要折磨到观众的每一根神经。只有观众足够痛苦,才能警醒大家当今的社会中不能再任由各种‘萨勒姆猎巫事件’的发展。”

丹尼尔听完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丽贝卡总是能很好的理解到米勒先生的意图,电影制作时也要从剧本创作者的意图来考量这些细小的改动。”

正当查莉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的这么务实,显得自己好像说不出《萨勒姆的女巫》的故事内核,刚刚夸完丽贝卡的丹尼尔朝她微微一笑。

嗯?是吧,她说的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