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来人一身华衣,后背挺得笔直,此时正站在院外,对着妖界君主銮殿的方向,一头墨发乖顺地铺散在背后。

看背影,应当是位光风霁月的人物,但他却好像时时刻刻都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觉得只要稍微松懈一时三刻就配不上六界君主这几个字似的。

让人看着都累。

当身后传来一阵风时,那裹挟着寒意的声音让长谈觉出了一股风声鹤唳的架势,三千青丝都跟着如数炸起。他眼神凌厉,急忙躲开了商壹堪称想置人于死地的掌风。

长谈连忙退出去很远,哪怕如此身上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脸上却有点冷了。

“不知商先生有何指教?”

如此问着,他眼睛便直直地打量起了商壹,惊奇地像之前没见过一般。

又怀疑又确认的,尽管他努力不露出异样,可在场总有人心知肚明。

闻言,商壹先淡漠地一甩衣袖,单手负于背后,连正眼都吝啬地没给一个。

只淡淡道:“天君不是要置商某于死地,现下怎么不与我较量一番了?”

长谈蹙眉,余光在看到千杯从銮殿内疑惑地走出来,他视线微闪着躲开,咬牙:“商先生,你胡说什么?”

“呵,”商壹嗤笑,终于舍得转头直面长谈了:“与无字天书较量上,你应当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吧,以假乱真都已坍塌了可能你都不知晓。”

“不然你方才见到我如此惊讶是作何?”

长谈眉头不可抑制地抽动了一下:“你……”

商壹却冷声打断他:“你现下装这副无辜的模样做给谁看?千杯?”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天公老是不作美,经常有雨,有的时候地面还没干上半天,新的雨就又落下来了。

导致往四周望去,没一处令人心情?平静的地方。

长谈警铃大作,商壹冷眼相对,千杯全然不解。

“商先生……”千杯已经糊涂了,疑惑地非常明显:“怎么回事?”

“是我下的。”长谈突然出声,视死如归一般:“如何?”

商壹浅色的眸子里全是冰凉一片,他直勾勾地盯着长谈,一字一句:“黑雾人是你。”

“是。”

“你想杀了我。”

“……嗯。”

“因为千杯。”

长谈咬牙:“……是。”

对方这样坦荡地认了,商壹反而不那么气结了。确定了他真的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和往常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时不同,商壹眉梢微挑,转身朝銮殿内走去,理所?应当地吩咐道:“进来谈。”

在院外静默了片刻,长谈抿唇,还当真跟着进去了,临走之前连看一眼千杯的勇气都没有。

千杯眉头还深深地蹙着,临了也想一起进去,还没转身就只听面前“咣当”一声,门关了!

里面商壹的声音还恰巧传了出来:“不许进来。管理你的妖界子民去。”

千杯的脚步就真的顿住了,嘴唇蠕动半天,他还是从胸腔后吐出一口不满的气,对着门口行礼:“是。”

待真的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向站得笔直的长谈竟一下子放松了肩膀,再也没有一点居于高位的模样。

商壹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轻饮:“长谈,我给你留足了体?面,再要不识好歹,真打起来,你不一定?会讨到好处。”

谁人都知长谈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攻于心计,权谋那一套长谈当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除了根骨不佳之外,这还要归功于上任的六界君主。长谈身为天族太子时,他们父子之间就时常像隔着一层东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开始,父亲不怎么教儿子法?术神力,怕他篡位吧。最后,待羽翼丰满,儿子亲手解决掉了父亲,还是篡位了。

是六合内不可多得的奇谈。

所?以说打起来他捞不到好处这种话,绝不是虚言。

长谈不说话。

商壹道:“虽非自愿,但我暂代了妖界君主三万年之久,保住了冰火狐一族的最后血脉。君位还给千杯,便应当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坐下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后,商壹不疾不徐,甚至还带了一点慵懒地瞧了长谈一眼,但还是令人有些发冷:“在妖界,商某说其一,哪怕是千杯,都说不得其二。”

兴许是口渴了,也兴许是想找点事做,长谈也给自己斟了杯茶,但他只是把茶盏捏在手里轻轻摩擦,没喝。

“要如何才不会将我杀你之事告诉千杯?”良久,他如是问道。

“先看天君心诚不诚吧。”

长谈疑惑地看过去。

商壹把自己的杯子轻磕在了桌面上,那一声响铿锵有力,势必要将某些事情?砸出个豁口。

“以假乱真,天君是何时开始布下的?”

长谈思忖,摩擦杯壁的频率加快了,好像在考虑该不该相信商壹。

而后,他道:“两千年前左右。”

冰火狐一族被灭之时,千杯才几千岁,那时候商壹并不认识他,也无?意陷入这种你死我活的战争中。

他独自待在深山老林,清冷是清冷了点,但好在很自在。

白妖首为妖界而死,如卿先生同样也为妖界而死,是个聪明人都知道退避三舍几个字该如何写。

所?以冰火狐仅剩下千杯时,他无?人照顾,便被当时还是天族太子的长谈抱了回去。

千杯在九重天长大,妖界无?人看管,没有一个人毛遂自荐说自己有能力。

几年之后,整个妖界都愈发往下坡路走,有仇之间的就相互残杀,没仇之间的也相互唾弃,没谁去找其他妖类抱团取暖,几乎快乱成了一锅粥。

早就已经不成形了。

白妖首与如卿先生一直以来都德高望重,他们的孩子也是倍受尊崇的。

何况那时候商壹的无?字天书也已经风靡了妖界数万年,人人都唤他一声商先生。就算没有白妖首与如卿先生,他也是个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人物。

在妖界真的要走上不归路之前,各方大妖寻遍了六合里的深山老林,甚至搞起了下三滥地进行围堵——商壹被找到了。

那时商壹八万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大妖,张口就想说拒绝的话,可对面却有一个人说。

“商先生,您母亲是顶天立地的大妖首领,教会众妖要言而有信;您父亲是能望古穿今的如卿先生,告诉众妖无?论何时都得死而后生。他们为妖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怎么能将自己拘泥于这一方天地啊!”

不知被哪句字眼说的失了声断了言,商壹静静地看着他们,而后轻声问道:“那我须身先士卒么?”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双手负于背后,率先出了自己的深山老林:“即日起,商某暂代妖界君主,别乱改称谓。”

也是由此,哪怕他都身为妖界君主了,别人仍然得喊他商先生,从不逾规。

一直以来,他明明每天无所?事事,却在做暂代妖君的两年之内将妖界打理的井井有条。

没有人能忤逆大妖的气息与压制,他们天生臣服。

期间,他去天神界寻过最后一只冰火狐血脉,那小家伙被照顾的还算好。九重天明明重重把守,他却能天天无拘无?束地在各方撒泼打滚。

商壹当时问他:“要不要回去管理妖界。”

小千杯说:“我连幻化人形都不会,怎么管理啊。”

语气和神态还挺沮丧。

不知道是不是冰火狐被灭的那场杀戮太过血腥沉重,千杯受了损,很难幻化人形,明明是纯妖,但他后来直到五万多岁才能变出人形——还是在从天神界回到妖界之后。

不觉中,商壹就心软了,不得不把这场“暂代”往下做。

宿命,本就是一场躲不过的天命。

商壹认了。

他想,等小妖君什么时候能幻化人形时,再什么时候将妖界交还给他吧。

可没想到三万年后,商壹却迎来了千杯自断七尾,从九重天跳下凡世、满身是伤的坠落下来的场面。

那七尾几乎要了千杯的命,商壹都以为他是死了,呼吸都感受不到,只有胸腔后的心脏还在微弱跳着证明他还有气息,算是没凉透。

长谈要完成了他的大业,杀了天降——上任六界君主。

千杯早在不觉中对他的君上付出了真心,没想到后来,却是欢喜上了一个仇人。

千杯回到妖界后,长谈也在后知后觉中发觉离不开那只狐狸了。

便时常下来寻。商壹自然不会让他见,多次请他离开。

身为六界君主,要懂得深明大义,怎可无缘无?故挑起两界之间的战争,长谈别无他法?,被逼急了,想到了以假乱真,他还想杀了商壹。

“第一次没杀了我,是因你从未去过现世吧。”商壹明知故问,语调很平静。

长谈捏紧了茶盏:“我未曾想到我在自己的以假乱真里,神力也会被削弱。否则……”

否则商壹真的会死。

商壹嗤笑,语带嘲讽:“这只能说明天君的‘以假乱真’当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真真是无人能及。”

他又冷笑一声:“我的无?字天书都无法?破解。”

也真真是奇形怪状的东西他懂得倒是更多些,能靠这些坐上天君之位,也是可以了。

长谈不语。

“那你第二次,为何只是方出现便消失了?”商壹问。

銮殿里出现了一瞬的静默,半晌,长谈才道:“你遇上情?劫了。”

“是情,非劫,”商壹纠正他:“因此呢?”

闻言,长谈倒是有些惊讶地看过去,似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痛快的地承认。

而后他说:“我对你下以假乱真,无?非就是怕千杯对你心生好感。杀你为一,实在杀不了,你若有了良人,也合我心意。”

“总之只要不碍眼,死便不是必然。”

谁知闻言,商壹倒是眉梢轻动,冷笑出声:“你个废物还想杀我,说得中听。”

长谈也回以冷笑:“不试试如何知晓?”

商壹无意与他多周旋,继而道:“回去的方法——是让我永远待在那里的方法,拿出来。”

敌人一般的人物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一阵子,就已经算是自己的功法?很成功了。长谈也早在很久之前便想过如果商壹突然有一天回来,那他们定是会先打个你死我活。

所?以方才耳边掌风凌厉,长谈躲得及时,却并没有表现出奇怪。

他也想过商壹不会给他留什么所?谓的体?面,直接向千杯说出他的罪名,反正长谈在六合内臭名昭著,多一点和更多一点根本没什么区别。长谈有好多攻于心计的法?子使自己变得干干净净,甚至楚楚可怜,根本不怕商壹说些什么,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罢了。

但长谈唯独没想过今天这种场面,商壹只是发泄似的拍了他一掌——还没拍到。便直接收手主动停了,也没有冷言冷语地向千杯揭穿他的丑陋行径,现在竟然还要求“把让我永远留在那里的方法亮出来。”

长谈蹙眉:“你魔怔了?”

商壹莫名其妙:“这不就是你心中所想?”

“是,没错,”长谈也不拐弯抹角玩虚的,他只是相当不解疑惑:“那里给你下蛊了?”

商壹点头:“嗯。”

这人眼中清明坚定?,还有股令人心惊的执拗,但从中根本看不出任何一丁点儿的蛊术,更何况他一个十几万岁的大妖,那里长谈虽然没真正去过,但那里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废物他还是知道的,能有人在商壹身上下蛊,是得有多厉害?

绝无?可能。

除非商壹心甘情?愿!

无?论什么,如果能真走,长谈其实求之不得。

他静默片刻,不再问原因,说:“合上你在六合内的无?字天书。”

商壹不解:“什么?”

长谈说:“你的无?字天书,一直有个人待在里面。”

闻言,商壹蹙眉,问:“唐闲清?”

长谈点头:“将他带出来,合上此处的无?字天书,让书和真假‘相悖’从最初时便不存在。我送你们进以假乱真,待你们安稳了,我会毁掉这里的真假。”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唐闲清这个变故在,在这次将商壹送到以假乱真里时,长谈就会毫不犹豫地毁掉这个功法?,就像商壹的无?字天书“锁住”唐闲清,商壹同样会被以假乱真封在里面,除了施加者,没人能开。哪怕是与其相悖的无?字天书也不行。

世间万物,有锁便有钥,以假乱真和无?字天书在实质上是一种很像的东西,所?以他们两个就像“人”似的——既然我练了这个你就不能再修,互相厌恶,谁也瞧不上谁。

因此一旦碰上,无?论是过去发生过的,还是造诣越高场景越真的,谁的场面也别想成形。

直接原地坍塌,堪称“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但长谈始终没封上,他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功法?减弱了,但一想这玩意儿在更早的几千年前他都用过,那时候以假乱真就已经不受他控制开始演绎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了,没道理时间越久,他的修行还能倒退。

而后,他忽而想起一千多年前、他在妖界见过缠着商壹说要进现世的唐闲清,那时他才惊醒般地意识到,六合这边的无?字天书一直未曾关上过,相悖一直存在,虽然比较弱,但他做不到断掉以假乱真的后路。

直到今日,由于商壹在那边用的无?字天书次数太多,终于导致双方势均力敌,他就回来了。

“虽然你有不预测未来的规矩,但实则你的无?字天书哪里都能去。”长谈说着,好像全身都跟着热络了起来,不加掩饰地期待着人走:“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唐闲清被锁在你的无?字天书里时,你再对他用无字天书照样可以。以假乱真也是如此,我在这边将它封了,就算你要回六合也可,只不过……”他眼神落过来,幸灾乐祸似的想看看商壹到底如何选择,一时玩心四起,甚至带点恐吓地说:“自此,你就不再是这里的人了。”

商壹道:“行。”

长谈:“……”

长谈有些迷惘地多眨了好几次眼:“这里是你家。”他这样提醒。

商壹却嗤笑:“我四海都可为家。”

长谈语塞,又道:“此处有你的子民。”

商壹:“是千杯的。我自认可以功成退隐,有何不妥?”

在对方又一次无话可说时,商壹只道:“长谈,千杯对你早已无?男女之情?,莫太过纠缠,你所?犯罪孽不是你如今想弥补便可一笔勾销的。”他站起来,不耐烦交涉了似的,开始用绯色小痣对着人:“天君,商某丑话说在前,你想让我走,我本意也只想去寻我家小朋友,他等急了会害怕,此事你我都有所?需,并不是谁帮谁,因此也就没有欠人情这一说。但如若你再做伤害小妖君之事,我身为妖君的左膀右臂,定?不会善罢甘休。”

商壹转过身,看着长谈,一字一句警告提醒:“作为书主,往后你还会在六合见到我。”

长谈一一应下他这些话,低声应允:“我知。”

“我不会再伤他。”

商壹不答,只心道,千杯五万岁了,独当一面应当是够了,也算他未曾辜负白妖首与如卿先生的心愿。

所?欠一切,该了结了。

这天,月明星稀,窗外窸窸窣窣地响着几道虫鸣声,正在自己家欲行颠鸾倒凤之事的舒殊,刚把唐闲清推倒,扶着人肩膀坐在他腰上。

身上衬衫都掉了一半,此时就松松垮垮地落在他腰间,香肩外露。他轻喘着去扒人衣服解人腰带,最后一步的苗头还没看到——人没了。

舒殊“pia!”地一下坐在了床上,还上下颠簸了两下,睁着带点情|欲薄红的眼尾,迷茫地轻眨着,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唐闲清:特么的你是真的狗,自己不好过也让我不好过。

感谢支持啊,给大家鞠躬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