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看来我没猜错，你什么都记得。”顾诚哲放开了她，坐到一旁。
苏婉清道：“你方才说，苏明澈？你究竟是谁？”她的脸上失了血色，万没有想到会从顾诚哲口中听到这个恍若隔世的名字。
“我是谁？那么你又是谁呢？你还是之前那个苏家大小姐吗？宁愿散尽家财也不愿同我在一起？我本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但是自灯会后，我终于晓得为什么我看你的第一眼就那么讨厌你。”但是还是没能够阻止自己不由自主地喜欢你。顾诚哲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缓缓看向苏婉清。
苏婉清迟疑着问道：“你是苏明澈？这怎么可能？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事实如此。苏婉清，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顾诚哲端坐一旁，说道。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思绪万千，刚有了苏明澈的记忆时，第一反应是推开她。知道她第一世不愿意同自己在一起，这一世仍旧不情不愿地嫁给他，这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当苏婉清当着侯夫人的面说出要嫁给他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拒绝了她。但那日苏婉清走后，侯夫人坐下来同他说话。
“不喜欢清清？”这话是侯夫人说的。
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到克制不住自己。可是那个人好像从来不会动心，怎么也不会喜欢上他。顾诚哲那时怎么回答的？他才从混乱的记忆里挣脱出来，低着头道：“嗯。”
“不喜欢何必摆出这副沮丧的模样？你让她去过喜欢的生活，那你知道她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你怎么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眼尖看见自己儿子眼睫颤了颤，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决定加一把火，道：“既然你不喜欢，那也罢了。好歹清清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多年，我也不能不管。其实前些时候就有人来向我提过想迎清清进门做正室夫人。家世上可能不如我们，但是好在那人家庭清白，清清过去不会受苦。”
顾诚哲冷冷道：“家世差，只能清清白白了。那么穷，拿什么养表妹？你是不知道表妹多能吃，上了街这也要吃那也要吃，寻常人家养得起她不成？”
侯夫人嘴角弯了弯，赶忙收敛住笑意。她就知道这小子心口不一的，多半是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好，这才把清清给气跑了。
“清清这丫头乖巧，寻常日子倒也过得。若是嫁过去了肯定会是个好娘子的。再说了，就算他家不景气，不是还有你吗？你可是她亲表哥，到时候小俩口有了孩子，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顾诚哲道：“这种连自家孩子都养不起的人家，您真的要把清清往火坑里推？”
侯夫人挑了挑眉，道：“其实我还看重了另外一家，这人你也认识。就是那王尚书家的小儿子，人是骄纵了些，毕竟是家中老小，都是宠到大的。但好在家世不错，就算咱们清清吃得是多了点，山珍海味他们家也负担得起。你知道清清是个老实孩子，就算是以后这王公子纳妾什么的，清清肯定也会包容的。这夫妻的日子肯定是和和美美的。虽然说你这孩子做事没头没尾地，把你和清清定亲的事传了出去，但京城知道的人还不算多。王家那里，我多走动一下，跟他们解释清楚便是了。”
“娘，王公子小小年纪就流连花楼，通房都好几个了，你就是考虑谁也不能考虑他。不行，我不同意。”顾诚哲是脑袋磕着了，但眼下听了自家母亲的话，是心也在滴血。想到苏婉清要嫁给别人，还要替被人生儿育女，甚至于那人可能还待她不好，他便觉得胸膛间有一团怒火燃起，但理智这盆冷水刻意要将它给浇灭，于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气闷得很。
“那你说，谁最合适？娘也是没法子了。看好的两个都被你说的一无是处，这可真难。”侯夫人越发确定他的心意。见顾诚哲久久不语，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行了，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喜欢就把清清留下来，别等到错过了之后再后悔。清清方才可是被你气得哭了。”
“可是，她不喜欢我。我怎么能把她强留下来，这样她是不会欢喜的。我不能这样做。”顾诚哲说道。
“我还道你外出求学那么多年，为皇上办事也是得心应手。偏生在感情上一窍不通。罢了，我不管你了，别等到清清跟别人成亲的时候来找我哭便是了。好好休息吧，为娘走了。”侯夫人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然奏了效，便不再多说，端看这对小儿女自己的了。
因了这一段因缘，顾诚哲其实是期待着苏婉清能够说些什么的。关于前世，关于现在，对于他来说，其实算是迈不过的心结。
但是苏婉清什么都没说。她看了顾诚哲一眼，忽然推来门，走了出去。
她暂时还没从顾诚哲就是苏明澈的刺激中醒悟过来。
小说中，有这么一段么？她记不清楚了。因为苏明澈不是男主角。顾诚哲又只跟程萱雅发生关联。苏婉清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推动情节的女配罢了。她忧心忡忡走出来，差点撞到侯夫人。
“姨母，对不起，没撞到你吧？”苏婉清回过神来，伸手去扶侯夫人。侯夫人看了看她身后，道：“没有。你过来找诚哲？”
“是。我过来看看表哥恢复得怎么样了。姨母既然没事的话，我便先回去了。”
“慢着。清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是不是诚哲他欺负你了？”侯夫人说道。
她本来是怕顾诚哲又一时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伤到了苏婉清，但苏婉清心虚，想到屋内那个吻，立刻否认道：“不是的，姨母。表哥没有欺负我，我、我先回房了。”说完逃也一般走了，留下狐疑的侯夫人。
苏婉清，你不对劲。说起诚哲欺负，怎么不怒反倒有些羞了？那小脸都快红透了。莫不是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不成？侯夫人兴冲冲地打开房门，高声道：“诚哲吾儿，方才我在门外遇见清清，她说你欺负她了？”
顾诚哲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吻。她的唇很软，大约是才吃了橘子，吻起来有一股柑橘的芳香味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那时好像有些不管不顾，不知道是不是吓到她了。顾诚哲不说话，反而红了脸。
顾诚哲，你也不对劲。
侯夫人立刻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很是欣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说说细节。”
顾诚哲这下连脖子都红了。他有些无措，道：“娘，没什么细节。你别问了。”
“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孩子？你是不是没什么经验，让清清不快了？她方才出去的时候，好像有些不高兴。”
顾诚哲抬起头，绯色消退了大半，神色有些沮丧，“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但是她不愿意说。”
“你怎么这么憨？你叫她怎么说。倒不如剖白自己的心迹，让她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到时候，接受与不接受，都是她的选择。但是现在是她不知晓你是怎么想的，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互相猜忌，误会会越来越深。”侯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娘，我知道了。”
顾诚哲的伤本就不严重，不过磕碰了一下。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是药也不必吃的。不过是为着侯夫人安心，还按时服着药。他沉下心来，想了几日，终究是觉得没有勇气约苏婉清出来，便想了个法子把自己想要说的都写下来，放在信里面，希望苏婉清看了之后能够了解他的心意。
只是这几日苏婉清也并没有闲着。她开始出去找宅院了。候府虽然大，但是眼下搬出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看了几日，终于看到了一处合心意的宅子。那宅子不大，但是她和苏母两个人住应该是差不多的，附近就有商铺，还有卖菜的地方，总体来说不会过分偏僻，生活起来也便利。只是价格稍微偏贵了一些，她便犹豫了一下，决定回去和苏母商议了之后再做决定。
苏婉清回候府的时候正好碰见一辆马车停在候府门口。她知晓大约是候府的客人，便打算从侧门进去，没想到马车伤下来一人叫住了她，道：“苏婉清！”
是程萱雅。
很多日没看见她了。她还是穿得很华丽，眉间画了花钿，看起来更是妩媚动人了。对于这个小说里面得女主角，苏婉清有天然的敬畏。她停下来，看着程萱雅走近。“程小姐，多日未见了。”
程萱雅扬了扬下巴，算是应了，道：“是许久没见了。怎么？你看起来憔悴许多，是在这候府过得不如意么？”
苏婉清淡淡笑了笑，道：“在候府中，长辈关爱我，我亦在这里居住很久，没什么不如意的。倒是程小姐今日造访候府，是来找我表哥的吗？”
“你知道便好。顾诚哲在何处，且带我见他。”
苏婉清想起书中的描写：苏婉清满心欢喜等到顾诚哲归来，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生得很美，张张扬扬地站在顾诚哲的身后，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地一笑。那便是程萱雅了。
程萱雅好像无时无刻都是骄傲的，便是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了，亦是如此。
苏婉清觉得自己没资格怜悯她什么。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很大程度上可以实现。唯一的变数是，顾诚哲拥有苏明澈的记忆。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苏婉清觉得心底生起了一些叫做希冀的东西，那是她求而不得的贪念。
“表哥此时应当在府上，我让门房去替你通报一声。”苏婉清道。
“我进府何须门房通报。我可知，我现在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你见了我不行礼便罢了，竟敢如此无礼！来人，教她学学礼仪。”程萱雅变了脸色，说道。
苏婉清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了几个侍卫，听了她的吩咐便要上前来。苏婉清退后了一步，道：“郡主见谅，我不知郡主的身份，怠慢了。”
“你看你是故意的。来人，给我掌嘴。”这是有心要找茬了。幸而此时府门一开，顾诚哲从门里出来，道：“不知郡主今日来我府上，有何贵干？倒不知我表妹何处触怒了郡主，郡主竟然要对我表妹用刑。她若是有什么错处，合该我候府亲自来罚，不必劳驾郡主。”
他看了一眼苏婉清，站在她身前，将她护住。程萱雅冷冷看向苏婉清，再看顾诚哲时，眼神柔和了许多，道：“方才我求着苏姑娘替我找一下你，但是苏姑娘似乎有些不悦，顶撞了几句。我毕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一时下不来台，这才冲动之间要罚她。其实只要苏姑娘诚恳道歉，我是不会真的罚她的。苏姑娘，不过同你开个玩笑，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吧？”最后这句话是对苏婉清说的。
她想苏婉清若是是个识大体识抬举的人，应当会见了台阶就下吧。程萱雅一向很懂得捉摸人心，尤其是对待那些和她生活在同一个人情框架下的人。
顾诚哲看了看身后的苏婉清，见她脸上倔强之色明显。他何曾不晓得她，外柔内刚，根本不是会低头的性子。顾诚哲对程萱雅说道：“我看郡主倒像是故意在为难我家表妹。”见程萱雅变了脸色，这才不急不徐地说道：“当然，我也只是同郡主开个小小的玩笑。想必郡主不会介意的，对吧？”
程萱雅被堵住话头，不好翻脸。况且她今日本就是来找顾诚哲的，怎么好由着性子来。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僵，但还是勉强能看，道：“正是，都是小玩笑而已，不必介意。”
顾诚哲请程萱雅进去，见苏婉清还在原地站着，无奈叹了口气，又走回去，站在她面前道：“愣着做什么，走啊。”她的肤色很白，几缕碎发挡在额前，黑白相衬，更是显得肤白胜雪。他很高，整个人把她拢在自己的影子里。
“她不是我请来的。”顾诚哲觉得自己要解释一句。他记得侯夫人说过，要让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虽然很难，但他要学着慢慢去做。
果然，见那姑娘眉目微动，道：“嗯。”
进了候府，顾诚哲不由分说地拉着苏婉清一起去待客。苏婉清推脱不过，被他拉到花厅，只是她打定了主意就在一旁坐着，绝不吭声。侯夫人听说消息，竟也过来了。彼时，花厅中四人，皆怀着古怪的心思。
程萱雅偷偷打量着顾诚哲。顾诚哲偷偷瞧着苏婉清。苏婉清不知在想什么，垂着头一言不发。而侯夫人，暗自打量着这三人。这场景，有趣得很。
最后还是侯夫人先开口了，道：“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程萱雅瞄了一眼顾诚哲，道：“无事。只是小城一别，许久未见过诚哲哥哥和苏姑娘了，今日得了闲，便想着来拜望一下故友。”
“哦，看来郡主和他们俩关系不错。那届时郡主记得一定要来参加诚哲和清清的婚礼。”侯夫人刻意说道。
程萱雅到底年轻，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道：“什么？他们要成亲了？”
“是啊，诚哲没告诉你吗他们定亲了，迟早要成亲的。我打算就近择个好日子，越快越好。”
苏婉清这会儿见顾诚哲没有解释的念头，终于打破了自己坚决不开口的想法，只是刚一张嘴，就被顾诚哲喂了一块糕点，堵住了她的嘴。而且这块糕点还是她最最最最最不爱吃的，中间包裹着的不知道是什么馅，用乱七八糟来形容想必不会差得太远。面饼上撒着芝麻，但是吃起来有些甜又有些咸还有些苦。自打她来候府第一次吃到这个糕点，就再也没吃过第二次，今日竟然又被迫吃了。
顾诚哲脸上带着笑，苏婉清甚至看出了一丝宠溺，他说道：“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多吃些。”
糕点已经被喂到了嘴里，几双眼睛瞧着，苏婉清不好吐出来，只好把糕点几口嚼了，强行咽下去。她吃完了，那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程萱雅又道：“我早就听说苏姑娘从小被寄养在候府，候府对她十分不错。今日见了果真如此。若是寻常的世家，必定是不会娶一个罪臣的女儿，但是候府却不介意门第之差，也不介意其他的因素。我真是替苏姑娘感到幸运。”
顾诚哲神色有些冷了，道：“因为清清值得。我娶妻子并不是娶什么门第，而是看重对方是什么人。清清就是最好的姑娘，无需其他的附属价值。郡主若是真的祝福我们，我倒是会给郡主发喜帖的。郡主一定要来参加。”说完顾诚哲又拈起一块糕点投食给苏婉清，还好这次是苏婉清爱吃的。他顺手投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苏婉清自暴自弃地吃了，全程把自己当成一只无辜的摆件，听这几人说话。
顾诚哲见她乖巧地吃着，活像一只嘴里包着坚果的小松鼠，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小动作被侯夫人尽收眼底。她知道儿子开窍了，喜不自胜道：“你们先聊着，我那头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郡主是稀客，便留下来用饭吧。我着厨房那头准备。”
程萱雅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侯夫人既然邀请了，她便也不客气地答应了。侯夫人一走，气氛又松快了些。苏婉清忙不迭站起来道：“我突然想起我娘亲叫我早些回去，她有事要同我交待。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顾诚哲就在她旁边，顺手一拉，苏婉清不偏不倚竟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下脸是彻底红了。她失语地看着对面气急败坏的程萱雅。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要和他秀恩爱。
程萱雅已经暂时将她耳朵停止了接收信号。她眼睛都快要红了，瞪着面前的两人。苏婉清要从顾诚哲的腿上起来，顾诚哲却不放，道：“怕什么？郡主不是外人。你我亲密些又何妨，郡主能够理解的。”他偏要惹人误会。
苏婉清掐了他腰上的软肉用力一捏，顾诚哲吃痛放开了手，苏婉清趁机脱身起来，在原位坐下。顾诚哲的眸色却深了许多。她掐的力道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那挠痒痒一般的力道，却让他的心思浮动起来。是以，顾诚哲变得有些沉默，因为自己的心猿意马。
她知道程萱雅现在看她的目光可能想把她吃了。一个是书中的男主角，一个是书中的女主角。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炮灰掉的她。
苏婉清伸手想摸块糕点放进嘴里，那糕点已经自动跑到了她面前。“你看你，吃得满嘴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让郡主见笑了。”顾诚哲说完抬了袖子在她嘴边擦了一下，实际上是擦了个寂寞。苏婉清脸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十分公式化，聊天几句诸如天气之类的话题。程萱雅终于开门见山道：“咱们几个都是知根知底的，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就只说了，诚哲哥哥，我觉得苏婉清配不上你。”
苏婉清被点了名立刻停了嘴上的动作，下意识看向顾诚哲。顾诚哲轻咳了一声，站起来道：“郡主，我觉得你说错了。我和清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月老见了也说般配的。”
苏婉清差点噎住，道：“你什么时候认识月老了？”
“梦里啊，月老特意托梦来跟我说的。他告诉我，我们两个的红线已经绑成了死结，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以后的每一世注定要缠缠绵绵，不死不休了。不信的话，你亲自去问他。”
不了不了。苏婉清面无表情把糕点往嘴里塞，决定停止沟通。
据说那一日，程萱雅是红着眼睛出了候府的，且再也没有在候府出现过。
苏婉清回去同苏母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把那小宅院租下来。苏母手里还有些钱，她觉得贵些无所谓，重要的是那里挨着衙门，母女俩住着安全为上。于是苏婉清下定了决心。经过程萱雅这么一遭，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顾诚哲了。所以苏婉清决定先行去跟姨母说明这件事。
侯夫人显然没什么准备。她以为这两天两个人的感情应该是升温了，但是苏婉清一开口就是要向她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