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玉冠束发,一身青衫,站在苏婉清面前的是顾诚哲。苏婉清吃了一惊,见顾诚哲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问道:“你冒冒失失地跑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苏婉清摇了摇头,自己倒是先笑了,看来自己方才在马车上的一番思索竟然是多虑了。不过顾诚哲既然在这里,她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道:“表哥让人把我接到这荒郊野岭来,我心中害怕,多想了些。如今见表哥站在这里,自然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不过这个地方咱们是要做什么?”

她脸上笑意坦然,顾诚哲不由地多看她两眼,这才收回目光,道:“先进去再说。”

苏婉清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诚哲后面,这宅子光线偏暗,白天看起来室内都不大亮堂。绕过假山往里行去,见正厅前躺倒着两个人,吓了苏婉清一跳,急忙扯住顾诚哲的袖子道:“表哥,你慢些走。”顾诚哲这次倒没有不耐烦,见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便放缓了脚步,柔声道:“他们只是晕了过去,不必害怕。这宅子我已经清理干净了,应当没其他人了。但你务必跟紧些,防着有其他人突然进来。”

他说得神秘莫测,苏婉清却忽然灵光一闪,道:“莫非这时程家的宅子。”

顾诚哲唇角勾起,道:“聪明。程萱雅告诉我,他爹贪腐的证据就在这座宅子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找出来。”

“这程小姐竟肯把这个告诉你?这可是大罪。若是她爹倒了,她自己的日子能好过吗?”

顾诚哲道:“这个我后面会跟你解释。我们俩速速找来,以免横生枝节。”说完两人走进书房,苏婉清松开顾诚哲的袖子,目光打量着屋内的陈设。靠墙并排放着三个书柜,密密麻麻地堆放着书籍,顺手拿了两本下来,都是市面上常见的书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此地空旷安静,苏婉清便将声音放得很低,问道:“说是证据,但证据究竟是什么?”

“应当是册子一类的东西。”他目光逡巡着四周,手一一抚过。苏婉清决定老老实实地取下书来翻看,就怕证据夹在这些书籍之中。但不多时就累得双臂发软,口中却不提,愈发认真起来。高侧的书拿不到,索性搬了凳子过来站上去拿。取十册一次,用双手托住,手却早已酸软,一时没托住,凳子也没踩稳,差点摔落下来。好在顾诚哲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向,见状立刻扔了手中的书,苏婉清便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顾诚哲的怀中。四目相对的时间不是很久,顾诚哲将她扶稳站在地上,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累不累?”

“有些。但是无妨的,这书架上还有好些书,不如一鼓作气地翻完了再说。”

顾诚哲用袖子把苏婉清踩过的凳子擦干净,道:“你先坐着歇息一下,好好思考一下你平日里藏东西是会藏在哪些地方。我怕你待会儿东西没找着,把自己给弄伤了,我还没法子交待。”

苏婉清见他用袖子去擦,心中忐忑难安,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见他已经背过身子去翻看书籍,只好坐下来,免得惹他厌烦。只见顾诚哲翻书的方式奇快,两指拈出一本书,从头翻到尾不过片刻,苏婉清甚至疑心他有没有看清楚上面的字。想发问又怕打扰到他,只好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发愣。“可曾想到什么?”顾诚哲问道。

苏婉清思考了一下,道:“表哥既是要我想,一般人也只会藏在卧室和书房两个地方比较稳妥了吧。一是时常能够看顾着,二是外人不会经常出入。但是这座宅子看起来不大像有主人居住,未必就跟常人一样的。”她琢磨了一下,道:“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看看那些觉得必定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如何?”

顾诚哲丢出一张图纸给她看,道:“你好生瞧瞧,觉得哪些地方有可能的,咱们都去看看。机会只有这一次,再想来恐怕就难了。”他背对着苏婉清仍在专心致志地翻书,苏婉清看了看他,低头看起图纸来。图纸上面画着这座宅子的布局,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尚在外院。但这普通的民居本生不大,应该不会太过费力才是。“我看我们还是去卧室瞧瞧,表哥以为如何呢?”

“也好。”

外面却渐渐阴沉,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半晌数道雷声轰隆而至,一场雨浠沥沥的下了起来。苏婉清去外面瞧了瞧道:“下雨了。”

顾诚哲却已经翻看得差不多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走罢。”却又把袖子递给她。

苏婉清不明所以,想起他的少爷脾气,便凑上前去,替他拍了拍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顾诚哲却哼了一声,道:“不是怕么?暂且借你扯着,只是你可仔细些,我这衣服是上好的云锦做的。若是被你扯坏了,你怕是赔不起。”

苏婉清有心和他争辩两句,但雷声一来,她立刻怂了,乖顺地扯住顾诚哲的袖子,道:“谢谢表哥,我一定会用心对待您的袖子的。对了,表哥,你方才翻看得那么快,可有看清楚了么?”

顾诚哲双眼打探着路径,道:“这些书我早以熟读在心,何须多看?便是那一页多了一个字,我看过也得叫我找出来。咱们走右侧,去几间卧室看看。”

不料卧室找了个底朝天也是一无所获。遂又把柴房浴房等处查看了一边,这证据依然渺渺茫茫的,丝毫不见踪迹。“难道是程家小姐的情报有误?但是我仍旧想不通她为何要做这种对自家不利的事情。爱你爱得够深了。”苏婉清说道。但是这话一说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眼神飘忽着去瞧顾诚哲的神色,却见他一脸淡然,道:“她不过是有自己的打算罢了。”旁的却没有多说。

苏婉清不知道自己心中是酸是涩,慢慢涌起一股失落,但很快压制下去,观察着四周,寻找着一切可能性。顾诚哲道:“这种宅子,自然是窄了些的。你喜欢这样清净的地方吗?还是热闹一些的地方?”

“清净是好,但是这地方住久了又没旁人的话,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寞。我的话,还是喜欢热闹繁华一些的地方,这样......”做起生意来也方便,苏婉清没说完,心想做生意这件事虽然心里有了些盘算,但多说无益,不如暂且不提。

顾诚哲却很想听她的后半句话,道:“这样什么?”

苏婉清笑了笑,道:“这样人多热闹一些。”

“好,我记下了。”顾诚哲点点头说道。忽然听到苏婉清道:“表哥,你看那个地方还有一扇小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不如我么过去瞧瞧。”话未完身已先动,朝着那个方向奔去了。那扇小门靠着拐角处,门前一盆高大的盆景遮掩着,不容易注意到。难怪方才打那里经过好几次都没发现。苏婉清很是卖力地把盆景挪开,推开门,又退出来道:“里面太黑了。”

因为没有窗户的原因,又正好在背光处,里面的确是一片漆黑。顾诚哲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顺手从旁边房间拿了一盏油灯进去。屋子里被黄色的光照亮了,事物都显出本身的轮廓来。墙上支着的一张弓已经生了锈,旁边挂着箭筒,里面有三四根箭。角落里是几把花锄,上面甚至还带着已经干了的泥垢。顾诚哲蹲下来瞧了瞧,又站起来查看其他地方。

“这里看起来像是放置杂物的房间。”

“是这里了,仔细找找。”顾诚哲道。

苏婉清道:“但是这里的东西看来看去就这么几样,似乎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她把那把生锈的弓箭拿下来,但生了锈依旧沉甸甸的,有些吃力放在地方,发出“哐当”的声响。顾诚哲已经率先取过了箭筒,几支箭取出来,里面空空如也,再没有其他东西了。顾诚哲把箭筒放在手里,慢慢摸索,忽然笑了起来,道:“在这里。”只见箭筒背后不知覆盖着一层什么,顾诚哲取来烛火远远放在一旁烤,直至从上面揭下薄膜来。撕下后,里面果然有一本小册子。

苏婉清惊喜道:“是这个吗,表哥?”

顾诚哲略略翻过,道:“正是,咱们快走。”

“好。”苏婉清答应道。顾诚哲却探手过来拉住她的手,道:“快些离开,马车在外面等着。”

苏婉清犹豫了一下,加快脚步走了出去。来时乘的马车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当下大雨滂沱,苏婉清顾不上许多,被顾诚哲双手一抱,上了马车,他自己也跃上马车。两人的头发都被雨水沾湿了。顾诚哲拿出一块帕子递给苏婉清道:“擦擦,不然凭着你娇贵的身子,到时候又要生病了。”

苏婉清现在也领会到了,顾诚哲这个人心眼不算太多,但说起话来就不那么好听。她接过来擦了擦头发,但发髻是编好的,不好拆了来。只好停留在表面略把水吸了些,道:“表哥,你不擦擦么?”

顾诚哲道:“我又不像你身子骨那么弱。饿了么?”他打量着外边的天色,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又道:“本想着你帮了我个大忙,请你去酒楼吃,但眼下怕是不能了。便改日吧。”

苏婉清道:“好啊,表哥。不过你这件事完成了,是不是该启程去京城了?如今证据到手,程府那边一旦发现恐怕会对你不利。”

“是,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回去告诉姨母一声,我们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便是。”顾诚哲道。

苏婉清应了一声的,道:“是了,越快越好。酒楼那顿饭,表哥先欠着,或者折现给我也成。倒不必急于一时。”

顾诚哲给了个不爱搭理她的眼神,让她自己慢慢体会。

第二日依旧是暴雨如注。苏婉清思考着要走,当日回去就把东西收拾好了,跟苏母那头也说明白了要动身出发。苏母瞧着天色不好,有心让她缓一缓,但苏婉清道:“是表哥安排好了的,总不好又去打乱他的计划,让表哥不喜。”苏母考虑到顾诚哲的意思,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提出要去跟苏父交待一声。苏婉清自回了这府上,若是不得已也是不愿意去同苏父有什么沾染的。如今被苏母拉着同去,心下抗拒但少不得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苏父听了这个消息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道:“怎得这么快?这京城长途跋涉,一应物件可都准备齐全了?”

苏母听他关心,软下心肠,道:“是世子爷那边安排好的,咱们不好说什么。我暂且先去京城一段时日,过阵子待女儿大婚了,你便赶紧过来。我不在府上,你且少喝些酒,你的肠胃不好,自己多注意些。”

苏婉清听了心中滋味复杂。苏母一生良善,便是被苏父伤得许多,还是这么关心他。而苏父这种人哪里值得呢?她上前行了一礼,道:“娘亲说得字字皆出自肺腑,希望爹保重身体,莫叫娘亲失望了。”

苏父听了却只管大剌剌坐在主座上道:“说起失望二字,你也不要叫爹失望了才是。我之前同你说的,你听了还需得记在心里。你自小离家已是多年,或者对父母亲情看得并没有那么重,但你弟弟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他将来是你的后盾和倚靠,你可千万要谨记。幸亏你这丫头争气,竟把世子给拿下了。如此,爹也就放心了,咱们这一家子人以后也有了盼望了。”

苏婉清难以掩饰自己的不屑,把头垂得很低,待他说完后才抬起头来,道:“爹爹说的是,那女儿就先出门了。”

苏婉清扶着苏母走到门口,听到苏父道:“慢着!”回过头去,道:“爹爹还有何吩咐?”

“世子爷呢?”言下之意竟然是顾诚哲没来向他辞行。苏婉清心底冷笑一声,但回过头却已经带上懵懂了,道:“表哥许是在忙,脱不开身吧?爹如果有事要找他,我待会儿便转告他一声。”

苏父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两人出了门,行李都已经叫家丁搬上马车了。顾诚哲撑着伞在雨里等她,待两人来了,顾诚哲把伞递过去,轻声道:“姨母、表妹先上马车,咱们再等等就出发了。”

母女二人上了前一辆马车,顾诚哲在后面的马车。苏婉清见苏母神色不安,马车驶出后仍往回看,心知她还是舍不得离开。苏婉清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是穿书而来,但苏母的关怀不是假的,作为女儿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助她脱离苏府这个泥沼。“娘亲,没有成亲之前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苏母被挑起话题,道:“成亲之前?我那时待字闺中,倒没想那么多。后来媒人上门说亲,嫁给了你爹,有了你,便想着好好抚养你长大成人,一家安乐罢了。”

“娘亲,你觉得咱们家有安乐吗?”

“清清,你是不是怪娘没有把你护在身边?姨娘性子强势,但她好歹给咱们苏府生下了男丁,所以我忍得也让得,吃点亏也没什么。倒是你小时候性子便倔强,身子骨又不好,娘不想你在府里难受,这才想了这个法子。而且你爹那头,自然也有他的打算。你不要怪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苏府,等你懂事了你就知晓了。”苏母絮絮叨叨地说着。苏婉清又是一阵气闷,干脆装作睡着了的样子。果然见苏婉清如此,苏母便也不说了。

马车行到傍晚,停在一处驿站。几人进去吃饭整顿一番,苏婉清正打算出门去找顾诚哲,顾诚哲已经找上门来了。他大约等了一会儿了,身子倚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苏婉清。苏婉清道:“表哥站在门口做什么?便进来坐着吧。可是有什么事?”

苏母见顾诚哲犹豫着不开口,心知两个小年轻有话要说,便道:“累了一天了,我也困乏,在这驿站上下转转。”说罢出了门去。顾诚哲见苏母走远了,道:“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表哥什么事?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顾诚哲把门关上,道:“明日咱们两个分头出发。你带着姨母一切从简,马车我已经另外安排了一辆。我派了守卫护送你们,一路上,你多加小心。皇上那头催得急,要我立刻回京复命,我不得不先行一步了。”他眼底一汪深潭,总是捕捉着苏婉清的目光。苏婉清道:“表哥放心便是,我会小心行事的。到了京城,待表哥忙完了,咱们找个时机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好。”顾诚哲说道。他站起来,又很不放心,道:“一路上的通关文牒我都准备好了,你和姨母千万小心。路程不必太赶,慢慢行来也可以。一切安全为上,知道了吗?”

“知道了。”苏婉清点了点头。但顾诚哲看了她半晌,却猛然将她一把抱住,用了力气牢牢箍在怀里,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他的胸膛里带着温热,不知怎得呛得苏婉清眼睛有些酸涩。她试探着拍了拍顾诚哲的后背,道;“若是我没猜错,表哥的马车里还另有一位佳人罢?”

顾诚哲这才把她放开,道:“你知道了?”

“我应当知道的罢。表哥,你放心便是,我对你,不会有什么怨言。我们的事一早就约定好了的,我不会生出别的心思。”苏婉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