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哲见苏婉清一脸急切,脸都涨红了,心下好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挑了挑眉,道:“说你温柔贤惠,是个天生大度的性子。我看,你爹是不是许久不见你,连自己女儿的性子都摸不透了?他说这几点,我怎么觉得不大像你啊。”
苏婉清有些窘迫,道:“你觉得不像就不像吧。反正我爹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是那天上的月亮,那我就是臭水沟的石头,绝对不敢肖想你的。如果我有这个想法,便是天打五雷轰!”
顾诚哲敛了嘴角,站起来,道:“倒也不必发这样的毒誓,我信了你便是了。对了,你与那知府家的大公子何时见面?到时候带我也去见识见识。”
“不知道,我要睡了。”苏婉清垂着头说道。
顾诚哲哼了一声,长腿一迈,走了出去。
第二日日头刚起,苏婉清便被叫醒了。见是母亲,她又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苏母又去推她,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赖床。快些起来,你表哥那边专程陪着你过来,总不能就叫人家在咱们这个寒酸小院子里蜷缩着。你起来带着你表哥出去转转,看看附近的景致。不要怠慢了人家。”
“我再睡会儿吧,娘亲。顾诚哲他可不喜欢看什么风景,更不想看见我。”
“胡说八道什么呢?快起来,你表哥都已经用了饭,在等你了。你快些,若是再不起来,恐怕你父亲又要责怪我教女无方了。”苏母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苏婉清听到这里到底不忍心,翻身坐了起来。衣裙拿了一套从前在家做的,干净利落收拾完毕,去饭厅喝了碗粥用了些糕点去了大门口。顾诚哲背着手立在门口,看她气喘嘘嘘跑过来,面上带了几分嘲弄般的笑意。
苏婉清停住脚步,却不敢质问他。温声道:“表哥想去哪里逛?”
“这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两人坐进马车。其实特别的地方倒是没有,南方的小城出落得都差不多。沿河的柳树下一汪清池,便可以概括一切的景致。即使有,苏婉清这个后来之人也是说不上来的。她想了想,道:“表哥知道南方最出众的是什么吗?”
“最出众的?”顾诚哲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道;“水?我常常听人说,江南水乡最是怡人。但是昨日过路的时候打眼一看,四处皆是水,看久了也没甚好看的。”
苏婉清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这马车是两人从京城回来时坐的那辆,外面的车夫自然也是京城候府带来的,想必不会乱说话。苏婉清眨了眨眼睛,道:“错了,表哥。江南最出众的是美人。”
顾诚哲也眨了眨眼睛。倒没想到一向老实低调的表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叫他刮目相看了。“有好地方?”
“有好地方。”
四目相对之时,苏婉清竟然觉得和顾诚哲产生了一种默契感。男人爱看美人,而苏婉清也爱看。她这个误入者,一直都有些想法想见识一下古代才色双绝的青楼女子。无奈一直没机会,昨日偶然听到有人说此地有一家青楼,不做皮肉生意,琴棋书画,跳舞唱曲而已。若有看对眼的,便赎了回去。绝不在楼里做些肮脏之事,所以生意极好。便是女客也可以进的。
马车按着苏婉清说的去处驶去。苏婉清得偿所愿,难免有些神采飞扬。却不知顾诚哲正在默然打量着她。
“你经常去?”顾诚哲问道。
“当然不是,你不要误会啊,表哥。我平日里很少出门的,但是我听说这楼里的姐姐们各个都是大美人,而且才艺上各有所长。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的。况且这种地方很是风雅,并没有那种下作生意的。若有人看上了合眼的,便出了赎金带回去,绝不会有什么污浊之事来碍表哥的眼的。”苏婉清连忙解释道:“再则,姨母那边也一直觉得表哥身边没个可心的人。表哥若是有合意的,也可以带回去。再则,也免得我爹那头还想打你的主意。”
“你倒是好算计。”
苏婉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多言。顾诚哲盯着她,却有些欣赏起这份羞涩来。他摇了摇头,移开眼睛。自己大约是昨日没睡好吧。
马车停下,苏婉清见面前一座三层楼房。门口清清静静的,并不见有什么揽客的人。她有些不敢进,便对顾诚哲道:“表哥,请。”
顾诚哲见她胆怯的样子,明了她心中所想,不欲戳穿,径直迈步向前。进了门,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子迎上来,道:“二位客官,可有相熟的姑娘?”
“没有。”顾诚哲见那女子说话虽是有分寸,但眼中暗自打量着他们,心中不喜,冷色便又冷漠了些,低头问苏婉清道:“你倒是说说想带我领略些什么?”
苏婉清冲着那女子点点头,道:“点四个风格不一,才艺不同的女子上来,给我们展示展示。另外上一桌你们这边的招牌菜,再要一壶龙井。”
“明白。客官请先就坐。”随后将他们二人带到三楼一处包厢安置着。
不多时,依次进来四位女子。第一位身材丰腴,一双美目顾盼流转,便是苏婉清见了也忍不住酥了骨头。苏婉清暗叹厉害,同时不忘去观察顾诚哲的表情,却见他手中端着茶杯,打量着进来的四个女子,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都走进来,见过礼后,开始展示自己的才艺。
苏婉清舒舒服服地坐着,觉得自己很像学校组织活动时评委席上的领导。她眼睛眯起来,愉悦地笑了笑,道:“谁嗓子好的,先唱个曲来听听。”
当即有一位绿衣女子站了出来,柔声唱起一首江南小调。但这眼睛么,止不住地向顾诚哲看去。显然这里面的几位都是把顾诚哲作为目标客户的。顾诚哲看了一半,见苏婉清很是投入,一边听,一边跟着打拍子,还不忘吃几块桌上的糕点,俨然十分惬意了。他低声道;“你先坐着,我出去转转。片刻就回。”说罢站起身出去了。
屋内四位美人儿待他一走,有些失魂落魄。苏婉清不在意这些,想他多半是看不上这些,自己避出去了。她拍了拍手,道:“各位姐姐,不如跳支舞罢。”其中一位红衣女子袅袅婷婷站了出来,其他几位便拿了乐器来替她伴奏。见她身形舒展,舞了起来。苏婉清看得时津津有味。待桌上菜色齐整了,顾诚哲才走了进来,神色肃然。他一进来,几位美人儿的目光便都看向他。其中那位红衣女子最为主动,站出来替顾诚哲斟了酒,道:“客官,小女来替您布菜。”
顾诚哲接过酒,却说:“不必了,你们先下去罢。”
红衣女子颇有些不甘,退后几步,同其他三位一齐退出去了。苏婉清讨好地给顾诚哲添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道:“表哥是否不喜此地?早知道咱们便不来了。”
顾诚哲嗤道:“我看你倒是很尽兴。若是我早说我不喜,你怕也是要来的。”
苏婉清知道此时不说话为妙,小心地替他剥了一只虾,放在他碗中。又挑了煮得软烂可口的牛肉给他,道:“表哥多吃些。既是表哥不喜,咱们就用了饭,早早回去。”
顾诚哲低头用饭,吃了几口,道:“我方才走后,可有人进来?”
“没有,就几位姐姐在里面。还有上菜的人来过。怎么了,表哥?”
“无事。吃完饭,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却是什么事情?表哥在此地有朋友吗?”
“不必多问,管好你自己便是。”顾诚哲说道。
吃完饭苏婉清坐着马车回去,顾诚哲一出大门便和苏婉清分道扬镳,不知去了何处。苏婉清虽然好奇,但见也问不出什么,老老实实回了家去。到了大门口,见自家爹竟然亲自迎在门口。见下来的只有苏婉清一人,当即垮下脸,道:“你表哥呢?”
“表哥还有事要办,便让我先回来了。”苏婉清不知详情,只能够这样老老实实地答应着他。
苏婉清的爹沉着脸,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苏婉清跟着他进了书房,刚一进门,便听到他厉声喝斥,道:“跪下!”
苏婉清一愣,抬眼看向他。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这劈头盖脸就叫人跪下的毛病就有些不好了。苏婉清道:“爹,女儿做错了何事?”
还未问完,只觉得膝盖上一痛,自己已经跪了下去。苏婉清错愕看向原身的爹,道:“女儿做错了何事?”
“你还不明白你做错了什么?你那个不成器的娘养出来你这个贱骨头,这么多年了,你可曾为这个家考虑过一分一毫。我们要你去京城,可不是让你独自享福的。你若是拿不下顾诚哲,咱们这个家以后会怎么样?你弟弟以后会怎么样,你想过吗?我看你已经把什么都忘记了。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人的命运如何都是拼出来的,确立了目标就要好好地去打算,而不是得过且过。你要知道,你身上所系的是咱们一家人的兴衰。顾诚哲那头,我觉得你还是有戏的。你此前出言顶撞姨娘,他愿意为你发声,在饭桌上照料你饮食。这些都不是能够作假的东西,但是你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了些。别说是他,便是我见了都是不喜的。”
苏父一番话说下来,已经是气喘如牛了。他倒是就指望着卖女儿来换取自己一家的荣宠,可也太偏执了些,再说苏婉清的容色也算不上极好。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卖女儿,自己不上进,灌起鸡汤来一套一套的。如果是在现代,好歹也是个传销头目了。苏婉清这般想着,人却还跪着。书房的门闭着,大约是没人会来解救她的。
“你且放主动些,对他慢慢感化。想想你住候府都这么多年了,人家却还是对你不上心。自己多琢磨琢磨。你若能够嫁入候府,哪怕是个妾室,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若真是不行的话......”说道此处,苏父顿了顿,道;“你先起来,今天叫你过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责骂你。你长大了,也该体谅这个家的难处。”
苏婉清并不会被他这一套打动,反而更加确信了此人的奸诈虚伪。她不吭声地站起来,答应了一声,卖不出去。硬质的地板跪久了,膝盖红肿起来。苏婉清没有声张,着丫鬟去买了药膏来自己敷上。
傍晚时分,苏婉清已经用过了饭。苏母急匆匆走进来,手上还跟着几个仆从,手上提着饭菜,道:“你表哥回来了,你倒好意思坐着不动么?我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他独自一人,想来还没用饭。你到时候送过去,顺便问问他今日的去向。”
苏婉清有些反感,道:“娘,你也和爹一样吗?”
“我和你爹一样,都希望你好。”
“我觉得不是。你和爹一样,都想卖女求荣。”
苏母把饭菜都放在苏婉清的桌上,道:“娘希望你过得好,也希望咱们这个家能好,这不冲突。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家的人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你是我亲生的骨肉,我怎么会不希望你好?娘也不希望你误会你爹,你爹他肩上扛得责任重,你不该这么想他。”
苏婉清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胸腔中一股郁气已经很久了很久了,像是在现代就已经积聚着,一直存在于她的精神里和脑海里,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无法自洽。或者不单单是为了这句话,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纸片的世界,里面的人一言一行被作者控制得明明白白,她不该这么真情实感。但是为什么眼睛酸了?
吸了吸鼻子,控制好情绪,对苏母道:“娘说的我都知道了。娘先走罢,表哥该过来了。”
“你这孩子,娘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好。”
话未落音,屋内却已经突兀响起一个男声。正是刚归来的顾诚哲。“姨母,表妹,这是在说什么,这般严肃。”
“没什么。”这回母女俩默契了,齐声答道。苏母对着苏婉清使了眼色,借口自己有事,先离开了。苏婉清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带着笑容,道:“表哥你事情处理完了吗?可曾用饭。”
“未曾。你这是怎么了?哭了?”
苏婉清脸上虽然是带着笑意,但是这笑可比哭还难看。也不怪顾诚哲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苏婉清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道:“没什么。知道你没用饭,我娘亲着厨房送过来的饭菜。还是热着的,我替你端过去罢。”
苏婉清提着饭菜,顾诚哲跟在身后。两人进了顾诚哲的房间,苏婉清替他把饭菜都拿出来,放在桌上摆放好,道:“你慢用着,我先过去了。”
顾诚哲道:“等等。一会儿还有事麻烦你。或者,你娘亲没有说过让你对我殷勤一些?”
“没有。”
顾诚哲轻笑了声,道:“是真的有事要麻烦你。你且陪着我吃完再说。”
苏婉清只好坐回去,道:“你放心,我说过我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说到做到。”
“如果我没记错,我今日可没提这个话题。你这么急着解释做什么,怕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顾诚哲道。
“我只是怕你误会,再三强调罢了。你快些吃吧,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早些歇息。”苏婉清神色怏怏的。
好在顾诚哲也没多耽搁,匆匆用完了饭菜,着人把碗筷收拾下去。又左右看了一眼,把门关上。苏婉清诧异道:“你关门做什么?”
顾诚哲凑近了他,低声道:“自然是做我和你才能做的事。”
苏婉清退后两步,道:“我和你能做什么事?”神色狐疑。
“你猜?”
“顾诚哲,我跟你讲,你可别乱来啊。我虽然是臭水沟你的石头,那也是出臭水沟而不染,清清白白的一块石头。”
顾诚哲按住她的肩膀,苏婉清觉得自己大气都不敢出,这个人怕不是魔怔了。她飞快地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时,顾诚哲凑在她耳朵边低声对她说道:“我受伤了,帮我上药。别人我不放心。”
苏婉清松了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