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来到侧边的耳房内,那公公请她坐下后命人奉了茶上来,随后便只留下她一人。苏婉清见人都走了,身体放松下来。这一静下来不要紧,隔壁殿内的声音竟然能够隐约传过来。苏婉清想了想,便换了个离墙壁近的位置,坐了下来。那声音便越发大了。
“你流落民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是朕的不是,没有保护好你。如今你回来了,朕愧疚之余,又觉十分欣慰。你的模样,未叫朕分毫失望,才德不输于任何人,堪为大用。朕老了,膝下又仅有你一人,未来还要靠你了。”
“儿臣明白。父皇不必介怀,民间自有民间的好处。在外这些年,看遍世俗,也了解许多市井的生活,知道黎民百姓的不易之处。况且儿臣为苏家所救,苏府待儿臣极好的。”是苏明澈的声音。
苏婉清听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来,靠近了墙壁。那头的声音并没有减弱。只听见皇帝说道:“苏家是你的恩人,朕本想赐爵位与苏家,奈何苏家竟然无一个男丁。赏赐却是有的,待朕明日拟旨便罢了,总得不辜负他们的恩情。但是你将苏家女带回宫中又是为何?她一介商贾之女,实在与你不般配。那李尚书家的三女儿,正当年华,与你有青梅之谊,更是对你倾心不已,朕看你们俩倒是般配。或是谭宰相家的二千金,秀外慧中,容貌姣好,你可认真考虑一下。”
“父皇。我听闻南方水患频繁,北方又时有旱灾,可有解吗?”苏明澈说道。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复又坐下来。苏明澈生得气度不凡,眼下又是唯一的皇子,怎么能不受各家的青睐呢?她苏婉清虽然是现代穿书进来的,心底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等级之分,但古人心中肯定是有的。士农工商,尽管她苏家家大业大,但就连齐裕家都能够随随便便以她的商贾身份说事,更不用说这眼高于顶的皇家了。这也是她虽然对苏明澈有感觉,但并不愿意答应留在宫中的原因。果然,皇帝这边也是这个想法。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皇帝道:“天灾人祸,受苦的都是百姓。但拨了银两赈灾,别无他法。”
“儿臣有一法子。南方水多,可以开辟渠道将南方的水引至北方,平衡两地,减小灾祸。”
“你说的倒是容易。既然你回来了,朕也就不瞒你。这些年国库空虚,财力不比以往。这种浩大的工程于民生不利,且难以为继。”
苏明澈道:“所以,咱们需要苏家。苏家的财富累积无数,经营范围不仅限于京城,且涉足多个行业。苏家若能为我所用,将儿臣所提的工程实现,那儿臣才能真正在朝廷上说得上话、立得下足。”
“你想利用苏家?”
“是。但治天下求仁求德,对于儿臣来说求娶苏家女便是最好的方式。”
苏婉清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她不想再听,慢慢走出门去。外面的夜色浓郁,夜幕挂着几颗寥落的星子,孤独地眨着眼睛。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地孤独。连手指都是僵硬的,她不敢说不敢动,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公公请她进门。皇帝与苏明澈有几分像,他问了苏婉清几个问题,又道:“朕的孩子落魄之时,是你们苏府好心收留。这么多年,未让他受颠沛流离之苦,朕心甚是感激。苏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还请尽管提出来,朕一定满足。”
苏婉清缓缓说了一句话,皇帝似是被震住了,道;“你真的想好了?”
“是。”
“今日你且先回去罢。”
苏婉清回到居住的地方,老远就看见苏明澈站在门口等她。他在门口徘徊着,见到苏婉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急匆匆地就朝她走过来。“婉清!你去了何处?用饭了不曾?”
苏婉清看着他,回了一个笑容给他。苏明澈长得的确很好看,笑起来更是让人毫无抵抗力。苏婉清道:“有些饿了,我叫人送些容易克化的东西上来。你也吃些?”
苏明澈点点头,紧跟在苏婉清身后,道:“父皇他,找你问话了?”
苏婉清忽然停住脚步,苏明澈没提防撞在她身上,怕苏婉清站不稳,立刻伸手扶住她。娇娇小小一只,困在怀中,苏明澈便再也不想放开。他掐着苏婉清的腰将她抱起来,以额相抵,道:“和离的事已经办好,齐裕一家已经离开京城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说我们的事?”
苏婉清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先吃饭吧,我饿了。”她淡淡说道。满腔怒火和委屈,最后只得在心里打转,不要表露半分。苏明澈,该说你好还是不好呢?
苏明澈闻言只是一笑,道:“知道你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那好,咱们先吃饭,明日再谈好不好?”他并不放了苏婉清下来,而是拦腰将人抱起,穿过回廊,一直走到饭桌前才将苏婉清安置在椅子上。御膳房的效率很高,听闻是太子要的菜,很快就将菜上齐了。苏明澈顾不上吃,却牢牢记得苏婉清的喜好,从旁帮忙布菜。
苏婉清吃了几筷,放下筷子,偏头问苏明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为何没有早些回宫?”
苏明澈正在替苏婉清剥虾,他不紧不慢地将虾子去了壳,道:“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同齐裕刚刚成婚,苏老爷临终前将苏家的营生托付给我,我不能够一走了之。”他剥好了虾,便将虾仁喂到苏婉清嘴边。苏婉清愣住看他,苏明澈倒是坦荡,道:“张嘴。”苏婉清下意识张开了嘴巴,虾仁顺顺当当地送入嘴里。
苏明澈又笑了,道:“傻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现在的。要是我今天喂的是毒药,你是不是也就这么傻乎乎地吃了?”
苏婉清终于绷不住,表情一滞。苏明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忙道:“怎么了?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我向你赔罪,莫要生我的气了。”
苏婉清收拾好表情,道:“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来罢了。今日有些饱了,便不知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苏婉清迈出门,却发现苏明澈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道:“天色尚早,不如你请我饮杯茶。”
“苏明澈,我累了。”苏婉清看着他说道。
苏明澈忽然从后面抱住她。小桃见状,悄悄退下了。
苏明澈身上,很热。他个子高,几乎是牢牢将苏婉清箍在怀里,大手将苏婉清的细腰环住,低下头如同耳语一般哀求道:“婉清,你答应同我在一起好不好?只要一想到以后没有你在身边,我便觉得这日子十分难熬。我知道,齐裕对你的伤害很深,但是我不是他,我苏明澈此生绝不负你。”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若不是听过他在御前的一番话,苏婉清或许就心软了。苏婉清道:“苏明澈,我有话对你说。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一放开你就走了。”竟是如同孩子一般。
苏婉清手触到苏明澈环在她腰上的手,柔声道:“你先放开好不好?你弄疼我了。”
苏明澈这才慢慢放开了,苏婉清转身直直看向他,道:“骗我的话自不必说了。你是太子,身上注定少不了女人。若是以后登上那个位置,三宫六院的女人都不嫌多。你何敢保证今日的话呢?苏明澈,在齐裕面前你护我,在苏家你处处教导我,让我学会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我感激你。你有想要的,我都给你。”
苏明澈道:“我所求之物,不过是你。只有你。”
“除了我。今日你不够冷静,咱们明日再谈吧。我要睡了。”苏婉清道。
苏明澈还想说什么,但见苏婉清毫不留恋地走了,只好作罢,看着她关上门,屋内的灯火也熄灭了,这才离去。
满腔热情,敌不过寒夜冷风。苏明澈笑了笑,转身离开,心想,没关系,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让苏婉清相信自己的真心。
第二日,苏明澈上朝时有些心不在焉。今日的朝上讨论的不过几件繁琐小事,而他心中记挂着苏婉清,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感觉四周静了下来,众人都往后看去。他亦凝神向后看去,见是苏婉清!他动了动你动唇,就见苏婉清捧着一卷文书上来,直直朝着殿前走去,并未曾看他一眼。
一片嘈杂声后,苏明澈才知晓,原来苏婉清竟然将所有的家当捐给了朝廷。这件事无疑是轰动的!苏家的财富人人艳羡,朝廷虽有心征用,但有不好强取豪夺。眼下苏家自觉捐了出来,充实国库,龙心大悦。只有苏明澈心中百味陈杂。
“苏婉清!你给我站住!”下了朝之后,苏明澈直接去了苏婉清的住处。苏婉清并着小桃等人正在收拾自己的物件,准备出宫。说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来时未带什么,去时也没什么东西。
苏婉清把手边的东西放下,道:“小桃,你先出去吧。”
苏明澈道:“苏婉清,解释一下你今天的行为。”
苏婉清道:“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苏家的财富于我来说,虽然重要,但我未必守得住。你既然想要拿去成就事业,也算是好事。况且还是有利于民生的好事,算是我苏家未百姓做的一点事吧。我打算出宫了,苏明澈。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以后,便祝你平安顺遂吧。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
“你昨晚,都听到了?”
“是,我听到了。我苏婉清不喜欢被人利用,你既然想要,便拿去。苏家这么多年,规模不断扩大,有你的一番功劳,你不用觉得有愧。我猜,你在苏家这么多年没走,本来也是有想法的吧?”苏婉清道。苏明澈几年前就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却一直隐而不发,甘愿为苏家操持着一切。苏家的所有生意,他都了若指掌。结合他在皇帝面前说的话,不难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苏明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是。我不敢骗你,我以前曾经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后来,我所求的只有你。为了以前的事,我同你道歉。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苏婉清道:“不必了。我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我不爱你,所以我们之间不如干脆一点。”苏婉清的心也开始细细碎碎的痛了起来,她怕去看苏明澈的眼睛,怕自己心软。但是胸腔里还待着一些灼热的东西,呼之欲出。她不得不说出这番话,强逼自己下定决心。
苏明澈受伤地看着她。
“你既如此绝情,我又何必爱你入骨?苏婉清,是我看错了人。”苏明澈有话想要解释,却看到苏婉清已经倒了下去。
其实昨夜苏婉清未听见的还有一段。苏明澈提到若要利用苏家,有千万种方式可以让苏家坐实罪名散尽家财,但是他爱慕苏家女已久,今生只想得偿这一夙愿。但是苏婉清没有再继续往下听,她认定了苏明澈不爱她。
一滴泪盈在苏明澈的眸中,半晌,滴落在底。
苏婉清,你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