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结束于一场葬礼。
最热的夏已经过去,10月初,托尔先生终于坚持不住了,海涅割破手腕,放出小杯鲜血,老人婉拒了他的好意。
生命的最后,他选择独自待在房间内。
妻子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元庆是在一个下雨的白天醒来的。
雨水打在外墙上的声音将她包围,在耳朵里回响,很是吵闹。于是,元庆睁开了眼睛,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沿着旋转台阶向下,白天的爱德蒙公馆一如既往的安静,但这一次,安静之中透露着些许的悲伤。
“伊莉丝小姐。”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庆扭头看去,莉薇娅从走廊中走出,快步来到她身边。她没有穿平日里穿的女佣的衣服,反而是一声庄严肃穆的黑。
元庆楞了一下,问道:“托尔先生?”
莉薇娅难掩盖悲伤:“是的。”
元庆默了一阵,“我有黑衣服吗?”
“有的。”
她点点头,转身重新踩上台阶,“我去换一身衣服。”
墓园内,正在举行一场简单的葬礼,身穿教袍的神职人员站在棺材旁,满脸肃穆的进行着死亡弥撒。
海涅出了足够的钱,为老托尔举行了这场葬礼,他是一位忠诚的教徒,却为隐秘在黑暗中的存在奉献了终生。
元庆侧头看着海涅,她已经从莉薇娅口中得知自己昏睡两个月的事情,她沉睡后,爱德蒙公馆也对应的减少了活动。
直到士兵包围府邸,带走了马尔科。
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一百六十多个人,全死了。
元庆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平复心情,她的视线在四下移动,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最后又不得不移了回来,安静地盯着脚下的土地。
长亲尽力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心底还是感受到惧怕。她偷偷抬起头,打量身侧海涅的眉眼,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雨水沿着他的轮廓而下,柔和了他漠然的声色,却给人另一种说不出的阴冷。
也许,早在马尔科冲进爱德蒙府邸向他求救的时候,长亲就想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他又是怎么做到就这样看着一切发生?
托尔先生亲信的低声哭泣声环绕着,元庆被气氛感染,也感到悲伤。
她重新垂落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元庆突然感到失落,世人的喜悦与悲伤,她能看到,能够感受到,却无法再做出有效的回应。因为那是不属于她的,再也不回属于她的世界。
她突然想起海涅曾说过的话,他说,无法在阳光下嬉戏,就去欣赏美丽的月亮。
那时候,她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觉得这句话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人努力活下去的借口。
而现在,她也一样,一样无法戳破这个该死的谎言。
海涅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弥撒结束,看着抬馆人将棺材放入早就挖好的坑中,随着一铲又一铲的土落下,又一条生命远去了。
他收回视线,站在他身边的人低着头,安静而落寞。
思索片刻,海涅还是抬起了手,如同以往一般,轻轻覆盖上她头发。
这是这一次他没能顺着那柔顺的黑发往下,伊莉丝梳复杂的发髻,柔顺的黑发被盘成庄重的发髻,用一枚红色的宝石固定着。
海涅的手只在她的发停了短短一瞬,之后,他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回去吧。”
葬礼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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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心疼地抚上伊恩银发。
原本美丽的银发被光灼烧,露出一大片泛着焦糊的褐色。
“剪掉吧。”伊恩感觉到她在发间穿梭的手,语气淡淡的。
莉莉一手拖着他的长发,另一只手握着剪刀,却始终无法下手。
“太可惜了。”她说。
吸血鬼的一切暂停在他们获得初拥的那一刻,他们不老不灭,没有心跳,只需要血液就能维持着“存在”的状态,可同样受到诅咒的他们无法活在阳光下,头发指甲也早已不在生长,论证着他们已经死去的事实。
伊恩这头浓密柔顺的长发是他还是人类时候就存在的。剪去,就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长发了。
“剪掉吧。”伊恩重复了一遍,话语了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镜子中映照不出他的样子,可不用镜子去照,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能在耀眼的光下逃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运,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头发而已。
“太可惜了。”莉莉忍不住感叹,她举着剪刀,手指回勾用力,带着焦黑的银发落下,一片一片,散落在地上。
伊恩抬手,按住脖颈上的项圈,银项圈上的污染还没有被清除,他感受不到灼伤的疼痛。
咔嚓咔嚓。
银发寸寸落地,没多久,伊恩齐腰的银色长发到了肩头。
莉莉递给他一根月见草根茎编成的发圈,伊恩接过,将银发束起。
他摇摇脑袋,发尾划过后颈肉,感觉很奇怪。
血族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莉莉眼中的歉意,随即眉头松开。
“这样很好。”他道。
莉莉沉默下来,她从伊恩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把木质的梳子,摊开放在手心。
银发吸血鬼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着莉莉,绽放出一个笑容。
“蠢货。”
他拉着莉莉的袖子,迫使她附身,昂头吻上了她的唇。
另一只手乘机拿过那把曾视作珍宝的木梳,转手将它丢进燃烧的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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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涅收到一份信件,随信件而来的是一个银制的项圈,只是被原罪污染,暂时变成了黑色。
“主人。”亚伦从黑暗中走出,“今晚,塞尔斯主教会来拜访您。”
海涅折好那份信,将它与那银项圈移到一侧,“伊莉丝呢?”
“小姐回房间了。”亚伦回答道,“莉薇娅和舒芙蕾跟着,暂时没有其他的事情。”
海涅颔首,“我知道了。”
亚伦欲言又止,海涅的视线在他身上定住。
亚林心中暗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主人,为什么不直接问伊莉丝小姐?她明明是最清楚您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
“金不会将她涉及进来。”海涅道,“奥尔维兹权杖,金失算了。”
说道这里,海涅突然笑了一下,“他也从未算中过。”
“您的意思是,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恶魔宿主体的变化?可他与主人您处于同一阶位,您能发现的,他……”亚伦察觉到自己逾越,恭敬地行礼,闭上了嘴。
海涅的视线落在书桌上翻开了一本厚重羊皮卷上,刺眼的单词映在他浅淡的灰眼睛里。
Asurprise,Heine.
那是被金替换掉的备忘录,上面的小字,是金有着明显拼写错误的留言。
金随意惯了。
学习随意,做事随意,什么都是由着性子来,可他的性子本就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不是他没有发现,是他不在意。”海涅道,“直到察觉奥尔维兹权杖出现,他才临时抽离力量,送伊莉丝进入恶魔体内的世界。”
“他想要得到奥尔维兹权杖?”
“他本就是奥尔维兹的主人。”海涅抬手合上那本羊皮卷装订而成的备忘录。
亚伦彻底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海涅感知到他的疑惑,唇角不禁弥漫出自嘲的笑容,“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懂母亲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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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请用茶。”舒芙蕾为塞尔斯主教呈上一杯清茶。
“卡塞尔。”红衣主教靠在椅子里,“听说,你找到了小福克斯。”
“她回到了佛罗伦萨。”海涅将那份信推出来,“也许,暂时她不想见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红衣主教塞尔斯拿起信,粗粗看了两眼之后,主教的表情复杂起来,一字一句地将那份不长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脸色沉下来。
“莉莉选择了吸血鬼。”
海涅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是的。”
“你知道?”
“我见过他,您也一样,就在这里。”他如实说道。
塞尔斯脸色青紫,“你是说,那个银发吸血鬼。”他回忆起在爱德蒙公馆门口见到的那个血族,他做了拙劣的伪装,却瞒不过一位身经百战的神圣骑士团骑士。
“美丽的外表确实是最好的伪装。”塞尔斯咬牙,“掩饰着内里的肮脏不堪。”
“莉莉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蒙骗。”塞尔斯站起来,“我要审判他。”
比起塞尔斯的愤怒,海涅却要平静的多,他推出那个被污染的项圈。
“他束缚了自己。”
塞尔斯斜了一眼那个项圈,他一眼就认出那曾是他在骑士团时的战友,莉莉的父亲福克斯的东西。
塞尔斯沉默片刻。
“你让我相信一个吸血鬼?”
“不,我相信莉莉。”海涅端起清茶,“我曾向索菲亚许诺,庇佑每一位跟随我离开故土的巫师,莉莉是她的外孙女。”
“如果莉莉受到伤害,我会亲自出手。”
“我会将他焚化成飞灰。”海涅抿了一口茶水,苦涩在他的舌尖蔓开,“以卡塞尔的名义。”
塞尔斯深深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