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区别吗?”元庆不解反问,但还等海涅回答,她就意识到长亲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
记忆里的,梦境里的元庆,与现在的元庆,是有差别的。
长亲分辩这种差别的方式,是用元庆和伊莉丝这两个不同语言的名字。
伊莉丝缺少了记忆,她展现出来的情绪更像是十四岁之前的元庆,可偶尔,涉及到她忘记的那些记忆时,她表现的更像是二十多岁的元庆。
难怪,难怪总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难怪见到金时,会那样的不自在。
“可伊莉丝就是元庆啊。”元庆后退了一步,小腿肚磕在椅子上,“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海涅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元庆的心理变化。
“长亲早在将‘伊莉丝’这个名字告诉我时,就已经想到我会因为记忆的缺失而变得像是另一个人吗?因为这样,像您吗?您与金。”
海涅不答反问:“要去看看朱迪吗?”
“什么?”
“要去看看朱迪吗?”海涅重复一遍。
元庆想起那个长出山羊角和无毛肉翼的小女孩,她僵了僵,一下子泄了气。
“好。”
金说,她是因为自己变成那样的。
她有些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元庆安静跟在海涅身后。
白天的爱德蒙府邸十分安静,仆人和血裔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海涅按照记忆来到朱迪所在的房间,微风打开门页,两人先后进入房间。
“父亲。”与朱迪的室友金发的血族丹妮没有睡觉,她坐在朱迪的棺材前,小心翼翼地监护着棺材里的女孩。
“嗯。”海涅淡淡应一声,“怎么样了?”
“舒芙蕾太太帮忙喂了鲜血。”丹妮回答,“可还是不见好转。”
丹妮眼中满是担忧,可她也很清楚,朱迪是被邪术抽离的原罪,险些堕落成恶魔,是父亲将她从地狱硬生生拉出来,不死已经十分幸运。
元庆小心翼翼往棺材里看了一眼,朱迪躺在其中,如同死人,唯有缓慢恢复着的断肢勉强证明她还没有彻底死去。
“你先出去吧。”海涅看向丹妮。
丹妮的视线在海涅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抿起唇,深深望了一眼元庆。
“遵从您的命令,父亲。”丹妮的身形逐渐笼罩入黑雾。
她离开之后,海涅从上装的衣袋之中取出两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小石头。
元庆认识那两个小石头,那是金口中的原罪石。
风托起那两颗小石头,让它们安静的悬浮在朱迪的棺材上。
“这是教义之中人类天生背负的恶行转换而成的一种能量媒介。”海涅解释,“也是诱人堕落的缘由。”
“血族是夹在人与恶魔之中的特殊存在。”海涅平静注视着那两枚小石头,“我们不属于恶魔,也不属于人类。”
“其他的黑暗生物也是这样吗?”元庆询问,“狼人、木乃伊、精怪之类的存在。”
“同样也是。我们与真正的地狱生物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清的线。站在线的这一段,我们勉强拥有人形,而跨过另一头,则与恶魔无异。”
元庆想到朱迪变异时候的模样。
“而原罪,就是破开底线的刀刃。”
“原罪嫉妒,原罪暴怒。”海涅换上拉丁语,两枚小石头突然开始颤动,同时,棺材之中的朱迪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长亲,她——”
“没事。”海涅平静地看一眼朱迪,收回视线,转向元庆,“来,你过来。”
元庆并不知道他的意图,挪步到海涅身边。
“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两种原罪。”
元庆一惊,想到朱迪昨天的样子,心里一个哆嗦。
“长亲。”
“没事,我在这里。”
元庆望了一眼海涅,他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不过看他之前也是用手直接接触那两颗石头,应该不会有事。
她缓缓伸出手,一靠近两颗石头,元庆就感受到一股阴冷冰凉的感觉,忍不住地打个寒颤。
她忍住阴寒,握住了那两颗石头。
那一瞬间,元庆的耳响起了无数惨厉的哭叫,尖啸如同钢针一般直刺入她的大脑。
元庆抽回手,背后已经汗湿。
“长亲,刚刚那是什么?”她望向海涅,语气略急,“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扭曲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哭喊声,我……”
“因原罪而死的堕落者。”海涅伸手攥住那两枚石头,阴冷的气息在瞬间被他隔绝。
“把手给我。”
元庆有所迟疑,但还是递出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覆在海涅的手上,掌心下,两颗小石头散发出阵阵阴寒,即使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元庆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海涅握住她。
不自觉的,元庆缓缓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在此时都静止下来,空气也变得凝聚粘稠起来。
一切都像是虚幻的假象,脑袋里的念头却在这一刻渐渐清晰,直到将两人笼罩。
元庆睁开眼睛。
她仍在爱德蒙府邸,却不是待在朱迪的房间,而是出现在了每天早晨用餐的大厅里。海涅站在她的身边,两人的手交握着。
元庆趁他还没睁开眼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动。
海涅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白眼乌鸦站在他的左肩,元庆回头一看,自己的右肩上,站着一只纯白瞳孔的乌鸦。
“这是道标。”海涅开口,“我们在原罪石主人的意识深处。”
元庆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环顾四周,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感到疑惑。
像是感应到她的疑惑,海涅肩头的白瞳乌鸦突然喊叫一声。
“啊——”刺耳的乌鸦叫声在大厅内扩散,像是施展了魔法一样,空无一人的大厅突然活了起来。
一道道女佣的身影浮现,烛火一盏盏被点亮。空气里,传来鲜血的腥味,与烛火燃烧的味道。
端着餐盘的女佣从两人面前走过,元庆下意识去躲,却看见自己从那女佣的身体里穿过去。
如此真实的幻觉。
声音,气味,人的动作表情,都复刻的惟妙惟肖。
楼梯上,一道身影缓缓走下。
“晚上好,爱德蒙阁下。”女佣向着府邸的主人问安。
“晚上好。”主人也礼貌的回应。
元庆被那熟悉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去,正是海涅。
幻觉之中的海涅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件衣服,正从楼梯上走下。
元庆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人,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与楼梯上走下的海涅一样。
四个月的时间,在长亲身上就像是一次眨眼。
那道身影走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
老管家莫尔领着一群血裔走了出来,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元庆的视线一下就被人群之中的朱迪吸引,她蹦蹦跳跳地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到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海涅,她步伐更快了几分,栗色的卷发因为跑动一颠一颠的。
“父亲,晚上好。”朱迪探出头,她不比桌子高多少,与海涅打招呼需要踮起脚。
“晚上好,朱迪。”
“父亲睡的好吗?”朱迪费力的爬上自己的椅子,怀中抱着兔子玩偶。
海涅轻轻摇头,因为她的突然苏醒,他打破了一贯的作息,并没有休息。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朱迪看着他,关切的问道,她并不知道元庆苏醒的事情,“是工厂的事情吗?”
“不是。”海涅淡淡回应一句,没有解释的意识。
朱迪嘟嘟唇,知道这是父亲不愿意说。她捏着手中兔子玩偶的手,视线一转,看到了海涅手边的空椅子。
瞳孔不由得放大。
元庆突然捂住自己的心脏。
噗通——
噗通——
“长亲?”她突然感受到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心脏不由得缩进,每一下跳动都牵动神经。
海涅抬起右手按在元庆的肩膀,低声安慰:“别怕,正常的。”
心跳越加迟缓,元庆逐渐分辩出笼罩在心头之上的复杂情绪。
是担忧与恐惧。
是那朱迪的心情。
“多了一个同伴呢。”朱迪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但能够感受到她情绪变化的元庆,读懂了那短短一句话下的不安。
她很害怕多一位同伴。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如果是弟弟的话,应该还好。如果是妹妹呢?她多大了?长得漂亮吗?身材好吗?
“是姐姐。”海涅平淡地回复,“你们所有人的姐姐。”
元庆感觉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跳,她盯着朱迪,听到了她无声的呢喃。
是顶层房间里的那一位吗?
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元庆回头,向着楼梯方向看去。
她看到自己正提着裙子缓步而下,她看到自己微微昂起的头颅,看到修长的颈线,看到夜幕一样的长发与眼睛。
元庆这才察觉到,二十多岁的自己,在外人眼中已经成长为何种模样。
朱迪同样也看呆的。
惊艳,震惊,不安,与担忧。
无数的心情将她笼罩,年幼的身体不自主颤抖起来。
她太美了,又是成熟蜜桃一样可口的年龄。
朱迪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海涅,此时,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的父亲,也微昂着头看向那个楼梯上的女人,灰眼睛里带不易察觉的笑容。
朱迪感受到莫大的悲呛,她是父亲的第一位血裔,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存在。
父亲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影响,向她偏移。
元庆敛起思绪,收回视线,转向了身侧的海涅。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