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速之客(三)

“亚伦。”

元庆离开之后,海涅召来了侍卫长。

“佛罗伦萨城内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

亚伦抬起头:“是七大家族的血族?”

海涅摇头:“我没有见到人。”

亚伦一惊,猛得抬起头,那位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可海涅没有见到人,无法判断出那位神秘人的身份,这足以说明他已经受到了影响。

“主人您——”

长时间压抑血族饮用吸食血液的本能,对海涅已经造成了影响。

“不用担心,只是一些能力无法正常使用,还不至于伤到根本。”海涅道。

“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这位同族,不可控因素才是现下最大的威胁。”海涅眯起眼睛,“注意一下城中失踪的人口,多在近郊走动,荒野地里寻找一下有没有颈侧有齿痕的尸体。”

“‘他’不敢随意处理尸体,如果被教会发现,可能会引起麻烦。”(注25)

没有一位血族想去招惹那些无趣的传教士与他们的神圣骑士团。(注26)

对于生活在黑暗之中血族、狼人以及其他一些黑暗生物来说,这些配备净化武器,掌握一些低级驱散咒语的骑士团很难缠。

虽然他们确实有一些能够威胁到血族生命的神圣武器,但多数时候他们给人的感觉是胡搅蛮缠,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一但沾上就怎么也甩不掉。

“是。”亚伦领命。

海涅又吩咐道:“告知城内的其他孩子,让他们注意一下,近些日子小心一些,在未确定‘他’是否有恶意之前,不要太过张扬。”

如果是落单的血族,那么在察觉本地有吸血鬼家族驻扎的话多半是会离开的,但如果是某个家族派遣的侦查员,就需要多加注意。

现下的情况,卡塞尔一族的血族不能招惹麻烦。

“还有一件事。”海涅想到先前起身弯腰握住伊莉丝手的举动,这很显然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血族亲王的表情有瞬间的崩塌,“他已经开始影响我。”

“我需要一段时间的节食。”

“主人,您已经很少涉摄入血液了。”亚伦不禁有些担忧,“如果您的意识不够坚定,他也有可能趁机侵入。”

吸血鬼对于血液的渴求,就像是人类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一样。海涅是高位血族,像他这个阶段,本该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来供给自身,以及压制血裔,但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海涅连天鹅血也只是浅浅抿几口,保持着身体的最低需求。

“我清楚自己的状态。”海涅说,“如果有必要,我将进入浅度睡眠。”

“前提是,确认‘他’的来意。”

“有什么事情吗?”

元庆看着楼梯口出现的那道小小的身影,如果她记得没错,长亲称呼她为朱迪。

“没有。”朱迪踩着台阶往上,“只是看到姐姐,和姐姐打个招呼。姐姐是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的吗?”

元庆正心神不宁,听着她这一口一个姐姐姐姐,觉得像是回到了后宫殿里,看着那一个个虚伪的女人,表面上姐姐,姐姐叫的好听,实际上,全是些下作手段。

她后退一步,挺起胸膛,眯眼看着朱迪。

“是,我刚刚听长亲讲完课。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等等。”朱迪抓着栏杆猛跑几步,想要抓住元庆的衣袖,她虽然走得不算稳,但速度极快,元庆微退一步,朱迪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举动的不妥,停了下来。

她昂起头,眼眶泛红:“你与父亲单独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元庆低头看着她的表情。

“教学授课。”

“只是这样?你们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若只是普通的授课,你出来时又怎么会是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分明就是做了什么事情!”

元庆皱起眉头,那两句话还在她大脑之中回荡,她本就一团乱,现在有来个小孩子捣乱。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询问长亲,我的话你不信,长亲的话总应该信吧?”元庆不想和小孩子纠缠下去,加上她本身就情绪不稳定,语气多上不耐烦,捏着手中纸张的手不禁收紧。

因为那两句不断响起回荡的低语,脑袋阵阵刺痛,元庆皱紧眉头,不再理会朱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把话说清楚!”朱迪还有去扯元庆的袖子,以她的身高和力气想要拉住元庆的让她不要离开显然是不现实的。

元庆的没心情继续和她耗下去,可这小吸血鬼又纠缠不休,看着她拉扯自己衣袖的动作,元庆没由来的生出一种厌恶感。

“放手。”她一甩手,一道火焰墙壁将二人分开。

朱迪后退了好几步,险些狼狈的翻滚下楼,还是莫尔及时赶到扶住了她。

“怎么,怎么可能?火焰,是火焰!”朱迪惊恐地看向莫尔,“莫尔先生,她明明还是个新生儿!”

每一位两百岁以上的成年血族,都会拥有一种自己的特殊能力。(注27)

而元庆,是其中最为稀有的火。

火焰,曾为人类驱逐黑暗,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光的另一种体现。

很少有吸血鬼能够掌握这样的力量。

莫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安静,朱迪。”他扶着朱迪站好,“这里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回你的房间去。”

朱迪虽然不情愿,但她不敢违背管家莫尔的命令。

这位平日里低调至极,没什么存在感的管家莫尔先生,是卡塞尔家族上一任女王亲自转换的血族,也就是海涅的母亲的血裔。

他是一位至少一千岁的血族,拥有不弱于亲王的能力。

虽然心有不甘,但已经二百多数的朱迪很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耍小脾气只能适量,该稳妥的时候,一定要沉得住气。

三岁外表的女孩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她外貌的怨毒表情,恶狠狠瞪了元庆一眼,然后离开。

莫尔手指轻点,温柔的碧波浇熄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元庆站在原地,面露惊讶。

“我这是?”她看着烧焦的地毯,不敢置信道:“刚刚那是,我做的吗?”

“是的。”莫尔难掩语气的中的激动,“伊莉丝小姐,这是属于您的能力,这是很正常的。”

“我记得舒芙蕾太太提起过,只有二百岁以上的成年血族才能拥有这些能力。”元庆用脚踩踩烧焦的地毯,露出颇为苦恼的表情。

“抱歉管家先生,我刚刚思绪很乱,不知道怎么就……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元庆拿着纸的手垂落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转变为懊恼。

“没人会怪罪一位可爱的小姐。”莫尔回答道,“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也许我能为您讲解一下一位合格的血族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元庆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拿着的纸张和羽毛笔,已经被她攥地皱皱巴巴,柔顺的羽毛也胡乱卷翘着。

莫尔看着一眼,笑道:“如果现在小姐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现在,我送小姐回房间吧。等一下,会有女佣为您准备新的纸笔。”

元庆点点头:“谢谢您。”

莫尔却摇摇头:“是我该好好谢谢您,美丽善良的伊莉丝小姐。”是您让我重新看到了金少爷的影子。

莫尔没有告诉元庆,金拥有的能力就是火焰,热情张扬的红色烈焰。

元庆回到房间后不久,莉薇娅端着水和新的墨水、羽毛笔走了进来。

“小姐,您没有事情吧?”她从来送墨水的女佣口中听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您应该让我跟在身边,而不是找个理由支开我。”薇娅娅语气略带抱怨,“这样在您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元庆抬头看向她:“朱迪是一位真正的血族,她拥有比我更加强大的力量。你不害怕她吗?”

“我害怕,可那又如何呢?”莉薇娅将热水注入陶瓷茶杯。“小姐,只要还在这座府邸里,她不敢伤害你,自然也不敢伤害我。”

元庆摇摇头。

“我不喜欢和人因为这种事情起争端。”

朱迪和她说话时候的样子,像是后宫之中为了皇帝垂怜而争分吃醋的女人,可她的外表只是个小孩子,那副表情却让人无法将她与外表联系在一起。

血族真的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我问过了府邸内的其他女佣们。”莉薇娅将冲泡好的茶递送到元庆面前,“她们告诉我,在小姐你苏醒过来之前,爱德蒙阁下对于朱迪小姐确实不同于其他血裔。不过,那是因为她是这里转化时年龄最小的血族,而且她本身并没有做出选择,是阁下替她选择成为了血族。爱德蒙阁下虽然救了她的命,可同样也使得她永远的变成孩子,这是因为爱德蒙阁下的愧疚。”

元庆不禁皱起眉头:“莉薇娅,你可以不用想我解释这么多,我并不关心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向我发难。”

“我与长亲的关系,不是皇帝与嫔妃之间的关系,我与她的关系,不是嫔妃与嫔妃之间的关系。”

“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小姐是不在乎,可别人不这么想。”莉薇娅将纸笔摆在桌上,“在他们看来,小姐这是炫耀,是瞧不上他们。可实际上,他们与小姐一样都是爱德蒙阁下的后裔。”

“小姐不应该高高在上。”莉薇娅又帮元庆将棺材内的羊绒垫铺展,“而是应该融入他们中间去。”

“家族的和睦是爱德蒙阁下希望看到的。”

“当然,如果还有不长眼的非要凑上来真麻烦,小姐也应该适当的给予教训。”

“您是爱德蒙阁下的第一位血裔,偶尔使用一些小权利,是理所应当的。”

莉薇娅很快就处理好房间内的一切,她站到坐在椅子上的元庆身边。

“天快亮了,小姐是要休息,还是学习?”无论元庆选择那一样,她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元庆站起来,将茶杯递还给莉薇娅,她深深地看了莉薇娅一眼。

“你适应的很不错。”至少要比她好上不少。

“我的荣幸,伊莉丝小姐。”

“今天的任务,还是今天完成比较好。。”元庆的心态平和许多,走到梳妆台前,莉薇娅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拿起那根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一只手按在平摊开的纸张上,元庆按照海涅的指导端正坐姿,提笔落下第一个字母。

第一次上课学习的内容并不多,元庆提笔,不多久就写了半页。

她停下笔,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歪歪捏捏的,比自己年幼时候刚刚练字的时候都不如。

要是让母亲看到她现在写得字这样丑一定会被笑话的。

一想到母亲可能会用什么样的神态说出这句话,元庆鼻子酸涩,忍不住地红的眼眶。

一滴水滴在纸面上,晕开墨迹,墨水的黑晕染开来,尽然有几分毛笔书写的姿态。

元庆手指一顿,按在那被眼泪沾湿的纸张上。

脑海之中,像是炸开一朵朵花一样,悲与喜,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抽出那根羽毛笔,将它抛在一旁,以手指为笔,沾染漆黑的墨迹,落在洁白的纸张上。

指尖墨水晕染,留下一行端正的碑体汉字。

魏,洛阳元氏女,名庆。封号安乐,意平安喜乐。

娟秀大方的文字与歪斜字母落在了同一张纸上。

元庆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这是她来到佛罗伦萨之后,担惊受怕几天之后,第一次展现出悲伤。手臂垂落,尚未干涸的墨水在长裙上留下痕迹,元庆好不在乎,她看着纸上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字,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母亲讲过的话语渐渐清晰,又渐渐消散。

“显姿,你快来看看,朕为安乐取得名字好不好听?”

“庆?”

“安乐是我们的唯一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朕很开心很高兴,恨不得昭告天下朕的喜悦,让天下人与我们一同庆贺。”

“陛下已经给了安乐的封号了。”

“不够,朕最宝贝的明珠,配得上这天下人的祝福。”

普天同庆。

元庆。

那僵硬的笑容渐渐柔和,隐入夜幕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