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狐妖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须知】本外篇故事发生于平行时空,设定较正文有些许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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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没见啦各位,作者菌想死你们啦~~~~~o(* ̄︶ ̄*)o

本外篇,献给被第二个世界or球球的番外虐到暴风哭泣的读者大大们,虎摸大家ing~~~

初秋傍晚,一场冷雨不期而?至。至申时末,笼罩在菖州偃春城上?的?那片天空,已是黑云低压,风雨晦暝。

湖畔桥上?,长街窄巷,皆是行人寥寥。百姓家中的?一盏盏青灯早已被挑亮。火光透过窗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漫出了一滩湿润的?光晕。墙垣之?上?,胭脂红色的?木芙蓉花绽放在枝头,被逐渐急促的?雨点打?得一颤一颤。

瓢泼大雨将至,偃春南边的?那片人烟稀少?的?竹林里,却有一个窈窕的?身影独自走在了那条通向小涧溪的?弯弯曲曲的?石径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身着一袭淡青水纹裙裾,乌发懒懒绾堆在肩颈,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伞褶上?晕染了大片水墨丹青绘成的?莲蕊,左手挑着一盏玲珑的?玉兔灯。

灯笼中的?火焰噗噗摇曳,近在咫尺地拂亮了她那双掩在长睫下的?明眸。粉腮玉面,娇若芙蓉,稚气尚未褪尽,便已初露了一角清丽的?艳色。

这姑娘的?名字叫做宁婧,乃是偃春南边的?药庐老翁的?孙女。

十?五年?前,药庐老翁背着藤筐上?山采药。半路听见草丛中传来了一阵低微的?婴孩啼哭声。他循声走近,拨开乱草一看,吃惊地发现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

彼时,九州正值兵荒马乱、诸侯混战的?时期。很多地方都能见到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大人,以及无父无母的?孩童。老翁心地仁善,见状,于心不忍,就将这无名的?女婴抱回了药庐,收作了孙女。

宁婧自小在老翁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在六七岁还矮墩墩的?时候,就可以在药堂里帮忙拣选药材了。老翁发现她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干脆就将她收作了弟子,倾囊相授。

去年?年?末,已至耄耋之?年?的?老翁过世了,只留下了宁婧一个人继续打?理药庐。虽说她的?年?纪不大,但也照样?把药庐打?理得有模有样?,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今日?晌午,宁婧采药归来,沐浴着舒爽怡人的?秋风,看秋阳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林间的?斑驳形状,忽然心血来潮,绕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小路,穿过了城南那片茂密的?竹林回家。途中遇到一条清澈的?溪流,还停了下来,玩了一会儿。

结果回到药庐,一照镜子,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头上?的?簪子不见了。

那是一支碧绿剔透的?玉簪,隆起的?末端伏着一只在睡觉的?小狐狸,水滴状的?玉尾巴会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煞是可爱。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但宁婧很是喜欢。

仔细回想?一下,她在溪边歇脚的?时候,倒影里还是能看到簪子的?。也就是说,簪子要丢,也只会丢在从小溪回到药庐的?这一段路上?。

见时间尚早,天空亦很晴朗,宁婧也没?多想?,放下了藤篮,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就原路折返,找簪子去了。

结果,在她踏入竹林,路程刚好过半时,天穹就倏然灰暗了下去。密簇的?乌云之?后,银龙乍亮,时潜时现,闷雷作响,空气越发湿润,显然是马上?要有一场雨了。

宁婧无可奈何地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天,心说这雨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弄得她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要是继续往溪边去吧,回程时肯定会被大雨淋成落汤鸡。要是就此打?道回府,她又有点儿不甘心——距离目的?地也没?多远了,不去看一眼岂能死?心。

就在犹豫不决的?当口,宁婧余光不经意一晃,忽然瞥见了不远处,被几株矮小新竹半遮半掩的?地方,竟坐立了一尊矮胖的?石像。石面受损严重,爬满了深绿色的?青苔。看不清是何方神祗,前头也没?摆什么?供奉。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

宁婧呆了一呆。

让她惊讶的?并不是这尊石像有多残破,而?是此时此刻,它的?身上?竟然斜倚了一把长而?纤细的?油纸伞。不知道是前面经过的?游人不小心遗留下来的?,还是山中精魅的?杰作。

这可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看来,连老天爷也在帮她,不忍心她这趟空手而?归了。

林风呜呜作响。一愣神的?功夫,湿润的?雨丝便潜入了风中,迎面濡湿了她飞舞的?碎发。

没?时间犹豫了,宁婧赶忙抬起了衣袖,遮住头面,快步跑到了石像旁。

才一撑开伞,稠密的?雨点便急骤坠落了。噼里啪啦地打?在薄薄的?伞褶上?,透明的?水珠四溅纷飞。被伞护在底下的?人倒是安然无恙,幸运地逃过了被淋湿的?厄运。

……

在时隔多年?以后,这个看似寻常的?傍晚,依然十?分清晰地印刻在宁婧的?心中。

黄昏,竹林,秋雨,遗失的?狐狸玉簪,绝境中出现的?油纸伞……环环相扣。仿佛是冥冥之?中,天上?的?神佛朝世间挥下了一笔造化命运的?浓墨。

这缕天意,越过了万丈红尘的?阻碍,来到竹林里的?这个分岔路前,无声无息地推了她一把。让她走入了其中一个方向,去与此生的?艳缘相逢。

……

雨幕中的?竹林透出了一种朦胧的?阴森感,视野不太清晰,天也几乎黑透了。

宁婧白净的?五指紧了紧灯笼的?竹竿,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终于听到一阵有别于雨声的?哗哗的?飞泉激石声。

溪边终于到了。宁婧精神一振,抬手拨开了拦在眼前的?一簇狭长的?竹叶。冰凉的?水珠流过她的?手背,滑落在了松软的?泥土里。

举灯往溪边的?空地一照,她却是一下子就怔住了。

并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发现了簪子的?下落。而?是因为,溪边的?那片滚满白色小碎石的?浅滩处,竟搁浅了一个四四方方、盖子合紧、色泽斑驳的?旧藤箱。

在她离开时,大约一个时辰前,这里分明是还没?有任何东西的?。

众所周知,用藤条织就的?容器很轻,被流水随意一冲,就会打?着转儿飘走。然而?此刻,不管溪水如何冲刷涌动,这个藤箱都纹丝不动,显然是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将它压住了。

宁婧疑惑地走近,在藤箱前蹲了下来。

灯笼的?光照亮了周围一圈地,这才看见,藤箱上?斑驳的?花纹,似乎不是藤蔓原有色泽的?自然变化,而?是某种黑乎乎的?液体喷溅上?去后,又干涸了的?痕迹。

这是什么??

宁婧压低了身子,凑近了些许,好奇地吸了吸鼻子。一阵淡淡的?腥味就这样?飘入了她的?鼻窍。

宁婧的?脸色遽然一变,条件反射地直起了上?半身,往后退了些许。兔子灯被身体的?动作带得晃了一晃,焰光噗噗忽明忽暗,一如她此时此刻,“砰咚砰咚”声跳得飞快的?心脏。

这些深色近黑的?痕迹,竟然都是风干了的?血!

那么?,这藤箱里装的?,会是什么?东西?

宁婧的?手臂泛起细密的?麻意,生出了一丝恐怖的?猜想?,目光落在了藤箱外侧的?扣子上?——此乃最常见的?那种麻绳结锁,从外侧扣得紧紧的?,无法窥探内部是何物。

此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不起眼的?粗粝绳结的?内侧,竟掠过了一丝黯淡的?银芒。

踌躇一番后,宁婧终究没?有敌过自己神差鬼使的?好奇心,将兔子灯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旁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轻轻用二指捏住了绳结。

说那迟那时快,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绳结上?那道黯淡的?银光倏然亮起,刺得宁婧眼睛差点睁不开。璀若闪电的?银光一闪过后,便如同有了生命,钻入了她因为受惊而?凝滞了一瞬、已经来不及缩回的?指尖中。

它携着温厚的?灵力,在她的?四肢百骸中钻动、蔓延,最终上?冲,笼罩住了她的?神元。

宁婧在眩晕中低吟了一声,捂着发胀的?太阳穴。双目昏花一瞬后,一些断断续续、凌乱吵杂的?画面突然充诉在了她的?脑海里。而?且还在不断地跳转。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宛如记忆碎片的?画面终于在她的?脑海里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彻底消失了。宁婧缓慢睁开的?双眸难掩错愕,额角已沁出了冷汗。

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这道钻入她身体里的?光,是一缕来自于狐妖的?灵力。

说起妖怪,追溯到数百年?前的?洪荒初期,九州就已经有他们的?身影了。那时天地混沌,妖怪横行于世间,时常滋扰人类。收妖天师却很稀有,实力也不足以和?强悍的?大妖对抗。

时至今日?,则是风水轮流转。民?间能人异士数量剧增。妖怪的?势头则回落不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的?天地灵气日?益稀薄。拜此所赐,妖怪不但修炼速度减缓了,在化作人形后,个体力量也失色了不少?。洪荒初期的?那些翻手即可掀百丈巨浪蔽日?,覆掌又可引万顷雷光下凡的?一方大妖,要么?就已经得道成仙,要么?就不知所向,在今日?,已是凤毛麟角,再难重现了。

宁婧所碰到的?这只在绳结处留下灵力的?妖怪,修为倒是不差,本体乃是一只五百多岁的?母狐。

三天之?前,母狐在巢穴附近遭到了数只觊觎她的?内丹的?狼妖袭击,受了重伤。巢穴里的?几只才出生了两个月的?小狐狸,也不幸地被狼妖咬死?了。

深知自己在劫难逃的?母狐,拼起最后一口气,暂时甩开了紧追不舍的?狼妖,将唯一幸存的?小狐装入了藤箱里,并耗尽最后的?灵力,在绳结上?留下了托孤的?遗言。

母狐无法预见,随湍急的?河水漂走的?藤箱最终会去到什么?地方,又会被什么?人捡到——也许是农妇、村夫之?类的?普通人,也许是和?自己一样?的?妖怪。她恳求捡到小狐的?人好生善待他,凝结在绳结上?的?灵力,便是留给收养者的?报答。

若打?开绳结的?是妖怪,得到了母狐的?道行,妖力自会增强。若是神智未开的?普通畜生,也会被这道灵气催化成精,拥有抚养能力。

宁婧是人类,腹中没?有运转灵力的?内丹。这道灵力入体后,没?有可以接住它的?“容器”,仅有十?分之?一左右被吸收了,其余都逸散了,十?分浪费。不过,仅靠这一丁点儿的?灵力,她的?寿元也已经延长了二十?年?。

与长生的?妖怪不同,肉|体凡躯的?人类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前者或许会对区区二十?年?的?寿元不屑一顾,可对凡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份想?都不敢想?的?大礼了。

宁婧怔然坐在地上?好半晌,将母狐的?遗言囫囵地消化掉,才渐渐回过神来。她咽了咽喉咙,轻吸口气,抬手打?开了藤篮。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清内部之?物时,她的?眼眸还是一下凝住了,心尖无端一颤。

——果然,藤箱的?底部,蜷缩着一只团成了球状的?小白狐。

他的?身体只比她的?掌心长一点儿。本该柔软蓬松、色白若雪的?狐毛,此时都扁塌了下去,显得潮湿而?肮脏。还溅了星星点点的?污泥。与身形相比起来明显很粗的?大尾巴盘在的?身前,毛乱七八糟地粘成了发黄发灰的?一撮撮,杂如乱草,尖尖上?还有分叉,好不可怜。

雨雾纷纷扬扬地随风飘入藤箱之?中,宁婧连忙将油纸伞朝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为他挡住了雨水。

她的?动静不小,这只小狐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就这么?蔫了吧唧地趴着。呼吸时,身躯的?起伏十?分微弱。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在睡觉。凝目细望才看到,正有两行透明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缝汨汨流出,淌湿了两只划满了细血痕的?娇嫩兽爪。估计已经哭了一路了。

方才,从母狐的?托孤之?言里,宁婧已经知道这只小狐的?本名叫做颜千澜,原是那一窝小狐里最瘦小懒惰的?一只崽儿。当他的?兄弟姐妹在争夺奶水、打?闹翻滚的?时候,他却只会躲到安静的?地方偷懒睡觉,小屁股往角落一挪,就不动了。

想?不到,最后反而?是最瘦弱的?这一只活了下来。

在妖怪之?中,狐妖是极有名气的?一支。本来,狡猾多端、通晓人性的?狐狸就是动物之?中最容易成精的?那一类。由它们化生出来的?狐妖,在民?间的?传说中,也素来以狡猾魅惑、风情?万众、玩世不恭而?著称。尤物颇多,而?且大多数都很聪明。性情?也偏于顽劣,而?非残暴。

作为狐妖之?子,颜千澜天生就开了灵智。虽说只有两个多月大,还不能说话?,但他的?心智实际上?已经可以媲美人类幼童了。

也就是说,娘亲和?兄弟姐妹遭遇了什么?,自己又为何会被孤零零地送走,他一定是知晓的?。所以才会缩在这里无声哭泣,连捡到自己的?是阿猫阿狗都懒得抬头看,失去了应有的?期待吧。

宁婧眉头微微蹙起,一时之?间涌现了许多纷杂的?念头。

无巧不成书?,她是为了找狐狸玉簪而?来的?。结果玉簪没?找着,却在溪边遇到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小狐妖。

从理智上?说,自古以来,人妖殊途,大多数人见到妖怪,第一反应都是喊打?喊杀。她又不是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实在不该因为一时的?怜悯,就将他带回人类聚居的?偃春。若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招来天师,反过去害了他的?性命。

况且,她也不是很有信心能照顾并教导好一只小狐妖。

只是,这只叫颜千澜的?小狐是如此地虚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若她执意不管,转身离开,他决计是活不成的?。连命都没?了,还哪里有那么?长远的?未来让她顾虑?

更?何况,她已经收下了母狐的?谢礼了。尽管上?天没?事先提醒她,也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但得了天大的?好处是事实。无功不受禄,她又岂能一转身就不认账,辜负一个有灵之?物的?托孤请求?

心念数转,灯笼的?火光跳动了下,宁婧缓缓吁出了一口气,有了决断,低头轻声道:“千澜,你且放心,虽然我是人类,但绝不会伤害你。既然今天你我有缘遇到,今后,你就跟着我在偃春生活吧,你愿意吗?”

颜千澜一声不吭,仍是闭着眼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眼皮却似乎颤抖了一下。

伞外的?冷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稀薄的?白雾飘在林间,纷纷扬扬,灯光映得雾珠犹如飞舞的?金色碎粉,拂掠过肌肤,留下一片湿腻。

宁婧收起了油纸伞,向颜千澜伸出了手,试探性地触了触他的?后背。

没?有反应,但也没?有反抗,更?没?有宁婧意想?中的?最坏情?况——咬人。某些时候,不拒绝就是答应的?意思,看小家伙的?反应,应该是愿意让她带走的?吧?

没?有被排斥,宁婧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她温柔地以双手将颜千澜抱了出来。没?有嫌弃他身上?又脏又湿,飞快地撩开外衣,裹住了他微微发着抖的?身体。

颜千澜耷拉着眼皮,发出了细弱的?哀叫声,爪子动了动,却没?有挣扎。

生平第一次与妖怪近距离接触,宁婧惊奇地发现,颜千澜的?体温比人类要高得多,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妖怪的?共通点。这么?一只娇弱的?小东西揣在怀里,却有一种抱了一个袖珍小火炉的?错觉。

回到药庐时,已是酉中,月上?枝头。

“庐”字在释义上?,有着“破屋”的?含义。但宁婧栖身的?这座药庐,实际上?和?“残败破旧”之?类的?形容词没?有半毛钱关系,只不过是取了这个字为名而?已。

它临湖而?建,以篱笆和?石头垒砌的?矮墙围出了一个小院,推开柴扉,沿着石路走进,映入眼帘的?就是平日?接触外人的?药堂。雪白的?墙,漆黑的?瓦,后方是一片天青色的?澹澹水波,扁舟泛于其上?,颇有几分江南水乡浓墨淡笔的?写意感。

药堂后就是住人的?地方了。东、南、西三个方向,分别是连着厨房的?厅堂,宁婧自个儿的?房间,以及曾经属于药庐老翁、在他去世后空置至今的?房间。

秋季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略微寒凉。晚风鼓动了宁婧的?衣袍,似乎也将药庐里萦绕着的?怡人草药香气带了出来。

狐妖的?知觉何等敏锐,衣襟里的?小家伙察觉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又听见柴扉开合的?声音,就不安地动了动,想?从她衣服里钻出来。

“别怕,我们到家了。”宁婧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是很安全的?,我现在带你回我的?房间。”

这么?说完,颜千澜没?有再乱动了,安静了下来。

他果然听得懂她说话?。

宁婧绕过了药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单手翻箱倒柜,扯出一张小竹席垫到床上?,才将颜千澜放到了上?面。

颜千澜恹恹地蜷起了身躯。他的?眼泪在半路就止歇了,然而?脸上?的?白毛仍是湿哒哒一片。泥渍被泪水冲化了一点儿,反倒把整张小脸都被染得褐褐黄黄,看起来比原本更?脏了。

宁婧将兔子灯里的?火引到了桌上?的?烛台上?,房间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了。将灯挂起后,她换下了染泥的?鞋子和?被露水打?湿的?外衣,净手后,喝了口壶里冷掉的?茶润喉,眼光瞥向颜千澜,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要先怎么?做。

她的?目光在颜千澜两只布满细小划伤的?前爪上?顿了顿,又移向了他的?肚子。

其实妖怪和?人差不多,也会饿、渴、累、困——除非是已至辟谷期的?大妖,即使不进食也能活下去,吃东西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颜千澜他至少?在水上?漂了两夜了,说不定早就饿扁了。这么?一想?,填饱他的?肚子,可比洗澡上?药要紧迫得多。

宁婧放下杯子,转身就去了厨房。灶台上?,还有中午吃剩下的?半锅肉丝粥。这种天气,吃的?东西就算放上?大半天也不会变质。

宁婧麻利地生火,将它热了热,肉丝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随后给颜千澜舀了一小碗。

母狐的?托孤之?言里,没?有交代过具体怎么?养颜千澜,不过那惊鸿一瞥的?记忆中,宁婧接收到了不少?妖怪的?常识。他们有内丹护体,是介乎于人类和?动物之?间的?存在。没?有寻常动物那么?多“这不能吃、那不能碰”的?限制。基本上?,人吃得下的?,妖怪也百无禁忌。

狐狸无肉不欢,尤其爱吃鸡腿。狐妖嘛,自然也不会是吃素的?主儿。

别看颜千澜一副奶宝宝的?模样?,宁婧刚才大胆掰开他的?嘴看过,这小家伙其实已经长出了两排整齐雪白的?小尖牙了。

在看到那满口小尖牙时,宁婧也是颇为惊奇,忍不住腹诽——妖怪可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这要是一个两个月大的?人类婴儿长出了满口的?牙齿,那可就太吓人了,肯定会被人们当作妖魔降世吧……

既然已经有了咀嚼的?能力,他的?主食就不可能还是奶水,要更?实质的?食物才能果腹。但也不能给太硬的?食物。手边最合适的?就是肉丝粥了。

回房后,颜千澜依然蔫蔫地趴着,无精打?采的?模样?。宁婧搬了张凳子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滚烫的?热粥,吹了吹,才送到了他的?狐嘴旁边,然而?小家伙却根本没?有反应。

宁婧哄了又哄,伤心失意的?小家伙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团得更?紧了,眼皮颤抖。

第一关就被难住了。宁婧捧着碗,有点儿发愁。他不愿意吃,她也不能真的?掰开他的?嘴把粥灌进去,否则肯定会呛到气管里……

他肯跟自己回来,便代表着想?活下去,不可能用饿死?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估计是还没?从惊吓和?伤心中走出来,所以才没?什么?食欲。

堂堂一只妖怪,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饿死?的?吧?

宁婧不好逼迫他,决定先观察几日?,将碗暂且收了起来,自个儿也喝了碗粥,当做姗姗来迟的?晚膳。随后就去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挽起袖子,准备给这团脏得看不清毛色的?小狐球洗个澡。

狐妖生性|爱洁,化作人形后,也是臭美的?主儿,不会排斥沐浴。不过,颜千澜自小没?踏出过山半步野,从来接触的?都是冰凉的?溪水。再加上?,他那四只小爪子都分布着细小的?划伤,沙子、泥点糊在伤口处,还被他自己舔过,越舔就越脏,不用温水化开清洗是不行的?。

热水的?蒸汽氤氲在屋中,宁婧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到了药堂,在木柜上?找到了一个雪白的?小瓷瓶,回到了房间,将里头可以清凉镇痛、愈合伤患的?药液滴入了温水中。

颜千澜被抱起来时,茫然地睁开了眼。宁婧慢慢将他放入水中,两只后爪一触到了温热的?水面,颜千澜似乎吓了一跳,惊慌地叫唤着,不住地蹬着四条滑稽的?小短腿,扭动着身体,拼命往宁婧的?身上?爬,那架势,仿佛自己是一只即将被宁婧放血拔毛的?鸡。

宁婧闪躲不开,被水溅湿了满身。她也腾不出手去擦了,连忙换了个姿势,用手勾住了颜千澜的?小屁股,握住了他的?两只乱踢的?小后腿,不住地哄道:“别怕别怕,你看,这水很浅的?,一点都不烫,泡下去就不疼了……”

好不容易,宁婧才半哄半骗,让颜千澜踩到了木盆底。水刚好漫过他的?心口,水珠凝在湿润的?狐鼻两旁的?小胡须上?,欲滴不滴。

坐下去后,温润清凉的?药液发挥了作用,火辣辣得已有些麻木的?四只小爪似乎真的?不痛了。颜千澜总算不再扑腾水花,也不吭声了,乖乖任由宁婧搓洗、擦身、梳开打?结的?毛发。

沐浴后的?颜千澜,仿佛一个蓬松的?毛球,皓白若雪,毛发柔软,一捊过去,手感好得不得了。

宁婧将他放到了木桌上?,握着他的?小爪,认认真真地在划伤处涂了一层凝白清凉的?药膏,又用最软的?纱布条将它们裹了起来,以免颜千澜忍不住动物本性,半夜去舔,那样?伤口就难长好了。

颜千澜毕竟还年?幼,精力不济,被宁婧折腾来折腾去,早已犯困。大功告成后,宁婧将他抱进了放在自己枕畔的?临时小窝里——一个圆形的?小藤筐,里面铺了几件干净的?衣服。颜千澜一躺进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小屁股朝外,大尾巴盖住了小爪,很快,就沉沉地坠入梦乡了。

可算结束了。宁婧伸了个懒腰,吁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洗漱过后,她拭干了湿发,吹熄蜡烛,钻进了被窝里。

然而?熄灯后还是有点儿睡不着。过往的?夜阑人静之?时,房间静得落针可闻,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今晚,枕畔多出了一个活物。那细弱的?呼吸声若有似无地传入耳中,不大,却让她的?睡意迟迟不来。

索性睡不着,宁婧翻了个身,支着腮望着夜色中的?小狐,想?着未来的?事。

无灵之?物若想?成精,必须靠自己修炼出内丹——这玩意儿可以储存和?运转灵力,会随着年?岁增长、道行加深而?变大,重要的?程度堪比人类的?心脏。而?父母就是妖怪的?妖二代,在还没?出生时,内丹就已在他们腹中成型,可以说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颜千澜之?所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不死?,便是因为他的?内丹里拥有从娘胎带出的?一点儿妖力,维持着他的?生命。

当然,这颗内丹如今大约只有玻璃珠子那么?大。而?且灵力空虚,若内丹是一个水池,灵力为水,那么?颜千澜此时的?灵力根本填不满池底,充其量就是一个水洼。

若是强行灌入浩瀚的?妖力,超出了此时的?内丹可以承受的?限度,反而?会造成危险。换言之?,揠苗助长是行不通的?。这就是母狐没?有将自己的?灵力留给颜千澜以“催熟”他的?原因了。

如果想?变得跟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大妖一样?厉害,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修炼。除此以外,还有一样?东西很重要,那就是机缘。

——在洪荒时期,大妖之?所以扎堆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因为他们赶上?了一个天地灵气喷涌、魑魅魍魉瘴气最为浓郁的?时代。所以说,机缘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此处暂且不细表。

妖的?寿命很长,若是道行深厚,甚至可以延缓至长生不死?的?程度。不过,他们的?成长期不会成比例延长。不论是什么?类别的?妖怪,成长期都会浓缩在刚出生的?几年?之?内,心智也会随着每一次的?化形而?成倍跨越、增长,十?分不可思议。

一岁时,颜千澜即会迎来第一次化形。这是妖怪最基本的?自保能力。满打?满算,也就还剩六个月时间了。

化人以后,他便可以自主修习妖力,运转至内丹处充盈起来,长时间地维持着人形,强大己身。直到三次化形结束,完全成年?,从此进入平稳强大、漫长无比的?成年?期。

宁婧估计,她和?颜千澜,也就是这一两年?的?缘分了,短的?话?就是半年?。

毕竟,妖怪的?天性无法彻底改变,就像人类排斥畏惧妖怪一样?,妖怪也不见得喜欢生活在人堆里。长大后的?颜千澜,在有得选择的?情?况下,大概也是不愿意与她一个人类挤在一起生活的?。

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节点了。

宁婧困意上?涌,不知不觉慢慢合上?了眼。

……

颜千澜的?这副让人担心的?生无可恋的?绝食状态,持续了好几日?,才终于缓过劲儿来,睁开了乌润的?眼,咽下了肉丝粥。宁婧受挫多天,见此一幕,如释重负,眉开眼笑。

颜千澜开始进食,仿佛是一切向好发展的?预兆。过后的?半月,他小爪上?的?划伤也在宁婧的?护养下愈合了。

其实妖怪的?复原能力是很好的?。若颜千澜是成年?的?妖怪,这一丁点儿跟头发丝差不多大的?划伤,就跟挠痒痒一样?,根本无足挂齿,也无须人为干预。坏就坏在,他现在是幼崽,复原能力可不怎么?样?。

伤口长合时很痒。所以,宁婧每次给他涂药后,都会用纱布将那四只软乎乎的?爪子包裹起来,以防他舔伤口。知道宁婧在为自己治伤,每次换药时,颜千澜都很是乖巧。

……

一眨眼,两个月的?时光就过去了。

在与宁婧朝夕共处之?中,小家伙逐渐恢复了开朗,不仅极为粘人,狐狸的?顽劣捣蛋天性,似乎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无怪乎宁婧会看走眼,之?前颜千澜太小了,每日?用于睡觉的?时间占了大头,压根儿没?那么?多精力去作天作地。两个月后的?今天,他的?狐形大了一圈,精力也明显充沛了起来。

宁婧忍俊不禁,想?到他是山野长大的?狐狸,虽说她有意让他收敛野性、学会与人相处,但也没?必要把所有的?活泼天性都拘束了。故而?,下一次进山采药时,她就带上?了颜千澜。

一听到要带他出去玩儿,颜千澜眼睛一亮,高兴得上?蹿下跳,不断拱她的?心口,发出了撒娇的?叫声。

去程时,他会蹲在宁婧的?肩上?,白尾巴一甩一甩,好奇地打?量周围的?风景。回程时玩得累了,他就会爬到宁婧背着的?采药藤框的?草药堆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或是直接呼呼大睡,小短腿毫不知羞地张得大开,露出了中间的?小玩意儿,粉色的?长了稀疏的?雪白绒毛的?小肚皮一起一落,别提多放松、多惬意了。

就连去前头的?药庐看治病人时,宁婧也将他带上?了。颜千澜虽说有点调皮,但总体还是很听她的?话?的?,并没?有在她忙碌时捣乱,大多数时候都坐在她的?案几上?,看她磨墨写药方。有时还会躺在光滑的?木桌上?,伸出小短腿在半空抓挠,滚啊滚的?,最后滚到宁婧手边,抓住宁婧的?手指啃咬——在狐窝里,他和?他的?兄弟便是这样?表达对彼此的?亲昵之?情?的?。

然而?,宁婧身上?没?有打?滑的?狐毛,被小尖牙啃啊啃,便会有种又痒又痛的?感觉。所以每次都会把手指抽回来,弹一下还意犹未尽的?颜千澜的?鼻头。几次过后,颜千澜仿佛知道了她不喜欢自己这么?做了,慢慢就不再咬她了。

来看病或买药的?人们自然也看到了宁婧养的?狐狸。总不能把颜千澜藏一辈子,故而?宁婧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逢人询问,就说这是她从集市买回来的?普通小狐。

不过,“颜千澜”这个名字,连名带姓一应俱全,一听就是人名。别人给宠物取名,大多都是叠字爱称,哪里会取这种名字。为免惹人怀疑,宁婧灵机一动,给颜千澜取了一个昵称——球球。

原因嘛,也很简单——颜千澜的?白狐形态,活脱脱就是一个白色绒毛球。取这样?的?小名,岂不是正好合适?

时至冬月,一个午后,宁婧如常坐在药堂的?木桌之?后,低头撰写药方,膝上?还抱着一团睡得香甜的?狐狸。

药庐的?门上?挂着的?挡风竹帘挂着薄薄的?冰霜雪片。时不时被吹得微微扬起,轻轻打?在了门框上?,吹入一两缕霜雪之?意的?寒风。

——偃春位于菖州与泙州交界的?江南地带,河流众多,湖泊星罗棋布,气候温暖,极少?下雪。今年?倒是罕见,冬月初二的?清晨,宁婧推开门,便发现院子的?泥上?里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当夜,大雪纷至,覆盖了一切。

一夜过后,偃春仿若成了一幅出尘的?水墨图卷,银装素裹,堆银彻玉,美不胜收。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多日?。积雪渐厚。看这架势,不到明年?农历春节过后,天气是不会回暖的?了。

天气冷了,出门的?人也少?了,药庐却还是要继续经营。宁婧在药堂里烧了两个火炉,一个放在门边,一个放在桌底下,挂起了门帘,挡住风雪的?肆虐,室内温暖了很多。

她原本还担心颜千澜会适应不了这样?的?天气。结果却发现,从秋冬以来,颜千澜的?毛量似乎增厚了很多,雪天也完全没?在怕的?。

反倒是她自己,本身就是每逢冬季便手脚冰凉的?体质,冬天时又久坐不动,再厚的?手套和?鞋袜,也捂不住温度的?流失。没?想?到今年?,颜千澜恰好派上?了用场——他本来就爱粘人,天冷后,宁婧穿了冬装,身上?变得更?软了,他总喜欢蜷成一团躺在她膝上?睡觉。蓬松的?大尾巴一盖,正好可以给她捂手。

此刻,药堂中的?两个火炉烤得自己口唇发干,宁婧打?了个呵欠,搁下了毛笔,拿起了烧在小泥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到膝上?的?颜千澜睡得正香甜,她不由自主就把原本就轻的?动静放得更?轻了,不忍把他吵醒。

就在这时,颜千澜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忽然睁开了眼,立了起来。

下一瞬,大门的?竹帘忽然被人掀开了。一个身披禾秆草雪衣的?男子从帘下钻了进来,鞋面沾着湿润的?雪碎,踩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蓑帽下露出了一张黝黑老实的?面孔:“宁姑娘。”

这人名唤冯元,是一位武夫子,冬月初才在偃春落脚。他年?迈的?娘亲经不住路途颠簸,来偃春后就病倒了。经过邻里的?指引,找到了药庐,在这儿调养了一段时日?,身体就好转了,还更?胜从前。冯元母子又惊又喜,皆对宁婧感激不已。尤其是冯元,见她容貌美丽,医术了得,又还没?有说亲,独自打?理药庐,想?必婚后一定会是个贤内助,便暗暗动了心,三头两日?便借故来药庐送东西,献殷勤。

但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能遇到宁婧。因为她隔段时间就会出去采药,即使在药庐里,也经常有其他人在,宁婧忙碌起来,根本没?时间搭理他,冯元只能悻悻离开。

今日?大雪,除非是急病发作,否则,应该是没?有闲杂人等会冒雪去药庐的?。冯元就提上?了娘亲炖的?一盅汤找来了。果然,药庐里空空荡荡,只有宁婧一个人在。

冯元心中一喜,上?前来和?她寒暄,两只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浑然不觉,坐在宁婧的?腿上?的?颜千澜也不睡了,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不善地睨着他。

宁婧又岂会不知他三番二次跑来这里是什么?心思,然而?她对冯元,是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应该说,冯元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一想?象出自己和?他拜堂成亲、喝交杯酒、生儿育女的?情?景,她就一头黑线,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之?前就表达过婉拒的?意思,也将他送来的?礼物返还了,结果他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挫败,依然三头两天来找她。

或许话?还是要说得更?明白一点,宁婧把颜千澜抱到了桌上?,自己也站了起来:“冯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宁姑娘!”冯元止住了她的?话?头,从怀里取出了小汤盅,呵着白气,笑眯眯道:“这是我娘亲手炖的?竹丝鸡汤,我特意带来给你的?。天儿这么?冷,喝点汤水暖暖身比较好,我娘也想?你尝尝她的?手艺。”

一盅汤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且他这话?说得,仿佛不接受就是辜负了老人家的?心意。宁婧略一迟疑,冯元已不由分说地将汤盅往放到了她的?桌面上?。汤盅压到了宣纸的?一角,留下一个半圆的?水痕。

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影子扑来,冯元忙缩回了手,却还是来不及,手背一阵火辣辣的?。定睛一看,原来是宁婧养的?那只白狐跳到了桌子上?,抓了他一把。

被他一看,这白狐还分毫不惧,冲他凶悍地龇牙炸毛,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威胁声,前爪的?指甲全都伸了出来,在不安分地刨着桌面,似乎还想?扑上?去再来一下。

在早些时日?,颜千澜还只是一团轮廓不甚清晰的?圆滚滚毛团,如今已显露出了更?明显的?狐狸特征,身形优美,尾巴蓬松,护心毛柔软,杏仁似的?大眼睛微微上?扬。即便是此刻双眸冒火,做出了挑衅攻击的?姿势,也并不狰狞,只让人觉得漂亮神气。

宁婧一惊,连忙制止道:“球球,不能抓人!”

颜千澜被她一喝,忿忿地落下了跃跃欲试的?前爪,满脸都是不服气。

“冯公子,真对不起。”宁婧忙跟冯元道歉:“你把伤口给我看看吧。”

冯元立刻大度地说:“没?事,没?事,这点划伤不算什么?,小动物调皮也很正常。”

宁婧摇头:“冯公子,你有所不知,野生小兽也许会带有你看不见的?脏污之?物,被它们抓伤后,若不及时清洗和?上?药,后患无穷。”

颜千澜本就悻悻然,此刻听到她居然跟眼前这个讨厌的?外人说自己的?身上?脏,在难以置信中,陡然升起了一种夹着深深委屈的?恼怒。

“好,那就劳烦宁姑娘了。”冯元笑得好像自己捡了大便宜,忙不迭坐了下来:“其实我娘亲的?手艺不错,你喝完这盅汤,下回我再带点别的?给你。”

他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便在空气中炸开了。好端端放在桌子上?的?瓷汤盅竟被颜千澜推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香喷喷的?汤汁四处流动,还冒着袅袅的?烟气。

冯元惊呆了,他才提起汤盅,这明显对自己有敌意的?狐狸,就立刻把汤盅弄翻了,简直就像会听人话?一样?……一丝快得捕捉不住的?怪异在他的?心底掠过,却来不及往深处想?,便被宁婧站起的?动作打?断了。

宁婧站了起来,沉了脸色,语气明显比方才严厉了很多:“球球,你这是做什么??!”

颜千澜的?背影僵了僵,回过头,又气愤又哀怨地望了她一眼,便像一道旋风般跃下了起,负气地跳了出去,一下子就不见影子了。

……

黄昏,天空下起了小雪。偃春的?天色暗得很快。荒僻的?竹林就更?加安静,仿佛都能听见雪絮絮擦过叶片的?声音。

在竹林中,溪流上?游的?一座小亭里。黑暗之?中,蹲坐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尖尖的?耳朵耷拉着,总是左右甩动的?尾巴也垂了下去。他实在太矮了,在积雪厚的?地方跑动时,身上?的?白毛都沾了雪水。不一会儿,就已经凝了一层薄霜。

在昏黑的?林间小路上?,一盏明亮的?兔子灯在夜色中飘摇,引领着一抹熟悉的?身影,翩然来到了颜千澜的?身后。

宁婧提着灯,在亭子旁蹲了下来,看到黑暗里的?这只背对着她,不肯回头的?湿漉漉的?小家伙,有气也生不起来了,无奈道:“球球,如果我不来找你,或者我找不到你,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了么??”

这座亭子,是宁婧采药必经之?路的?一个歇脚点。颜千澜逃出了屋子,四处都陌生至极,也无处可去。除了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果不其然,这小家伙就在这里坐着。

听见她的?声音,颜千澜似乎想?回头,又强行忍住,端着小脾气。

宁婧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将他转了过来,摸了摸他冰凉的?小爪子,有点儿心疼,将他裹到了自己带来的?一件厚衣裳里:“球球,你知道我为什么?冲你生气吗?”

颜千澜眼眸有点儿闪烁,悄悄窥探她的?脸色。

宁婧自顾自地说:“你捣蛋抓伤了无辜的?人,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对冯元无意,可不代表我希望他被你抓伤。你忘记我教过你的?事吗?在别人没?有伤害你的?时候,你也不可以去攻击他人,尤其是与你无冤无仇的?无辜之?人。万事全凭自己的?心情?好坏来行事,和?那些恣意妄为、逞凶斗狠的?恶妖有什么?不同?”

凡是为祸四方、闹得人间不得安宁的?妖怪,大多都是因为自小未曾受过管束,才会养出那种无法无天、凶残粗野的?性子。即使修炼出了逼真的?人形,本质也还是茹毛饮血、视生命为草芥、视道德戒律为泥尘的?野兽。

颜千澜顽皮是顽皮,天性却非大奸大恶之?妖。宁婧不希望他会变成那样?的?妖怪,自然一有不对劲的?苗头,就要让他改过。

颜千澜闷闷不乐,蔫蔫地听着她的?教训。

宁婧顿了顿,拾起了兔子灯,续道:“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担心你。”

颜千澜的?心瓣仿佛被捏了捏,抬起了圆溜溜的?眼,看她。眼中仿佛重新出现了亮光。

“你可别忘记,这里是偃春。你如今还是狐形,今天的?表现,却仿佛完全能理解人类的?话?语。再绝顶聪明的?普通狐狸也做不到这一点。冯元必然也会察觉到不对,但好在,他没?有修习过天师道,所以应该不会深想?。”宁婧抱着他,一边轻言细语,一边步行在了雪地中,朝着他们的?家走去:“万一看到这一幕的?是一位天师,你狐妖的?身份,决计是瞒不住他的?眼睛的?。人类遇到妖怪,灭绝、驱逐皆有之?。若你继续这样?下去,也许会被收妖天师围攻,我既留你不得,也护不住你。球球,现在你懂我为什么?生气了吗?”

颜千澜鼻子缩了缩,用力地在她的?怀里拱了拱,示意自己知道了。

其实,负气跑出药庐,孤零零地蹲坐在亭子里,等了半天都见不到她出现时,他已经有了一点儿后悔。心想?着是不是自己跑得太远了,她找不到自己了,自己是不是该找一个更?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坐着。或者是更?坏的?情?况,她连找都没?有出来找,借机就不想?要他了……

明明是自己跑掉的?,他乌云罩顶的?心头,却飘起了一种即将被抛弃的?凄惶感。

直到那抹温暖的?火光出现在竹林里。方才被她呵斥的?委屈,便已经彻底瓦解成了泥尘了。哪怕此刻她在责备自己,心里也酸酸甜甜,欢喜得很。

回到药庐时,冯元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碎裂的?汤盅和?汤水都被收拾掉了。

颜千澜悄悄扒着宁婧的?衣服,探出了一只眼睛,有点儿心虚地瞄了一眼地上?。

“看什么?呢,想?看你干的?好事吗?”宁婧捕捉到了他这个动作,伸手恨恨地掐了掐他的?脸蛋:“我已经收拾掉了,还赔了人家一个汤盅!”

虽说冯元使劲说不要,宁婧却一再坚持。饶是再愚笨的?人,看她态度如此,也该会明白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