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挂着相机走下楼梯，唐之秋才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闲了。
不然，怎么会在冲动之下，答应了陈主编的提议。
不过能收到陈主编的邀请，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唐之秋向来是业余选手，最大的成就就是有几次被官方点赞转发的经验，与官方合作还是头一次。
热血上头答应了提议之后，接下来就是要考虑自己要面对的事情了。
比如说，无处不在的前男友。
走出酒店的时候，天空呈现深蓝色，已经有日落的趋势了。
越接近年末，便越靠近极夜，这里即将与漫长漆黑的夜晚融为一体。
星空之下，宝蓝色的奥迪驶入视线。
拉下车窗，驾驶座上赫然是沈西陆的脸。
唐之秋的脸上挂着微笑，却迟迟没有向前一步。
男人垂眼，平静地解释：“主编让我来接你。”
“我知道。”唐之秋拉开车门，在后排坐下。
沈西陆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收回视线。
他又恢复了往日客气疏离、清隽冷淡的样子。唐之秋觉得，在他的衬托下，自己的那些理解就显得很自作多情了。
至于那个雪夜里的吻……
他喝醉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
——那就别记得了！
唐之秋冷哼了声。
*
“世界末日种子库”位于一处山洞中。
唐之秋下车的时候，窗外已经全黑了。
大片大片极光在空中浮浮沉沉，呈现不同的色泽，像是美丽的绿幽灵。
前几天自己为了拍极光，在雪中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现在不想拍极光了，极光反而随处可见。
唐之秋想，人生总是充满了这种让人无可奈何的巧合。
四周都是雪地，便连车驶过都不曾留下辙痕。种子库的入口静静矗立在雪原的中心。
入口由玻璃砌成，折射出不同的光线。由于此刻天空正浮动着极光，于是入口处呈现波光粼粼的幽绿色，仿佛切面整齐的水晶宝石，美不胜收。
这是人工无法创造的，属于大自然的赠礼。
她很快被这里的景色吸引，站在门口拍了几张照片。
等了一会儿，她回过头，发现身边仍是沈西陆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手机，眉毛微微蹙起，脸上看不出情绪。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西陆关掉屏幕，说道：“抱歉。”
唐之秋不明所以：“什么？”
紧接着，她接到了肖琼打来的电话。
“唐妹妹唐妹妹，不好意思啊，大学中心那边喊我们临时开个会，我们没法跟你一块参观了。现在只有余大哥有空，我让他过去陪你可以吗？”
……这又是什么事。
肖琼又道：“不过余大哥现在赶过去的话，得麻烦你等一会儿，外面冷，你先进去？”
原来这就是沈西陆那声“抱歉”的由来。
唐之秋倒是无所谓，直播的是她，人多人少都不碍事，大不了她临时看下百科做点功课再开直播。
“不用麻烦余大哥了，”她道，“我自己去吧。沈先生现在回去吗？”
说后面那句话时，她望向沈西陆。
男人的喉结滚了滚，还没说话，对面的肖琼先开了口：“对哎，小沈也在！那小沈，要不你跟唐妹妹一块去吧？回头我把会议记录发你。”
唐之秋：“不……”
身边的男人淡淡道：“好。”
唐之秋：“……”
她抬头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沈西陆坦坦荡荡，仿佛只是公事公办，倒显得她躲躲闪闪，还在为过去斤斤计较了。
她握着手机，咬咬唇，“那好吧。”
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念头，过去那些画面不断地揉碎、重组，最后归于平静。
沈西陆想这么做，是吧？
挽回也好，巧合也罢，她不会再躲避了。
从多余的情绪中抽离，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唐之秋挂了电话，对沈西陆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沈先生了。”
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杏眼微弯，眼里映着浮动的星光。
沈西陆在很多场合中看过她露出笑容。
职业化的微笑，得奖后真诚的笑，拍视频时充满热爱的笑。
然而无论哪一种微笑，都不会回到记忆里的哪一种。
因为，这样的笑容里，没有他。
藏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起，手机屏幕一亮，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肖琼】小沈，我跟主编那边打好招呼了，只能帮你到这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稿子！
沈西陆垂着眼，缓慢地打字：【谢谢。】
*
种子库的入口很窄，从外面看，似乎只能容许一人进入。
然而种子库的内部，却是一条漫长而幽深的甬道。
两人进去后，有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
沈西陆走在前面，低声与工作人员交谈。
他们说的不是英语，似乎说挪威语，唐之秋听不太懂，只能站在原地随意看看。
男人的咬字清晰，嗓音低沉优雅，仿佛和缓的乐章。虽然听不懂，但单听着这样的声音，已经是一种享受。
两人很快结束了短暂的谈话，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用英语和唐之秋打招呼：“二位请随我来。”
他走在最前方，边走边介绍，交代了一些拍摄的注意事项，叮嘱她禁止拍摄冷藏室。
得到准许后，唐之秋举起了相机。
她打开了录制模式，将镜头对着自己的脸，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大家好。我现在在朗伊尔城的世界末日种子库。”
“这里常年保持着零下十八摄氏度，储存了近一亿颗种子，挪威政府将这里称之为‘末日穹顶’——既是因为这里位于北极，又是因为，挪威政府希望，这个种子库可以像‘穹顶’一样，永远不会被使用。”
“这是挪威送给世界的礼物。”
陈主编的要求是一个小视频，四五分钟左右，唐之秋负责拍摄，沈西陆和工作人员负责解说。
说白了，就是用她的账号充当一个“引流”的作用，把杂志社想做的科普向她的粉丝、乃至全网推广。
唐之秋过去拍的也是这种半vlog式的视频，但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与官方合作，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说话时语调都带着几分刻意的抑扬顿挫。
录完开场之后，她把镜头重新对着甬道，向工作人员微笑示意。
工作人员领着二人一路向前。
甬道全长四十米，单从外观来看，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小小的入口背后藏着庞大的基地。
宽度较窄，刚好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行。
两侧亮着微弱的光，听不见一点声音，三个人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唐之秋走在队伍末端，心跳如鼓。
种子库外是漫长的极夜，内部，也是漆黑又漫长的甬道。
这让她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握着相机的手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另一只手藏在身后，紧张地摩挲着脂腹。
她抓到了羽绒服的一角。
也许是衣料隔开了脂腹的汗渍，唐之秋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耳边是沈西陆与工作人员的交谈声。
为了方便唐之秋理解，两人对话都是用的英文。有一些唐之秋听不懂的专业名词，沈西陆会停下来，翻译成中文说给唐之秋听。
微弱的灯光将他侧脸的轮廓修饰得十分柔和。
唐之秋渐渐进入工作状态，松开了抓着衣角的手，举着相机拍摄种子库的内部，不时提出几个问题。
这种针对大众的视频，不仅需要专业性的科普，还需要业余人士的介入，偶尔的几句玩笑打趣可以让气氛变得和缓轻松。
工作人员的情绪原本也很紧绷，唐之秋同他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他的状态放松不少，语气也变得十分幽默风趣。
“种子库建成于2008年，”他说道，“这里高出海平面130米，哪怕全球变暖，也不会将其淹没。”
他示意唐之秋关掉相机，而后推开了冷藏室的大门。
凉意扑面而来，唐之秋“嘶”了一声，下意识抓住了身后的衣角。
身边的人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她嗅到了一阵淡淡的冷香，裹着草木的味道。
唐之秋记得这样的味道。
做简单的用木仓训练时，沈西陆曾靠近她，调整她的握木仓姿势，当时她也闻到了这样的味道。
她低下头，悄悄瞥去一眼。
唐之秋瞳孔地震。
——她抓住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沈西陆的衣服。
她不仅没有察觉，还这么揪了一路。
难怪沈西陆身高腿长，却一直保持着平稳的步速，与她并肩前进，甚至落后她半步。
唐之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也许只是她多想，沈西陆放慢步伐是他自己的事。羽绒服这么厚，他怎么可能有所觉察？
谁让他不穿长款穿短款……
冷藏室的温度很低，裹着细细的冷风。
唐之秋没戴围巾，因为这温度不由得瑟缩了下。
然而碰到沈西陆衣服的那只手指，却留下了滚烫的余温。
当事人无知无觉，温声与工作人员交谈，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见她止步不前，甚至回头问她：“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