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哥曾从跟我说过,“死前三秒走马灯”,我当时只是震惊,如今的确是体验到了。
你看,明明只是一瞬间,我居然想到了这么多尘封的记忆,而这些转瞬即逝的过去,居然大多是有关景哥的。
我被父母抛弃在湘江时,不过是一个牙都没换完的孩童。我跌跌撞撞地奔向父母,可是他们走的好快呀,我努力迈开腿,却再也没有追上他们。我就望着湘江冰冷的飞湍,跌坐在地上哭到失声。
我肚子很饿了,我想那匹迎面过来的小狼应该也很饿了,所以它才会全然不顾自己跛着的脚,毫无章法的向我扑过来。我从那一刻意识到,大脑一片空白到底什什么样的感觉:呆滞、绝望。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位哥哥背上的,总之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大小孩怀里抱着狼,背上挂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村落走去。我发现他同我一样,肌肤雪白,毛发极浅,定是同伴。他化来一只红蝶逗我,告诉我这是蛊,依赖他的意念和咒语,还说我也可以学。这位哥哥边操控着蛊蝶边气喘吁吁地安慰着我。
“你不要怕,再绝望的时候都要有“侥幸”逃脱的幻想,哪怕想想也好,否则就真的死路一条啦。”这是景哥对我说的第一句扯淡的话。
族里白日迟老伯为人热情又有号召力,最喜欢撮合一群老头老太太搓麻将,跟着他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景哥最爱找白老……家的狗,所以即便我不爱说话,但还是喜欢呆在话痨的白老身边。
这日白老提着烟袋出了门,我就抱着大黄坐在家门口,等着景哥来喂狗。
“我来啦!”景哥又是梳着马尾,散了刘海带着肉盒子就奔了过来。我笑着将摇头晃脑的大黄放了下去,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待景哥比待白老都亲。大黄极听景哥的话,一人一狗蹲在一块,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交流畅通无阻。
“景哥你怎么这么喜欢大黄?”我蹲下来将头搁在膝盖上问。
“你不觉得它的眼神跟那条大狗很像么?”景哥连头也没抬,捧起大黄的头强迫它与自己对视,拱着鼻子问道,“早知道就不把它放生了。”
“哪条大狗?”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把你接回来的时候顺走的那条灰色的大狗啊。”景哥放下大黄,坐到我身边歪头问道,“你忘了?凶神恶煞那个。”
“那、那不是匹狼……么?”我实在感觉不可思议。
“哈?怎么会,我爹养过一条狗,他说长得一模一样,不会错的!”景哥挑着眉拍了拍我的肩,起身招呼大黄就往远处跑。
“是……这样吗?”既是景哥说的,应当不会有错。这么一想,我当时吓成那副模样,更加觉得丢人了。
大黄疯到忘我,险些带着景哥闯到了湘东的市集。景哥今日毫不掩饰,但凡被人看到,怕是又要打掉半条命。我忙追了上去,和景哥将尾巴摇上天的大黄拽了回来。景哥抚摸着大黄,盯着远处人来人往的市集发了好久的呆。
“景哥,你想上集了?”我盯着他的侧脸问。
“不是单纯地想上集。”景哥愣了愣,又道,“是想就这样,毫不掩饰、大摇大摆地上集。”
“……”我怔住了。
“是想毫无顾忌、拉帮结派地上集。”景哥依旧道,语气里全是令我赞服的不屈不挠,“是想不受歧视、人人平等地上集。”
“景哥……”
我素来知道景哥从不愿安于现状,他从不信我、我们、我们季人就活该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即使他很少表现出这股不甘世俗,但我知道,他从不屈服。
“启言,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我们能昂首阔步的走进他们的生活。”景哥依旧看向远方,碎发遮眼,但我大概能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不服输的眼神。
“……”
“可能我们现在做不到,但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只要我们还有一个族人,就一定有拨云见日的未来。”景哥转过头来,笑着看我。
“我信!”
我不是说说而已,我真的相信景哥。究余一生,我信了景哥所说的几乎每一句话,除了方才。
我没有相信景哥说的,走了北上、进了湘泽。不是因为这南下的猛虎豺狼当真要比北上的蛊物毒虫要凶猛可怕的多,而是我看到了我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那一颗照亮我一生之路的太阳,终究还是燃烧殆尽了。
那向来神采奕奕的双眸中全是近乎崩溃的绝望。尽管景哥只字未提,但他的眼睛最终还是告诉我了:
傅启言,我错了,我们永远也不会拥有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的。因为我们是变种、是瘟疫……
我握着景哥塞给我的埙,跟着众人进了湘泽,不愿有半点迟疑。
景肆你就是个骗子,是你让我永远充满希望、让我一直相信曙光,如今怎么你却成了打着退堂鼓的失败者了呢?我对你很失望……
也对自己很失望。
饶是有着无数放蛊人,我们还是难以抵挡这些发了疯的怪物一分一秒。四散的人体肢节混着血液融入到地狱般的尖叫声中,我口衔那枚埙却毫无收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皮肤下奔涌的蛊虫涌向心脏。
三秒钟过去了,我跌倒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任意一块肌肉。
我就这一次没有信景哥的话,结果真如他所言:死无全尸。
真是后悔,如果还能重来,我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