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安稳,树欲静而风不止——
同行的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从国西走到国东,有自南而北得领略了千奇百怪的风土名情,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景肆有记录什么故事的习惯,如今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沓。
景肆与段匀慢悠悠地往回走,偶遇什么怪诞也会停下来掺和掺和。其实主要是景肆好奇,他想着把这些日子来听说的故事带回去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定能制个册子,买个好价钱呢。
眼见就要回到湘江,景肆吸了吸鼻子,转头问道:“我们大概走了多久了?”
段匀的确认真盘算了一下:“大概三年有余,我也记不清了。”
“啊,居然三年了?我怎么觉得没有这么久啊。”景肆有些吃惊,果然跟段匀在一起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叫度秒如年的煎熬。
“第一年我们在浒山山洞过得年。”段匀笑着看他,替景肆缕着时间线。
“对,是的,那是我见过烟花离我最记得一次。”景肆想起仿佛就炸裂在耳边的烟花,点了点头。
“第二年是在太平庄。”
“啊,敬灶王,我记得。”景肆义愤填膺道,“后来才知道灶王是个负心汉!”
“你总是气这些干嘛?”段匀笑出声来,又道,“今年是在北国雪庄过的。”
“不得不说,那是我见过最银装素裹的地方了!”景肆长在南边,实在少见那般的鹅毛大雪。
“所以你看,保底三年了。”段匀点点头。
“三年了啊,也不知道父母身体可还康健,也不知道阿姊嫁人了没有。”虽然临走也没能同景晚山见上一面,但景肆重情重义,还是多少有些挂念姐姐的。
“今夜便能进城,你也不用着急。”
“你就半点不想念自己的家人?”虽然知道段匀与皇帝的关系极差,但景肆还是觉得血脉里的感情,实在是难以抗拒。
“偶尔与段锲有来往书信就够了。”段匀收敛了笑容,“我实在没有那般凉薄无情的父亲。”
“……”
景肆从不介入段匀关于父子君臣的看法,但见他如此这般决绝,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父子一场、血脉相连,再如何相看两厌,面子还是要给的啊……”
“阿肆,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尽量不与他撕破脸皮便是。”段匀点了头,毕竟自己虽然失宠,但终究是个皇子;他段谨虽是残忍,但始终还是皇帝。即便百般不愿,有些事迫于身份与压力,自己还是会咬牙应酬的。
两人进了湘东城是已是日落西山,他们没有回段匀的阮城府,直接过了桥回了景肆家。
还未近家院便看到景晚山收了弓箭往家赶的身影。
见到来人,景晚山那张常年如冰山的苦瓜脸终于有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你们……”
呦呵,这是还没嫁出去呢?景肆在心里嘲笑她,但忽然想起他离开之前两人还在冷战,硬是抿住了嘴,眼神越过她就往屋里撇。
“阿爹、阿娘,我们回来啦!”景肆看到自家百年不变的落魄模样,只觉得温暖亲切,扯了嗓子就喊。
“阿肆?!”段娖一脸不可思议得探出头来,果真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欢脱身影。
“阿娘!”将一身乱七八糟摘下往段匀怀里一抛,景肆咋咋呼呼地冲进家门。
果然啊,家对一个游子来讲,永远是让他安定一颗心的避风之港。
“疯疯癫癫,你也真受得了他。”景晚山经过段匀身边,盯着景肆张牙舞爪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
“他很好,非常好。”段匀也盯着景肆,笑得极尽温柔。
景肆进屋的时候被地上的一岁左右的孩童吓了一跳:“这哪来的啊?”
“哪来的?生的!”景象行细细打量着景肆,“出去几年,笨了不少啊你。”
“阿爹!我问是谁家的,你骂我做什么?”景肆笑着抱起这个男孩。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怕生,被架起来的时候笑得极开朗。
“咱家的,你弟弟,我和你母亲亲生的。”景象行拿了木凳过来,放在景肆身边,“名叫景桓。”
“你们,身体不错、精力旺盛啊……”景肆将弟弟抗在肩头,微微惊讶地调侃道。
“你小子找打?!”景象行一听他连父母的这种玩笑都敢开,抄起桌子上的盆子就要打。
“哈哈哈,我错了阿爹。”景肆举着景桓掉头就跑,边跑边嚷。
“段匀你看!我弟弟景桓!”景肆将孩子从肩头抱了下来,补充道,“老两口亲生的,这次必须宠上天去!”
“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很委屈?”段匀点了点这孩子滚圆的腮帮,又抬眼看着景肆。
“以前身心俱疲,现在心旷神怡。”景肆笑着答道,毕竟现在凡事有段匀护着自己呢,虽然饥饱不定,但的确乐得自在。
父母家人生活安定,心上之人相伴于侧,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了。
一家人留了段匀吃晚膳,席间景肆喋喋不休地将他们经历的奇闻异事,边讲边吃边逗孩子,段匀大多在一旁笑,整顿饭吃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饭后段匀告辞,鬼使神差的,景肆也不打算在家里过夜,夫妻二人并没有阻拦,毕竟相隔不远,即使不舍也不便左右孩子的选择。
于是景肆跟着段匀回了湘东的阮城府,顺带的还有挂在他脖子上死活不撒手的景桓。
“阿爹阿娘,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看景桓的。”景肆抱着孩子挥了挥手,“玩腻了就送回来了。”
段匀听罢实在没忍住,笑着向面色狰狞的夫妻俩微微颔首:“二位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
“你干嘛非要带他回府。”段匀笑着跟上去。
“不知道,就觉得好玩吧。”景肆挑了挑眉,又道,“反正又不是不会带孩子。”
“就你那耐心?”段匀耸了肩,将景桓接了过来,“不同他打架就是帮了我大忙。”
段匀说的是实话。虽然景肆一向脾气好,爱忍让,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跟小孩子置气。相反段匀却总很有耐心地跟孩子讲道理。
“说来也奇怪,你这出了名的臭脾气怎么越来越好了。”景肆点点头,“我都受不了的欺负你竟然忍得了?”
“小孩懂什么,也就你跟小儿怄气。”段匀笑道,“再者说,你见过我冲你发脾气吗?”
景肆当真认真回想了一遍:“没有。”
其实段匀什么脾气景肆是知道的,对外人冷酷无情,对朋友却极为平和,对自己更是几乎天天把笑挂在嘴边,就差‘宠溺’二字写在脸上。
景肆也渐渐明白三人成虎的威力,它足以将一个至情至性之人逼至绝路,难以翻身,万人唾骂。
阮城府的宫人早被分了一半,二皇子离府三年有余,府上管事的也懈懈怠怠,办事的、打扫的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众人一看府门突然被打开,皆是一愣,再看清了来人,各个心中登时一凉:“完了,不好好做事被逮了现行,脑袋铁定保不住了。”纷纷跪倒在地。
可是他们又瞄到二皇子转头引人进府,那般柔情似水直叫人感到五雷轰顶。胆大的宫人伸了脑袋去看,居然看到二殿下牵的是一个男人!这还不够稀奇,仔细一看,居然还是个季人!待他们再定睛一瞧,殿下怀里还有一个一岁左右的男童!
这下府上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凶神恶煞的嗜血禽兽变得如此情意绵绵,竟是为了一个季人男子,两人甚至还有了儿子!各个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半晌不敢动一下。
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性别交融、种族混合?
段匀从外面回屋的时候看到景肆正在床上逗景桓。
景肆将枕头挡在面前,趴在景桓面前,突然“哇”地一声露出脸来,又迅速藏回枕头后面,再“啊呜”一声凑到景桓面前,逗得景桓笑得嘎嘎乱叫。
段匀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门槛上,笑着看景肆和景桓在床上打闹,他只觉得这种生活真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你给我撒手!”景肆突然吼了一嗓子,“啪”的一声打在了景桓拽着自己头发的手上。
“呜哇哇啊……”景桓收回手来,愣了一秒,抬起头来就哭。
“你好意思哭,那我揪你头发了没啊?”景肆顺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就要去拽景桓一头短短的黄发。
“啊……妈妈……抱抱……”景桓两步并作一步地爬到床沿,冲着站在一旁大笑的段匀伸了胳膊。
“不是妈妈是哥哥。”段匀一脸无奈,笑着将哭得稀里哗啦的景桓搂在怀里。
“喂,臭小子你有没有良心,刚刚谁陪你玩了半天,啊?”景肆从床上蹦起,指着窝在段匀怀里的黄毛小儿就嚷,“段大少爷,你可看见了,是他先动的手……”
“阿肆,你又来了。”抽出一只手来,段匀就要与弹身边气急败坏人的额头。
“景桓,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我是猪!”景肆推了下那颗黄黄的小脑袋,骂骂咧咧地下床去洗漱。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很不安稳。景桓几乎隔几个时辰就会哭一次。被逼无奈,段匀点了屋里的灯,轻声哄着景桓。
他听到将头埋在被子里的景肆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受不了了,明天一早就送回去,简直是祖宗。”
“阿肆,有点耐心,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早晚要适应的。”段匀笑道。
“你给我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