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散魂了,我也玩够了——
景肆在段匀身后被拽得一头雾水:怎么就生气了?
“我……”这位徐姑娘也被吓得不轻,嘴一撇忍住眼泪。
“徐、徐姑娘,他就这样,别往心里去。”景肆忙轻声安慰。
一顿两头跑的和解,景肆终于安慰好了两个人。徐姑娘将两人带到侧屋,景肆又在段匀恶狠狠地目光中打听了这“白鬼作祟”的大概,送走徐姑娘,才将段匀先“哄”进了屋。
“很聊得来。你看上人家了?”段匀站在一边,看着收拾床铺的景肆。
“你这算什么?吃醋?”景肆直起身子转身挑着眉,极为无奈地回问。
“是的。”答得极其果断,段匀走上前,突然将人按倒,撑在景肆眼前,直直盯着他。
“你……”景肆觉得脸颊如火烧,登时心跳不止。
两人同行一路,共事相处,即使自己再怎么回避,景肆也感觉得到他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亲密,但绝不是兄弟之情。即便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但无论是从前做的梦,还是后来不经意间的心动,或者是一直以来的安定,各种难以言说的情感都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喜欢段匀的。
“啊!好了,我错了。但你不问我不问,能知道啥呢。”景肆认怂,不再盯着面前引人的双眸,闭上眼睛嚷嚷道。
“……”
“我的大少爷,你这样不累么。高抬贵身吧,我有事跟你说……”
见景肆语气突然严肃,以为他要告诉自己什么大事,段匀忙起了身,将他拽起,两人并肩而坐。
“据村里的老人说,但凡家里有杏林的或者门前有杏树的,每月月末三日都会有白鬼在夜里闯进家门,乱砸一通甚至要人性命。特别是家门口有杏树的,许多道人都拿他没辙……”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段匀皱着眉打断他,原以为会听到什么自己期待已久的话,结果榆木疙瘩还是那个榆木疙瘩。
“对啊,不然呢?”景肆清了嗓子,理所应当得问道。
“我服了你了……”段匀解开包袱开始找吃的,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景公子,你们还没吃饭吧?”景肆推门看到徐姑娘端着食盘,不由心生感激道,
“多谢,不过不必了,我们有干粮。”
“这是我亲手做的,公子既不愿与我们共用,我便亲自送了来。”将食盘往景肆手里一塞,她红了脸,“公子千万不要嫌弃……”
“阴魂不散,你不准吃。”段匀抱臂站在桌前,将食盘夺了过来。
“喂,你不至于吧。这干粮啃了多久,换换伙食呗。”景肆见他醋意外涌,一脸谄媚地打了申请。
其实段匀再如何不愿意,也总是迁就景肆的。所以当天景肆还是吃到了这段时间最丰盛的一顿饭。
景肆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段匀后,两人皆靠在枕头上想事情。段匀在心底缕着乱七八糟的传言,景肆则发呆,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他从来不屑于找突破口,反正有段匀呢,他只负责等着被开窍就好。
“发呆发够了?”段匀转过头来问。
“好了,来启发我吧!”景肆笑着撑起身来。心道段匀真是了解自己。
“所以关于这位白鬼,你有什么想法?”
“八成又是什么狗血的爱情故事。”景肆努着嘴,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
“爱情故事,真亏你敢想。”段匀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那依大少爷看呢?”
“不好猜,但必定是有执念。”
“那把它引出来?可上哪里搞杏树呢?”景肆可不想在这里待上两年就为了一棵破树一只破鬼。
“今日在集市上见到过杏,想来是外城来贸易的,明日一打听便可。”
“然后呢?”
“租几棵来移植。”
段匀果真是租了几棵树,他从临城连根带土拔了几株长势不错的杏树,留下了那块刻着“俞”字的令牌,意为“令牌为凭,有借有还”,也不管这杏园主人明不明白这令人摸不到头脑的交易,反正三皇子令牌在这,谅这农户也不敢如何。
得知两人要引白鬼,徐家人不愿再留二人,徐姑娘阻拦无用,帮两人找了些建材,大概搭了个能避风挡雨的临时住所。
期间景肆小声对段匀说这徐姑娘待他们当真很好了,段匀也只回了一个“哼”以表听到了。
两人将树整整齐齐得栽在了住所前,由高到矮,景肆说这样才看得舒服。两人细心照料这几颗租来的树,生怕熬不到月末就尽数枯死了。
胆战心惊地等到这月的倒数第三日,入夜,两人便没有再回住处,而是在不远处等着。景肆觉得他们两个人简直奇怪,活脱脱像等待丈夫回家的闺怨女子般焦急不安,不由觉得好笑。
“别笑了,看那。”段匀突然伸手捏了景肆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些杏树。果然看到了一个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身形微壮,但肌肤雪白、毫无血色,发色极浅,眸色浅黄。景肆不由心下一惊:这竟是一个季人!
两人眼见那季人冲进杏树旁的临时居所,一会儿又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跪倒在杏树下,潸然泪下。他浑身颤抖得扑在地上,两人屏住呼吸,才听清他嘴里的喃喃声:
“我终于找到家了,我终于回来了啊……”
那季人趴在地上哭着哭着小了声音,渐渐瘦削下去,从一个肌肉充实的身体,退化成了一尊蜷缩的白骨。
景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就完事了?”景肆一歪头,觉得这个白鬼简直弱得没有尊严。
“貌似只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可怜人,心愿已达,自然散了魂。”段匀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的确就这么轻松。
“闻所未闻啊……”
“估计他只记得自己家种有杏树,可每次寻进屋去总会被人逼出来。”
“那,那就很好笑啊。”可即便自己这么说着,景肆还是有些能理解这位季人。
家对一个不受世俗待见的异种人来说,大概是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了。
“阿肆……”察觉到身边人轻轻地无奈,段匀伸手去揽了他的肩膀。
这月剩下两天夜里都过得安稳,两人才相信,这件事真的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
后来两人挡了脸,将租来的树还给了临城果农,果真发现那果农没敢得罪“三皇子”,不仅毫不介意两人不打招呼就拔树,还哆哆嗦嗦捧上了一篮子杏子。收回了令牌,段匀也接了果农的杏,拉着景肆昂首阔步地离开。
“我们真是不要脸。”景肆捡了个最大的杏子,在袖子上一擦就咬了上去。
“没办法啊,我也不想的,但有权有势就是好办事。”段匀笑着拉起景肆的手,照着他刚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嗯,的确甜。”
两位异乡人彻底驱赶了杏庄作祟的白鬼,无论穷人富人都过来凑了热闹。一听那白鬼是个季人,更是各个义愤填膺,上去好几个壮汉踢散了那屋前的一堆白骨。景肆虽是心有不忍,但还是拉住了就要发怒的段匀。
两人收了不少谢礼,牵了马准备上路,突然被叫住。景肆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徐姑娘。
“景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么?”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问道。
“也许吧。不过徐姑娘,你我终是萍水相逢,只是过客,切勿挂怀。”景肆颔首一笑,转头跟上了在前等他的段匀。
况且,我是个季人,你、你们,又有几个能接受的呢?
“你想家了?”两人还没走几步,段匀便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景肆惊讶,这人的确是懂自己心思的啊。
“走了这么久了,回去看看吧。”段匀转过头来,看着景肆笑道。
“好!”
阮京城
“呦!这是终于散魂了啊。”国师一身黑白相间的绣纹长袍,睁开了眼睛,笑道。
他起身来到镂窗前,眼睛望着远方。过了许久,开口:
“既然他都还魂了,那我也不想玩了。”
国师传了人来,头也不回:“去告诉陛下,他一直在找的芷萝夫人被季人放了蛊,胆大包天,不能再留了。”
“是,国师爷。”
“啊,还有,召回段匀,免得他捣乱。”
国师依旧立在窗前,伸手描了描窗上刻花的纹路。你们看,你们费劲千辛万苦挖出来的活路,我们一个乱七八糟的借口就封住了。
可那能怪谁呢,毕竟恶人正当道,无人敢伸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