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曾风光无限,奈何天不作美——
两人离开桑城一路北上。途中,景肆一直唉声叹气。
“被抛弃的又不是你,你怎么比芷萝还难受?”段匀买酒回来,见景肆还一副惋惜的模样,不由发笑。
“你个没心没肺的,自己爱得那么深沉的人竟然是人渣,你不觉得惨么?”接过酒来,景肆拧着眉问道。
“都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这要真摊到你自己身上,你八成要崩溃。”段匀有些不忍,但还是补了一句,“我们以后也许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
“老夫的玻璃心啊……”景肆干了酒,打了个饱嗝。
“我会保护你小心肝儿的。”段匀夺过酒壶,忍不住责备,“你能不能别喝得这么急,伤身!”
“切,我稀罕你。住店!”景肆虽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
段匀的确会保护自己的,没有缘由得,在他身边,自己就是心安,就是会无条件相信他。所以第二日景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有过多惊讶于自己睡觉时失效的防御系统,只是眨了眨眼,轻轻推了推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
“嗯……做什么?”段匀眯眼看了面前人,又将手从他脖子下伸了过去,揽住那人就往怀里带,下巴蹭了蹭对方的耳朵。
“你他妈冒胡茬了,别乱蹭!”景肆耳根极怕痒,边喊便往床边挣扎。
“你乖一点,大半夜被你踹起来好几次。”段匀摸摸怀里乱七八糟的黄发,又道,“我精力不好,你今天也别想走多远。”
“我跟你说过我们睡一块要打架,你偏不信。”景肆就要去捣那人腰际,却被一双温度极高的手钳住,抬头望去,正对了段匀有些怪异的眼神。
“建议你不要再乱动了,否则后果你自己承担。”段匀声音有些暗哑,眼神尽是某种隐忍。
“好的段大少爷!”景肆低头,老老实实窝在那人怀里,大气不敢出。感觉到被褥下对方抵着自己的什么东西,认命地闭了眼。
段匀你大爷的。
景肆再次醒来的是被段匀开门声吵醒的。其实他开门声并不大,但自己就是听到了。景肆揉了揉眼,看见来人已经穿戴整齐,发尾微湿,端了两碟餐食进来,又打了哈欠道,“你骗我又睡了一觉,自己反而精神了?”
两人离开湘东城后,段匀也开始试着忘记自己皇子的身份,换掉了一身繁杂的行头,只着普通的深色常服,摒弃华冠,将头发束成一条高马尾,额前蓄了碎发,除了发箍,什么饰品都不配。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段匀笑道,将碗筷摆好,走到床边道“快点起来,已经够晚了。”
“喂,大少爷,咱有点良心,是我要起晚的么?”景肆披了外袍,被拽到铜镜前面坐下。
“我的错,我有罪,我反思。”段匀依旧是笑,将景肆打结的头发慢慢裁开,又替他绾好发髻,包好幞头。
两人一同走了这些日子,许多琐事都是段匀帮景肆做的,虽然总有一种被包养的错觉,但有人伺候,景肆也还是安之若素,坦然受了。
两人收拾好行囊,复又上马赶路。一路见识了许多风土民情,景肆也暗中去探了这些人对季人的看法。同湘东一般,一个个听到后都面露恶色,十分不喜。情理之中,景肆并没有非常失望,虽有不甘,但除了与段匀独处的时候,他的面具和斗篷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经过一个城镇,两人都觉得这里氛围微怪。即便是经济略微落后一些,但隐隐约约总有些怪异的气息。他二人决定在这里溜达溜达,看看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或是听听奇闻异事。
将马寄在马厩,两人来到村里,发现这座村子的确很淳朴。与其说是淳朴,不如说是潦倒落魄。屋头漏雨,食难果腹。细细一问,才知这其中原委。
其实这村子历史极久,只因靠山傍水,实在是风水宝地,发展又早又顺。
一村人将他们引到一处破败的竹舍前,道:“村子发展最好的时候,这竹舍是最有代表的建筑了。”据村人回忆,当年来这饮酒作赋或是斗鸡走狗、乌巢作博之人可谓络绎不绝。经常彻夜烛火不灭,人声鼎沸,人称“竹墅硕宴”。
然而好景不长,村中突闹虫灾,不分哪个季节,不论如何整治,使用何种驱虫秘药,聚若牛毛的虫螟总会卷土重来,气势如虹。啃食庄家,常年颗粒无收不说,还袭击物舍,人难避寒。村中众人苦不堪言,连夜拖家带口逃难的比比皆是。
“这地方你倒是喜欢了。”段匀想起景肆拿蛊虫威胁自己的场景,不由心中犯怵,抬眼去看那竹舍。虽是被啃食的面目全非,但仍能看出这竹舍的确不同凡响,上下共有三层,若是完好无损,应当是雕栏画栋、富丽堂皇。
景肆笑着表示赞同,也看了这竹舍感叹:“这得用了多少竹子啊。”
“卢山曾有片面积不小的竹林,差不多都在这了。”那村人颇为惋惜,又道,“当时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啊,就这么天公不作美,一夕全毁了。”
两人给了这村人一些银两表示想要暂住两日,这人连连回绝:“两位气宇不凡,寒舍实在是没法招待啊……”
“您不必担心,只是寻个能稍稍落脚的地方,我们也想探探这虫害来源。”景肆笑着将银两塞进了村人怀里,补充道,“银钱不够分,您可藏着点。”
那村人将担子放在家门口,唤妻子出门来。这位女子瘦骨嶙峋,怀抱一三岁垂髫小儿,也是面黄肌瘦,看样子一家人生活极为拮据。景肆实在不忍,从段匀的包袱里掏出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肉盒子递给了那孩子。
两人大概安顿了行囊,便起身去了卢山。据说这卢山在造虫害之前一派生机,万物生灵,皆生机勃勃,现在却是一片乌压压,半丝活力也没有。
景肆走在前以埙御蛊开道,段匀皱着眉跟在后面,脸色极差。
“真是见了鬼了,你为什么非要来这?”段匀本来就讨厌虫子,现在这满山飞的爬的,他更是想劈了令人作呕的山。
“山顶有东西。”景肆停下来,扭头答道。
“别停!继续吹!”段匀眼见景肆收了埙,哪还管什么形象,大声嚷嚷起来。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景肆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半晌,被轻勒着脖子止住了笑声。
“大少爷,你以为音律御蛊就真是音律御蛊啊。”景肆拍拍环自己脖子上的手,笑道。
段匀这才注意,景肆虽收了埙,但四周仍是没有飞虫聚拢,不由觉得尴尬,“啧”了一声,拍开了景肆的脑袋。
“山顶有东西你怎么知道。”段匀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刚问完就知道了,“这群破东西告诉你的?”
“尊重一下它们,众生平等好么!”
两人往山上走,树没有叶子就算了,连枝干也被啃食的支离破碎,实在荒凉。但两人也发现,越往上走,虫越少,直到山顶。
山顶有一个极大的深坑,或者说,这是一个山间盆地,自山下而望几乎看不见。而这盆地的景色却是让两人瞠目结舌。
这是一片极茂盛的的竹林,青翠清幽,郁郁苍苍;竹节清晰,直冲云霄;日光下澈,静谧安稳,与山下一片暗无天际简直天差地别。
“你们来这做什么?”一个年迈辽远的声音问道,两人转身,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确切来讲,这不是一位老人。
这只是一颗老人的头颅,与一块石壁相连。石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