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桑城

——他一代权贵,终只落得个万人践踏的下场——

两人边闹边走了很久,景肆忽然意识到自己骑的马绝非凡物,日行千里,器宇轩昂。俯身趴在马头上去看了马的脸,哪成想那马掀起眼帘瞧了自己头上一脸堆笑的人,鼻子一甩,发出嗤讽般的声音。

“嘿,怎么个意思,瞧不起我?”景肆抬起身子,一脸不爽。

“它就这样,喜欢谁才会嫌弃谁。”段匀笑着解释。

“你又是从哪偷来这么奇葩的千里马的?”

“这次不是抢来的,真的!”段匀一脸骄傲。

他前两日去拜访了外城一位旧友,名唤支林公。表明来意,段匀一眼便相中了他马厩的两匹千里马,一黑一白,虽无缰绳鞍鞯,皆昂首健步,如履平地,迎凤驰骋,神骏之姿,难以言说。支林公虽心若滴血,但仍是将此二马送了出去。

走了足有近一日之久,两人来到一城,名为桑城。

城门一旁有棵苍天桑木,三四人合抱之粗,枝干绵延,交错纵横;桑叶繁密,少有空隙;根茎四布,破土而出。

“这得是多少年的树啊长得这么彪悍。”景肆戴上面具将斗篷拉紧,仰天叹道。

“少则百年。”段匀赞同。

“你们想啥呢,这树只几月而已。”一农人挑担正要入城,见是两个外乡人,又不忍多搭了两句话,“就前些日子,突然窜出,长势贼猛,是我们城的福相嘞。”那人摇头晃脑,一脸嘚瑟地仿佛是他家的树一般。

两人都觉不可思议,进城找了一家酒肆。桑城不愧是桑城,走哪都有股桑树清淡的味道,连酒肆里浓郁的酒香都带有些许桑的苦涩。

“还有点血腥之气。”段匀放了酒盏,皱了皱眉道。

景肆善于攀谈,四处打听。结合了小二和旁人的一众说辞,两人大体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桑城,以桑蚕缂丝为主,大抵家家户户都是男种田贩卖,女持家制丝。安安稳稳,倒也乐得清闲,若说这城里的怪事大事,众人抓耳挠腮,统共只能说出两件事来。

其一是便是门前的巨型桑木。明明只有一年不到,却长得犹如百年古木。

“你们来的不巧,若是早来几月,它长势正胜……”一人拾了掉在地上的果点,吹了吹,又丢到嘴里。

“那时你就盯着它的树干看,能清楚的看见他在长呢!”

城里众人对于这树是又喜又怕。村人迷信,对神鬼之术向来心服口服。这喜在,神树自天而降,且这桑叶个大肥硕,汁液丰富,而众人以桑为生,这难道不是天大好事?而怕又怕在,这桑树实在诡异。长得极疯狂不说,有人妄图以这桑叶养蚕,但却没有一只蚕虫去啃他一口,众人不由更加惊奇。

不是没有请道人来看过,只是新上任的城主胆小若鼠,为人又木讷,要不不作为,要不就随便找人来一看,横竖探查不了什么。众人便也作罢,全当是天降祥瑞。

提到这新上任的城主,便不得不提第二件大事了。

桑城的上一任城主名为史季崇。此人白手起家,乐思善学,一步步得权得势,坐上了城主的位子。在他的指导下,桑城经商政策一改闭关锁国,转而开始外销,缂丝技术也在其爱妻芷萝的改良下更为精妙。因而那些年桑城一派祥和,蒸蒸日上。史季崇夫妇的名望也日渐走高。

这位芷萝夫人,的确是咏絮之才、风华绝代,既善歌舞,又有才情。没过多久,她的画像便传入了阮京城。大约一年前,圣上黎王一声令下,硬是要召芷萝入宫为妾,并举兵直取史季崇首级,灭其满门。夫妻二人被逼无奈,只得双宿双飞。

京兵入城那晚,史府哀嚎半夜,半城桑叶皆映红。

桑城百姓人心惶惶,唯恐祸乱再至,直到城门长出神木,视为天降福音,这才渐渐安心,整顿生活。

“如果他们知道面前之人就是迫害他们旧城主的皇帝之子,会不会把我们丢出去呢?”景肆听罢,一脸苦笑。转头看向段匀,见他神色极差,生怕他压不住脾气,连忙清了嗓子,道了谢,拉着黑脸的家伙离开。

“没心没肺的老种马。”离开酒肆后段匀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骂道。

“的确不是东西。”景肆顺着他脾气,笑着附和。

两人决定还是去看看那棵众人口中的神树,毕竟杀人夺妻之事常见,这一夜成林的树倒是闻所未闻。

景肆盯着一枝桑叶,他从来没见过以肉眼速度生长的植物,实在是好奇。段匀在树下愤愤地拿刀划着土壤,突然停了动作。

“景肆,你来看。”

“怎么,你还发现老种马的宝贝了?”景肆转身。

“别跟我提他。”段匀将人拉下身来,一起看了他挖的坑。

那是一张人的嘴,唇色发紫,牙齿暗黄,里面全是土壤和蛆虫。

动乱时没有百姓敢出户,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史季崇根本没能逃出城。

他被活生生放干了血,就在桑城的吉祥树下。尸体横埋在桑城门下,被来来往往的人来回践踏,自始至终没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