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走高飞,只为拨云见日——
“无情冷血,毫无人性。”段匀捻碎了糕点,撒进湖里喂了鱼。对于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段匀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的母亲在怀他时便疯疯癫癫,生下自己没几日便自刎宫门,尸身抛入乱焚岗。自始至终,未换来段谨一个眼神的不忍。
段匀摇摇头:“功名利禄总能使人迷失,利欲熏心却是宫门常态。”
“我也爱钱啊……”景肆有些心虚。
“你不一样。”段匀转头看他,又强调一遍,“你不一样。”
景肆与他们的确不一样。
景肆虽是爱财,但并不爱挥霍。他虽是喜欢攒钱,但不像蝜蝂那般不知取舍。景肆攒钱,只是一种习惯,只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是能活命。
其实景肆明白,他攒钱,不过是一种执念,一个幌子。
他所希望的,不过是不用伪装就能换来一盏茶、一顿饭、一个官职、一片真心,换来族人的翻身,换来一个被公平对待的机会,就像他对旁人那般,亲和忍让。
也许不只是他的族人,这世上所有的季人,或是饱受压榨的弱势者,都会有重见光明的机会。
“你有没想过出去走走?”景肆换了话题。
“……”段匀想起自己曾幻想过游历四方,看人情冷暖,寻世外桃源。
“我不相信世上的大多人都是铁石心肠,只是我见得太少了。”
“那好,你等我三日。三日之后,我们便出发。”
景肆回家将决定告诉了父母。两人沉默良久,虽心中不舍,但并未有一字阻拦。
半夜,景象行与段娖双双失眠。
“这江湖本就纷纷扰扰,又不是非黑即白,他一个受人唾骂的孩子,怎能……”段娖越想越急,就要落泪。
“阿娖,他会没事的,他们都不小了。”景象行翁声安慰。
“可是……”
“如果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份畏畏缩缩,那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是……”
“他们还年轻气盛,理当无所顾忌、洒脱随性,我们身为父母,决不能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
他们的路,终究要靠他们去走;他们的命,只能是他们自己改。
生为父母,但凡带入了深厚的情感,不由自主得会为孩子的安危担忧。
为保其免受痛苦,总会默默走在人前为他披荆斩棘,跟在身后安定尘埃;总会想尽法子为他铺好前路,替他忍受心酸。
无论人父还是人母,他们也都曾是满心壮志的青年人,都是逼着自己一夕长大,逼着自己坚强到可以怀抱婴儿,为他撑起屋脊,为他建起横梁。为了一个孩童,放弃许多未完的梦想,做起许多不顺手的家事,柴米油盐,直到白头……
可即便如此,有些路父母还是没法陪伴在侧,到那时,总要放手的。
我们含泪放开双手,心如刀绞;默默祈祷你一路高歌,不眠不休。
三日后,段匀牵了两匹马来到景肆家门口,顺便带来了两箱金钿。
景肆扛着包袱表情略微狰狞,柴草门楣下,只站了父母,没有景晚山的影子。
“你不必如此的。”段娖眼底微暗,似有泪痕。
“伯父伯母,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段匀笑道,语气却正式。他没有唤段娖姑母,就像不愿认那凉薄之人为父一般。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景肆翻身上马,心道。
道别了父母,自始至终没有看到景晚山的身影,景肆多少还是有点惋惜的。虽两人向来不睦,但这一分别不知何时再见,不道个别还是有些惋惜的。
万一自己回来时阿姊已经出嫁了呢?万一到时她也离开了呢?
“至于这些,”段匀也翻身上马,示意地上的箱子,“全当是嫁妆了吧!”
“什么玩意儿?”
夫妇俩目送两人边打闹边消失在林中,皆是一声长叹。良久,段娖拿起笤帚,打扫起庭院来。
“阿娖……”景象行没有拦她,只是轻唤了一声。
“如果可以,就别再回来了。”段娖将头埋得很低,声音哽咽。
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
远走的游子啊,你不要思念家人,只管去浪迹天涯,去哪都好,不要再到这众人皆心狠的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