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蹴鞠

——纵然地牢暗无天际,却定不会只有你我——

景肆从湘江边慢慢踱回家,却看到景晚山正在拉弓。

自衙门回来后,景肆待景晚山的态度大改。不再似从前见了她连场合也不分得上来就挑刺儿,一言不合便要开打,反而开始能避则避,两人几乎不再言语,连讥讽吵骂也没有。景象行与段娖心中有疑,有心调解,但景晚山向来不愿多言,而景肆也是每每提到景晚山就眉头一拱,说自己累了、倦了,起身轰人。夫妻俩没法子,只盼姐弟俩得以有机会相互释怀。

原先听到两人争辩就头大,现下耳边少了拌嘴声,偏偏又不适应了。

景晚山见景肆回来,停住了搭弓的手,又刻意将右手拇指翘起,像是在试探着炫耀什么。景肆耐不住好奇,往她的方向一瞄,发觉她右手拇指上多了一枚精致的扳指。景象行被赶出阮京时只带了些贴身家当,这枚扳指他向来喜欢,如今却是给了景晚山。

要换了原来的景肆,必定心泛酸水,满脸不甘心地骂骂咧咧上前争抢,再找父亲理论理论,讨个说法。但今日,景肆虽心有不爽,但实在不愿与景晚山多生半点交集。

景肆忽然想起自己少时曾亲手打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扳指,满心欢喜地捧给阿姊,当时景晚山嫌弃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清楚。直至今日,景肆都未曾见她带过,如今断定是被她丢掉了。

现下看景晚山使用这枚不菲的扳指十分自若,景肆心中暗骂:“嫌贫爱富。”甩头当做没看见一般进了门。

餐席上,景象行见景肆没有找他理论扳指之事,看了段娖一眼,后者放下碗筷,轻声道:

“阿肆,我同你父亲离开京宫时没带什么贵重物品,唯有一枚传家的犀角镶纹扳指在晚山那,你若喜欢,你阿姊自会给你……”

“她碰过的,我看着碍眼。”

景肆这人向来跟什么过不去都不会跟钱财珠宝过不去,众人听闻皆是一愣。

“你……”

“我吃好了,过会儿我来刷碗。”匆匆扒完饭,景肆撂下碗。

段匀离开的第七日,景肆来到湘江边,什么又没做,就盘腿坐在柳下,双手撑地,仰头看天。

无聊啊。

几日没和人拌嘴无聊,一时半会不敢上街无聊,段匀不在身边无聊……

段匀会不会在阮京城中遇到了更有意思的人?长得比自己好看?处事比自己讲就?身世比自己清白?他会不会被皇帝要挟,再也不回来了?他会不会遇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便被勾了魂,同那女人安度余生了?

他会不会不要我了?

景肆越想越怕,越想越气,指着月亮便骂道:“段匀你个王八蛋、负心汉!”

突然额头被一硬物击中,登时窜起。

景肆看过去,是一只火红的蹴鞠,只是这蹴鞠个头比寻常的大了数圈,又通体红底金线,猛地一看,像只绣球。又去寻抛来蹴鞠的人,只见河对岸,段匀一身风尘仆仆,面色稍疲却带有笑意,立在白马旁,道:

“我良家妇男,你缘何骂我?”

段匀绑了马在树上,甩开袖子快步走来。

“你还舍得回来?”景肆颠着蹴鞠,歪头看他。

“你在这里,我自然是要回来的。”段匀站定,笑着望向面前人:

“我回来了,我想你了。”

两人踢累了蹴鞠,双双倚倒。

景肆脚背隐隐作痛,又踹了段匀手里的蹴鞠一脚:“这玩意儿比我脸都大,踢它费死劲了!”

“我特地命人按绣球的规格制的,”段匀将蹴鞠抛进景肆怀里,又问,

“你不喜欢?”

“太大了,又疼又累。”景肆抬抬脚,如实答。

“嗯……”段匀听了一愣,又笑着掏出刀来,没等景肆反应过来,便划破了蹴鞠。

“做什么?我又没说不喜欢!”

“打开看看。”

景肆打开蹴鞠,扒开棉絮填充物,里面露出一枚黝黑的埙。

“这埙与我的篪是一对儿,但遗落阮京城外的荒山,吸尽山魂,灵力非常。横竖无人敢要,你若不怕就留在身边。”

段匀从腰际抽出篪来放在那埙一旁。两者皆通体发黑,又带有光泽,其上均有浅色纹路蜿蜒,走向一致,力度统一,相辅相成。

“从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扒拉来东西送我,你也真是好心。”

“哪里来的不重要,主要是一对儿,所以我特地寻来的。”段匀看他讲埙细细擦过后送到唇边,笑答。

一曲吹毕,段匀远远地望着景肆站在蛇虫堆里打了个哆嗦。景肆看着向来被母亲绝对镇压的蛊物冲自己摇头晃脑,不禁啧啧称奇,一脸得意地刚要冲段匀说什么,看到后者一脸菜色,不由惊奇。

“你怕蛊啊?”景肆驱走满地满树蛊物走过来。

“不是怕,是讨厌。”段匀正了正衣冠,又道,

“但我绝对是喜欢你。”

景肆怔了怔,转而笑了起来:

“我的大少爷,你也有怕的东西啊?”边说边出手掻了搔对方下颚。

“说了不是怕!”段匀猛地抓了景肆不安分的手,反身将他按在树上,倾身压了过去。

“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做什么?”景肆慌道。

“这是晚上,周遭没人,你又喊什么。”段匀用鼻尖蹭了蹭眼前人的额头,“你猜我要做什么?”

一吻罢,段匀将人圈在怀里,低头看景肆满脸通红,终是喘匀了气,又从身上摸出什么,递到他手里。

景肆满眼混黑,定睛一瞧,是两块精雕的令牌。均刻有两人名字,其上云龙绕凤,细雕呈瑞,炳蔚凝资,草木贲华,精美绝伦。边缘轮廓却毫无章法,唯一左一右方能并之契合,是为一对。

“雕牌的老人家硬是从病榻爬起雕完的,他说他与夫人希望我们不理世俗,百年好合。”

“……”

“不论是性别还是种族,”段匀抬起景肆的脸,补充道,“我爱你,便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