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寒流

——人言可畏,人心叵测——

景肆总也想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隐总觉得有些羞于回忆。

“阿肆,在做什么?”段娖自庭院探头过来。

“一同晚山去集市吧,晚山去取兵器,你去挑来药材,挑点好的。方子在这儿。”说罢放下扫帚,从内怀掏出张方子。

“不行,我们俩个一起走不了几里路的,阿娘可别吓我了。”。

景晚山听罢冷哼一声,仿若避蛇般提起车辇便走。

“跑什么跑,谁稀罕你一样!”景肆扬拳。

收拾好后景肆戴上斗篷,临走回头道:“还有什么捎带的么?”

段娖站在门栏旁,一脸笑意,摆摆手:“不要生事,早去早回。”

刚进湘东城,景肆便看到景晚山那个粗狂的身形立在街道旁。一个女孩子家家,偏偏练得虎背熊腰,还以此为傲。“好什么,方便她揍我!”景肆很是好奇他以后的姐夫会是什么样的绝非凡人,大概……像头熊?想着想着“噗嗤”笑了起来。景肆站在原地又嘿嘿笑了半天,这才发现景晚山有些不对劲。定睛一桥,她把双手掖在衣料下,似是犹豫不决。

“猪脑子,不带齐东西就跑。傻眼了吧!”

景肆悄悄把手套脱下,景晚山是要扛兵器的,两只白花花的手向铁匠一伸,不把左邻右坊招来才怪。瞄准了景晚山的后脑勺,景肆铆足了劲扔了过去,扔完转头就跑。仿佛听到她吃痛,景肆心想,嗯,也算是变相报复啦!

景肆一路嘚瑟找到了熟识的药材铺,差点伸手进去挑拣,还好想起自己没有了手套,在心里又暗骂了景晚山一顿。

景肆这人有个毛病,手贱,看见什么东西都想摸一摸。摸一摸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摸一摸新开酒肆刚上漆的柱子,拨弄长到路上的野花野草,敲敲农人新摘的瓜果,逗逗摇着尾巴的狗,抓几把人家粮仓的谷米……没招来人嫌便谢天谢地,万一听到一声“啧”,景肆的套路也是有的:先弯腰、再道歉,然后赶紧跑,跑的够快,百试百灵。

现下硬生生收住手的景肆盯着摆得乱七八糟药材恨得牙痒痒:“吴老板,您下次能不能把这些药材按一个方向摆摆整齐啊,它们这么乱,看得我好难受啊。”

药材铺吴老板正在称药,听罢,从挂在鼻头上的小眼镜上面瞄了他一眼,转头又去挑秤砣:“你怎么今日不动手了?我可没你那毛病,更没你那么无聊。”

景肆哼哼两声,背过身去:“篓子里有药方和铜钱,您看着给抓吧,我不动手了。”

吴老板包好药材,走了过来取了方子便去抓药:“怎么,伤着手了?”

景肆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吧。”

“叫你成天那么皮,不磕不碰那才是见了鬼了。”

“我借您吉言啊,吴老板!”

“哼。”吴老板抓了药,包好放进了景肆的背篓,捻了几枚铜钱出来。景肆道了谢刚要离开,吴老板便止住他,从柜台拿了只小白瓶出来:“不是什么好药材,但对外伤有些效用,送你,以后注意点。”

“这使不得吧?我……小伤不用。”景肆有些受宠若惊。

“也不值钱,给你就拿着,客客气气不像你。”吴老板将白瓶搁进背篓,将景肆推出了药铺。

景肆心里滋味五味杂陈,但一股暖流就这样溢上头。

置办好药材后景肆边准备折回回家里。心又道这么久还没去过段匀的阮城府,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想微微打听一下,便拦下一位挑担的农户正待开口,忽见三五个孩童从身边跑过,最末的一个脚步不稳就要倒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景肆将手从袖管抽出,伸手扶了那个孩子。而后大惊不妙。

“哇,好白的手!”那孩子站定,大喊一声。

若是只一个寻常人见到一个白花花的季人,那他顶多暗暗抱怨晦气绕道而走,绝不会优先考虑与其直面硬碰硬,毕竟谁愿意自讨不详呢?但若是一群寻常人碰到一个季人,那绝对会让这个季人吃不了兜着走,就像一只过街的老鼠,谁会停下来求证它有没有偷吃谁家的粮食呢?所谓人多势众,不过如此。

“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又跑到这来干嘛?”

“必定想害人!”

“你方才捉那孩子做什么,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自己有病,便看不惯正常人。”

“呔!真恶心!”

瞬时街上有事无事的人都围了过来,景肆哪敢做声,硬是受着唾骂殴打。不惹是生非,静静受着,用不了多久,他们打累了,骂渴了,也就放过他了,景肆如是想着。

“哎哎哎,乌央乌央聚着干嘛呢?闹事儿啊?”

“官爷,我们逮着个季人!”

人群散开一个口子。背篓被打得变形,药材铜钱落了一地。景肆匍匐在地上,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云纹高缦鞋,心中暗道:“祸不单行!”还未及再细细打量来人,脸上忽然一凉,斗篷又被扯掉,头皮发疼,头发被揪起。

“呦,一个季人呵!伪装地好极了!”景肆被那人往一旁的人群中一丢,众人惊叫着四散跑开,把他摔了个彻底。

“今日我晨起发现自己丢了银两,又在钱袋旁发现数缕黄毛,你们说说,怎么回事啊?”

“……”

“给我搜!”那官爷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向后示意侍从。

景肆只感觉自己被晃得头晕目弦,实在忍无可忍,正待起身怒吼,忽然发现人群后边有个披斗篷、负刀剑之人怔怔望着自己,那人不正是景晚山么,暗暗庆幸。哪成想一见对视,景晚山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果断至极,决绝至极。景肆一愣,登时周身发凉。

就在他发呆的功夫,自己周身的家当,连同自己御蛊的土埙一道被搜刮了个干净,砸了个粉碎。

“带回衙门!当街打死像什么话!”官爷说罢摆驾回府。

一片慌乱中景肆只抓来先前吴老板送的白药瓶,被拖着跟上了队伍,骂道:

“妈的,我干什么了,我没偷没抢,你凭什么,你为什么?”

“凭什么?身为异类,你就是活该!”

街上恢复了平静,先前散落的药材和零星几枚铜币早被眼尖手快的人瓜分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