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顾七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洼里,面上仍是怯弱瘦削的少年样,心底却将叶浣骂了个遍。

她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自打遇上这个人,她就没一件事舒心过。

同行的弟子手执着长剑,跟在她两侧,免得三步之遥的奉壹元君暴起伤人。

彭栾秋摸摸鼻尖,尴尬得有些面热。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又逡巡一圈四周花海,此时正吹过一阵风浪,五彩缤纷的花枝纷纷摇晃。

“...师叔,这里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除了这一望无际的花海。”彭栾秋面容严肃的指着身侧的一朵花,“师妹或许是触碰到了什么,落入了这个秘境里的其他腹地。”

姜雾努力压下满肚子的暴躁,勉强应声,“你说得对。”

她抬步往彭栾秋走去,越过某人时,狠狠翻了个白眼,才稍稍感觉自己气顺了些。

散在周围的苍山弟子们磨了磨后槽牙,盯着自家真君道骨清风的背影,愣是被气得肝疼。

陆归龄像是未有所觉,淡淡移转目光,鸦青的眼眸平静万分。

他身侧跟着一名青衫弟子,衣着皆与旁人有些不同,此时此刻没了谢长宁的风头,彭栾秋一打眼就瞧见了。

那人很是识趣,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苍山抚灵峰弟子潮生,见过元君。”

苍山抚灵峰的人?

姜雾眼睛一瞟,来了兴趣。暂不说梦里的事,单就修仙界传来传去都没个准信的桃色轶闻,就够她慢悠悠喝一壶的了。

“抚灵峰的弟子,怎么跟在你身边?”

这话自然问的是陆归龄。

但旁人听起来可就意味不一般了。

那股暗戳戳的劲儿怎么越听越……

打住,打住。

彭栾秋深吸一口气,谨遵大师兄秦嵘的教诲——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陆归龄眉毛都没抖一下,看向姜雾,容色鲜有认真的说道:“弟子多有旧疾,带名医修……”

姜雾不等他说完,放肆嗤笑一声,配上她眼里不掩分毫地鄙夷,很是嘲讽。

“旧疾?我看怕不是隐疾吧。”

天天没事就找人打架,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完全就是疯批集中营。

而陆归龄则是疯批中的疯批。

这厢有人忍不住了。后方的苍山弟子脖子冒起青筋,捏紧了拳头,“元君!您说话可得三思!我们真君脾性好,不与您计较,可我们这群人也不是吃素的!您若是再口出狂言,我们就……”

“就怎么?”姜雾一把甩开拉着自己袖子的彭栾秋,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她抬步朝陆归龄走去,”你说,我若是还敢对你们真君不敬,你就怎么?“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没有我们当年半分尊老爱幼的好品德。“

”是吧?玉虚真君。“

话音稍落,皓雪般的手腕轻扬,姜雾状似弹了弹陆归龄肩头浮尘,面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冰冷的眉目神圣得不可侵犯。

苍山众弟子们沉默了,这一刻,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那方肩头上,像是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天崩地裂的大事。

颇有灵性的潮生讶异得瞪大了眼——真君居然没有躲开……以他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元君,也能避免元君以此为机羞辱苍山。

别说潮生了,连姜雾自己也是有点蒙的。

但她面子工程做得好,这项绝活师承紫微,修了百八十年的,绝对炉火纯青。·

就在此刻,狂风骤起,混涌着滔天灵力,猛然朝此处袭来。

姜雾下意识反手推开身侧之人,想要凝起护身屏障,却被陆归龄更快一步拂袖一振,强大的剑气横断在飓风跟前。

也对,再怎么厉害,也是结丹。

怎么比得上十四州剑道天骄。

剑气扬起姜雾的长发,极夜之下是极昼的白光。

白虹贯日,清光迎上飓风的汹涌之势,一刹那风形破散,只余下风势过后的阵阵呜咽之声。

漫天花雨袭下,纷纷散落在青年的肩头,姜雾站在他身侧,看见了日月之辉的剑影,也看见了一片细长的白瓣,轻悠悠落在他的发间。

陆归龄甫一收剑,修长的手指微拢,五行方位瞬间悉知,“生门已封,此境不可久留。”

你这不说的是废话吗。

姜雾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碾了碾脚下娇花,“我徒儿还在这鬼地方,你要走就走吧。”

她烦躁的环顾四周,目光在看见彭栾秋时顿了一下。

按理说,她不该将这位好师侄牵扯到这事来。

“你做个人情,顺带把我师侄也捎出去。”

彭栾秋本来安安分分杵在姜雾身后,正沉浸式地感慨玉虚真君果然名不虚传,乍然听到自家师叔提及自己,连忙下意识摸了摸后颈皮。

“师叔,师父嘱咐我看…看看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姜雾眄了他一眼,眼风微倾,“三师弟治下,我向来放心。”

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彭栾秋心想幸好没把那句’看好你’说出去,任由额头上的冷汗微浸,结结巴巴应道:“师师师叔……”

“好了,你无需多言,一会儿跟着苍山的出去吧。”姜雾没剩多大耐心跟他忽悠,这位师侄在九重仙门是出了名的嘴笨。

平日里他不仗义执言戳戳人肺管子,都可以谢天谢地谢阿米豆腐了。

彭栾秋张了张嘴,小心觑着姜雾脸色,滚到舌尖的话复又咽了回去,“是,师叔。”

陆归龄聚起掌心一团莹莹白光,手指如葱如玉,他指尖滑动,结出重重叠印。

那处光芒愈来愈强,随着他掌心轻翻,空地上赫然显出一方莹白的法阵,其上光芒如柱,直达苍穹。

“…传送阵?……”姜雾目睹这一切,心下是又惊又气,不可置信地低喃出声。

鸿蒙初开,宇宙万千,传送阵这个东西并不稀奇,各大宗门世家或多或少都会搭建一二,以备不时之需,毕竟随着三千世界的不断发掘浮露,修士们常常有一天跨越天南地北的迫切需求。

可这个东西,能搭建并不代表容易搭建。

每个传送阵,莫不是由宗门世家提前备齐数百灵晶,以供自家长老在搭阵时灵力枯竭之用,再由修为深厚的修士以五行灵晶封印结阵。

姜雾可没听说过能像陆归龄这样单手结阵的。

她是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五十载,引为毕生宿敌的人,早已与她相差鸿沟千里。

这种感觉,宛若一人雪巅之上,一人泥潭之下。

“不,这不是传送阵,这是……十二时辰更漏!”

彭栾秋离得近,自然听清了姜雾在念叨什么。他苦口婆心的开始向师叔普及《符修从入门到精通》。

“十二时辰更漏,又名爱弗雷特平行术,是一个名叫爱弗雷特的海外修士提出创立的平行移转阵术。此阵全由施法者提供灵力支撑,开辟一个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等同的芥子空间,当修士进入法阵后,施法者倒结阵印,令芥子空间里的时光倒流,修士结破阵印出阵,即可将芥子空间与现实融合。”

“理论上,施法者灵力越是深厚,倒流的时间便越久,此阵最长可达到十二个时辰……可此阵刚一问世,就被老一辈的圣人们列为旁门左道,正道之流都不会修习此术,若说是山野散修倒可能会些皮毛,怎么玉虚真君也……?”

潮生早在他们身后听了一耳朵,又是十分得趣的娓娓道来:“此术乃我抚灵峰峰主所授,弟子不才,也习得几年,略略知晓些低阶阵术的皮毛。不过真君果然乃我辈天骄,修习短短旬日,就可以通熟低阶阵法,实在是令人佩服!”

此术修行之难,光从彭栾秋略介绍了几番,姜雾心下就有了计较,但她还是低估了陆归龄此人的变态之处。

也是,连剑修那么难的路子都走得霸道生风,这世间还有什么能难倒他呢。

不过……又是抚灵峰?

听起来,这位抚灵峰峰主跟陆归龄的关系,敢情挺好的啊。

“哼,云峰主实乃当世仙姝,哪里是某些乡野村妇能比的?人家啊不但长得好看,脾性也是一等一的温柔,某些人噢,仗着自己出身豪门,平日里打扮得跟个暴发户一样,还狗眼看人唔唔唔……”

姜雾冷笑着看着被人捂着嘴巴的苍山弟子,刚想不顾体面使劲给人呛回去,袖子都被彭栾秋拉住了,下一秒不远处的玉虚真君悠悠开口。

“山规第十二条,妄自尊大者,菲薄他人者,禁足三月,砯崖问罪台垂思己过。”

他垂眼望来,鸦青中留住一道倩影,眉目不动,“阵术已启,可以入阵了。”

*

顾七七不见了。

姜雾眉头重重一跳,她就知道这秘境准没好事。

与之同行的两名弟子也不见了身影,这还是潮生带人入阵时清点人数发现的。姜雾着实看了好几眼青衫弟子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这才打消了苍山联合顾七七来骗她的白日幻想。

可这里没人,她人又往哪里去了?!

陆归龄到底是初习这种阵术,还没等潮生施施然说清楚来龙去脉,就又叠了一掌结印,意图减轻单手的负担。

余风吹起他散落在肩头的长发,丝丝缕缕浮动在空中。

“先带弟子们进去,半个时辰后,结印破阵。”

潮生应道:“是,真君。”

假正经。

姜雾暗自撇撇嘴,一抬眼又恢复到了往日里高不可攀的冰冷样。

笑话,姜雾是谁?

若是比谁更能做足面子,她能发狠到把里子也做好。

弟子们三三两两踏入了法阵,彭栾秋一步三回头,最后被姜雾狠狠瞪进阵里,这才安分守己地作罢。

光柱轰然大亮,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姜雾反射性扬起混天绫一挡,红绸映下的淡淡光华流转在她瓷白的肌肤上,玉质华茂。

陆归龄未再结印,大量的灵力骤然从身上剥落,使他如玉的面色显出几分苍白,姜雾就着红绸掩了掩视线,来回盯了他好几眼。

直到青年召出长剑,古朴的剑身钉入阵眼中,他方轻轻侧身,淡淡扫了她一眼。

“有何不妥不处?”

“无。”此时就她二人,姜雾也懒得再装,混天绫缠在她细腰上,金铃作响,“只是你何时这么好心了?渡费灵力,拯救他人于水火……按少年时的性子,你不该背剑离去,再留下一句’自立者人恒立之’吗?”

别问她怎么这么清楚。

她与陆归龄同为一辈的佼佼者,自打第一次下山历练开始,来往间的争斗不下数百次。自然,年少时到底是什么狗脾气,两人都互相心知肚明到不置一词。

陆归龄看着她,又垂眼抚平衣袖上的皱褶。这个阵法太过古怪,今天冒险一试,都让他有些匆乱。

姜雾自顾摇头否决道:“不不不,你一个无情剑道的,能懂什么叫好心?”

“……无情道并非无情,实乃太上忘情,寂焉不动情,若……”

陆归龄第二百六十四次试图向对家首徒解释他的剑道。

奈何他话没说完,姜雾第二百六十三次打断了他。

“啊我知道了,你果然没安好心。你家那小弟子说了你这是才练的阵法,用都还没用呢,你今儿就实战演练了呗?!我就说嘛,你这人怎么会松口送我的师侄出去,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啊。”

陆归龄眼波微露,“我未曾这样说过。”

“得了吧。”姜雾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这儿又没人,你说你演给谁看。”

话刚一脱口,红衣美人顿了顿,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正当她反复来回磋磨时,青年迟疑着开了尊口。

“——你,不是人吗?”